桃
2019-11-05郝文萱
郝文萱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
靳远起床了,走到阳台上,意识还有些朦胧。刚打开窗,决堤的寒风便灌了进来,似是有冰水临头浇下,每一个骨缝都透着寒气。轻轻关上窗子,靳远彻底清醒了。他透着水痕交错的玻璃,望着小区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花园中央的那棵桃树境况尤其凄惨,花全落了,树干上空空如也,怕是不能结果了。叹了口气,靳远往自己的杯子里放入几片茶叶。滚烫的开水倒入杯中,茶叶舞动着,霎时溢出一层白雾来。他看着这白雾冉冉升起,像是一缕炊烟。他把杯子拿近了点,有些愣愣的。热气升腾起来,拂在他的脸上,睫毛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水珠,他的视线模糊了。
他看见了一棵树。
一棵桃树。
沉睡的记忆慢慢苏醒,他又回到了那个小院。
“阿远”!“阿远”!院内传来母亲焦急的呼喊。正在院门外玩泥巴的靳远一个激灵。“妈!我在这儿!我在呢!”说罢探出头,望向院内正修剪桃枝的母亲。得知儿子是安全的,母亲舒展了笑颜,映在一树桃花中,煞是好看。母亲的手灵活地在树间穿梭,削下来的树干成了柴火,树干上的桃花瓣被收在了小篮子里。
不久,院落里的烟囱便冒出了缕缕炊烟。香味从厨房传出,溢满了整个院落。靳远从院外跑进来,站在门口,巴巴地望着。他望见母亲左手手持木勺,缓缓搅动着米香四溢的白粥,右手轻捻桃瓣,一点点地洒在锅中。锅内粉白相间的桃花粥清香宜人,还带着丝丝甜味。母亲两颊带有细汗,身影淹没在升腾的雾气中。
雾气消散了,靳远看着母亲饱含笑意的双眼:她正端着粥,向他走来。
雾气消散了,面前的咖啡冷了。
手机的提示音将他拉回了现实,靳远打开了手机,电子日历下,是醒目的三个字:母亲节。靳远呆呆地望着手机,思想有些放空。
三年。
他有三年没有见过母亲了。出身农村的他三年前来到这座大城市打拼,大城市什么都好,物质,金钱,纸醉金迷,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这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他交了许多“朋友”,出手阔绰,家境优渥。第一年的母亲节,他想背起行囊,回家看看母亲,却被朋友劝阻。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回的,大家都是孝子,想表示对母亲的爱,发个朋友圈,2、3秒的事,何必那么麻烦?”
他想了想,还是没回去。
此后两年都是这样,每年母亲节,2、3秒的朋友圈便草草了事。看着那么多点赞的人,靳远心中那块石头渐渐落了地。
他便觉得,自己,是个孝子。
打开朋友圈,不出所料,又是铺天盖地的“母亲节快乐”。靳远迅速地敲出一段文字,大致内容是感恩母亲,语言优美,感人。他的手指停在“发送”的按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心中不知为何,升腾起一阵烦闷。“大概是天气的缘故。”他想。
他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他再一次望向院落,看到小桃树时却主动移开了眼。不知为何,他有点害怕,可能是怕回忆起什么,抑或是其他什么因素。
咬了咬嘴唇,他抓起伞,出了门。
雨天,大街上人迹罕至,靳远撑着一把黑伞,一个人走着。下雨的城市是灰色的,无味的。靳远这样想着。
突然,他停了下来。
在离他不远处,有一对母子正迎面走来。母亲左手挽着小男孩,右手撑着一把伞。怕小男孩淋湿,她将伞头向小男孩倾斜,右边的衣服湿了一片,却浑然不觉。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还能听见那位母亲对小男孩说:“等回到家,妈妈给你煮碗热粥,咱们就不冷了。”
靳远愣住了,痴痴地转过身来,回望他们的背影。
那个背影,多么像母亲啊。
他仰起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流进嘴里,却是咸的。
他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来,所有的一切都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小区里小桃树,家里的小桃树,还有那碗粥和母亲的背影。
他哽咽了,没有他的这三年,母亲到底是如何度过的呢?她是否日日立在院门口,遥望他的身影,却又失望而归呢?他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他好像突然醒悟了。
他伸手抹尽了脸上的泪水,抓起伞,拼命向远处跑去。他要去见母亲!
天上的云散开了,阳光打在雨后的城市上,显得格外清新。谁都没有发现,那棵小桃树,抽出了新芽。
不知谁家烟囱飘出了香味。
也不知又是哪个顽皮的孩子,在回应母亲的声声呼唤。
“妈!我在这,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