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2019-11-04郝菲菲龚小聪
郝菲菲 龚小聪
【摘 要】“理论”和“实践”的原初语义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从古希腊、近代到当代,二者的概念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蜕变过程,导致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也处在变动之中。本文简要梳理“理论”和“实践”的变化脉络,最后阐述理论和实践关系的演变过程,意图从学理上弄清二者的关系。
【关键词】理论;实践;知识论;科学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475(2019)08-0087-04
理论和实践是人们经常碰到的概念,二者的关系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是,对于这两个熟知的概念可能我们并未真正了解,对其关系的把握也是停留在“理论指导实践”这样的程度。然而,“理论”和“实践”最初的本义并非现在的意思,“理论”探讨的是普遍的必然领域,“实践”指向的是善的行为的变化领域,所以本文要探讨的是“永恒”与“不朽”的关系问题。
一、何为理论?
理论是我们现在经常使用的词语,一般指关于客观规律的理解或表述,通常被理解为一种具有静态特征的知识体系。“理论”一词虽然很常见,但是对于其真正的含义和演变渊源可能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它的初始涵义于现在的理解可谓大相径庭。
(一)“理论”的最初涵义
“理论”的英语为“theory”,从词源学上讲,“theory”起源于古希腊的“theria”和“θεωρια”,有看和沉思的意思,是动词的词性,经常在宗教意义上使用,理解成对神谕的思考和对美好生活的观察,所以理论最初具有神学特质的永恒性。这种向内沉思和向外观看的含义,是可以互通的,通过对神的沉思和对世界的观察可以使二者结合起来,这就为理论涵义的转变提供了可能性。
(二)“理论”知识论意义的获得
毕达哥拉斯对数学的热爱,驱使他用压制感情和身体的需求来激活知识,使数学能够达到理论的高度,他认为理论是对数理知识的考察和思考,这就在理论的最初涵义中增加了内涵,开始与知识联系起来,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知识论意义。但是这时理论并没有改变神学的特征,其方法仍是观看。
柏拉图认为理论不是经验的,而是超验的,是对感官认识的沉思。亚里士多德继承并发展了柏拉图对理论的解释,他把理论看成是对事物本质的解释,这是关于不变的永恒的领域的智慧。亚里士多德在《论题篇》中以知识的目的为依据,将所有知识分为三类:理论知识、实践知识和创制知识。在理论知识中又以对象的不同分为三种,物理学、数学、和神学(形而上学)。[1](P.114)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具有了神学和知识论的双重含义。理论智慧是“努斯”与科学的结合,必然是关于最终问题的居首位的科学。[2](P.174)通过毕达哥拉斯和亚里士多德,“理论”的涵义逐渐向近代意义靠近。但是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中,仍然保留了“理论”的宗教色彩。
(三)“理论”的近代意义
自然科学的兴起后,理论所建立的有关对象,及其在经验中的展开被称为“知识”,由于有科学性经验的验证,这种知识是客观的和普遍必然的。[3]理论逐渐摆脱了其宗教含义,变成了一整套的关于知识的体系,具备了现在“理论”之含义。受近代自然科学的影响,“理论”所具备的这种知识体系的含义又与技术相结合,成为技术的一个环节。但是,理论仍然具有静态的、客观的、普遍性的特征。理论成为一个与应用相对的概念,它是一种以实验科学为范本的理论科学。
(四)马克思的“理論”观
马克思的哲学是“改变世界”的哲学,“理论”在其哲学中不再作为静态的形式而存在,而是外在地参与到改变世界之中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指出:“我的普遍意识不过是以现实共同体、社会存在物为生动形态的那个东西的理论形态,而在今天,普遍意识是现实生活的抽象,并且作为这样的抽象是与现实生活相敌对的。因此,我的普遍意识的活动——作为一种活动——也是我作为社会存在物的理论存在。”[4](P.188)可见,马克思的“理论”是反映的活动本身,也就是理论是内生于实践的,它是实践的自我意识,是实践的内在环节,其内容是实践的。在1845年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更是数次提到了“理论”和“实践”,所以,理论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它是以实践为依据的。马克思的“理论观”可谓是创新的,超越了亚里士多德和近代对理论的解读,赋予了“理论”以活力。
二、何为实践?
实践也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概念,现在被通常理解为活动、行为。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知识分类中有一种被称为实践知识,近代培根在实验的基础上说明实践,康德从伦理学意义进行实践理性批判,马克思从改变世界的角度阐释自己的实践概念。哲学家根据对实践意义的不同理解,形成了各自的实践哲学。
(一)“实践”与“制作”的分立
“实践”(Praxis)一词在古希腊文献中早已有之,最初指一切有生命东西的行为方式,只是到了亚里士多德,才赋予它以“反思人类行为”的哲学含义。[5]实践是和理论相对的概念。亚里士多德那里的知识被分为理论、实践和创制。其中实践和创制有着相同的地方就是二者都处在变化的领域,“可变化的事物中包括被制作的事物和被实践的事物”[2](P.171)。实践知识和创制知识的区别主要在本原不同,不同之处是区分两种知识的关键所在,亚里士多德认为实践者靠意志或意图,创制者靠理智、技术和能力。[5](P.114)实践(praxis)是使人成为人的活动,是关于行为的知识,按照范围的大小课分为三类:个人行为的伦理学,家庭行为的家政学和国家行为的政治学。这些行为都是以善为目的的,遵从道德原则。践行“善”需要处理的是人与人的关系,实践就是实现“善”的活动,是“善”的展开过程,是人的道德行为扩展到国家就是政治行为。作为伦理和政治活动,实践的手段和目的是统一在活动本身之中的。而创制活动是一种人作用于物的活动,其目的是体现着外物的,它的手段和目的是分离开来的,活动的意义需要由他物体现出来,所以创制活动更为低级。
亚里士多德将我们通常理解的“实践”贬低为创制活动,使二者对立起来。然而,生产和技艺也是人在社会中从事的活动,体现了人的价值,若将其地位弱化,就不能真正全面的理解人和社会。实践在古希腊时期是在政治哲学或道德哲学的意义上使用的,后来“实践”的概念发生了演变。
(二)实践与制作包含关系的转化
在欧洲思想的演进过程中,制作对实践发生了一个逐渐侵袭的过程。[6]中世纪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将“制作”的某些含义渗入到“实践”中来,这两个概念产生了交集。近代以来,自然科学逐步发展起来,培根和马基雅维利进一步对实践进行了技术化的理解,培根认为实践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物理学意义的机械的实践,这是他更为倾向的实践的含义,第二种是形而上学意义的幻术,他在实践意义在历史上的转折中起到重大作用。实践哲学的道德层面的超验之维逐渐被淡化,实践智慧开始被技术理性所替代,这时“实践”失去了本真的含义,成为科学技术化的实践。这种技术化的实践表现在政治中,就成为了政治手段和阴谋,失去了原本“善”的意义。
实践概念开始泛化,技术、技巧、操作和手艺进入实践概念。[6]这样的实践与生活紧密相关,这样一来其含义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多样,“实践”的概念开始在多重的含义中被使用,其原本包含的政治哲学也被科学技术所渗透,甚至政治哲学转化为了政治科学,“实践”本来的面目已全非。近代以来,实践开始在技术、科学的意义上使用,逐渐取得了现代的认识论意义。但是实践的普遍化特征,理性至上的观点导致了人们的盲目实践,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对立,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的破坏。
(三)马克思的实践观
马克思赋予了实践以劳动的内涵,超越了亚里士多德道德实践和近代的技术实践论,实现了哲学的变革。劳动属于亚里士多德的“创制”活动,在他那里是作为手段的而不是目的。但是近代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发展,使劳动日益重要。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也就是劳动是人的本质之所在。只有立足于现实的人的活动之上,才是真正的人类实践,才是历史发展的起点。
马克思在1845年春《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确立了以“实践”为基础的对新唯物主义观点,并以此展开了对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的批判。实践在这里具有批判的革命性的内涵,并且提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观点[4](P.501)。他站在了全人类社会的立场,指出实践哲学不同于单纯解释世界的理论哲学,而是要以改变世界为目的的。在其唯物史观确立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又明確提到:“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4](P.529),这里的感性劳动和创造指的就是实践活动,将其看为整个世界的基础。在马克思的哲学中,实践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征,是人的有目的的能动性活动,具有革命性、批判性和价值性的统一体。
马克思的实践观不仅让劳动摆脱了手段的低级阶段,还赋予了其内在善的品格,综合了道德实践观和技术实践观,是包括了亚里士多德的创制在内的实践。从另一方面讲,马克思还扩展了实践观的内涵,增加了生产劳动的内容,提高了人的主体性,为人的解放找到了现实的途径。马克思的实践哲学作为改变世界的哲学,实现了对传统哲学的超越。
三、理论和实践的关系
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的探讨是哲学史上的重要问题,很多哲学家对此发表过自己的看法,例如哈贝马斯在其著作《理论与实践》中写道:“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在伟大的哲学传统中,始终与美好的和正确的、与个人和公民的‘真正的生活和共同生活相联系。”[7](P.237)阿尔都塞认为理论本身就是实践的一种。对于理论、实践的演变在上文中已经有所阐述,随着二者各自涵义的演变它们之间的关系也随之发生变化。
(一)理论与实践最初的矛盾冲突关系
理论和实践最初表现为不同生活方式的矛盾冲突关系。“理论”的初始涵义为“沉思、看”,是不变的永恒领域;“实践”的最初语义是人的道德活动和政治活动,是变动不居的领域。这时,“理论”和“实践”是对立的,“理论”是哲学家沉思的生活方式,“实践”是参与国家政治活动的生活方式,是不被哲学家所允许的。从事“理论”生活方式的人是更为高级的,远在政治生活之上的。
苏格拉底之死反映的就是“理论”与“实践”的冲突,作为古希腊著名哲学家,他的工作是探究神和万事万物的本性,通过与别人的对话揭露谈话中的漏洞,诱导对方自己导出确定性的知识。这种方法也被柏拉图所继承和发展,他们都是理论哲学家,又称作形而上学家。苏格拉底一生远离政治和公共生活,他在沉思神的本性后发现了神存在的真正依据,这并不同于流行的城邦的解释,因此被冠以“亵渎神”的罪名,最后导致了苏格拉底之死的悲剧,正是“理论”与“实践”之冲突,也是真理与意见的冲突的体现。
(二)理论与实践近代的理论和应用关系
理论和实践都经历了一场蜕变,二者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自然科学的发展,似乎让一切都以科学为中心,理论成为科学理论,实践成为科学实验。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转变成相统一的关系,理论需要实践的证明,而实践需要以理论为准则。理论仿佛便成为关于技术的原理性知识,而实践就是用来操作的技术。这种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影响深远,甚至我们现在很多人都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二者的关系。这种理论和实践意义的转换意味着一种文化危机:“这种观点意味着没有严格意义的实践科学,或者说实践与理论科学的区别必将被理论与应用科学的区别所取代。” [8](P.240)这样推崇自然科学,势必会导致技术理性的危机和社会文化危机,导致人和自然关系的危机。
(三)理论与实践的不同知识类型的关系
理论与实践的两种知识类型关系开始于亚里士多德。他认为理论知识是指数学、物理学和形而上学的普遍必然的知识,实践知识是指伦理学、政治学和家政学的行为知识。
随着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经历了近代理论和实践概念的变化。实践知识被认为是科学知识,伽达默尔把实验科学当作人文科学合法性的基础。理论知识也被改造成了一种知识体系,转向了与实验科学相对的人文科学。由此,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在知识论意义上,转化为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关系。从不同知识类型的角度理解理论和实践的关系并不是一种常见形式。
(四)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
马克思关于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的观点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理论是具有实践的品格的,它是实践的理论样态的存在,理论不仅具有认识的功能,它还具有实践的作用。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写到:“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4](P.763),可以看出理论不仅仅是思维和精神层面的。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也提到只有借助人的实践的力量,才能解决理论本身的对立的观点。其次,实践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需要理论对其指导,实践是理论展开了的活动,与理论相比它不仅具有普遍性还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最后,实践是优先于理论的。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表示,“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4](P.500),理论不能检验理论的真理性,理论的正确性是只能通过实践进行检验的,所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理论”和“实践”在马克思哲学中实现了统一,在其哲学中谈理论是离不开实践的,實践也是融合了理论的实践,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从而克服了近代以来的二者的分裂与对立。理论和实践关系的演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整个哲学变迁的缩影。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由于时代和社会的限制,每一个时期的对于哲学的理解不尽相同。“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也是如此,从古希腊时期的“永恒”与“不朽”的分离关系到马克思实现了“永恒”与“不朽”的统一,正是体现了时代的发展与哲学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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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褚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