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九边军镇铸币考论(上)
2019-11-02重庆
张 冬(重庆)
明朝因驱逐蒙元而立国,元人北归,屡谋兴复,为巩固北部边防,明政府在古长城的基础上修缮新建了明长城,并在长城沿线设置一系列军镇。早期规模较大的军镇共有九个,从东往西依次为: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山西)、延绥(榆林)、宁夏、固原(陕西)、甘肃,它们就是明代著名的“九边”。
九边的管理体制,首先是三个定设总督,分别为蓟辽保定总督、宣大山西总督和陕西三边总督,理论上他们是边镇最高军政事务长官。总督之下,各镇主管官员分为武官、文官和监军三个体系。武职最高者为镇守总兵官,其下有副总兵、参将、游击等。明中后期在长城沿线设立的镇守总兵官远不止九个,他们的防区习惯上都被称为某某镇,例如永平镇、昌平镇、易州镇、保定镇、密云镇、山海关镇、临洮镇等等。文官系统分为镇、道、路、堡四级,为首者称巡抚都御使。文官中还有一个特殊的职位,是由户部派驻的管粮郎中(或员外郎),该职是连接户部和边镇的纽带,对于军费粮饷管理尤为重要。监军系统分为内外两部分,外臣监军为巡按御史,内臣监军为镇守和监视宦官。
图1 明长城全图
九边常年驻守大量军队,各项军费开支数额惊人,边镇军费的解决途径主要有四种:屯田、民运、开中和京运。所谓“京运年例银”,是指中央政府通过调拨现金的方式来接济边镇军费,虽然说是白银,实际也有铜钱。嘉靖十九年,“题准量发制钱数百万文给大同镇官军折俸”[1]。这些铜钱出自京省钱局,有的甚至来自遥远的西南边陲,当时有命将云南铸钱运至北京“专备九边年例及商价、京营料草折色、文武官俸等项支用”[2]。崇祯时户部宝泉局铸钱“发太仓作官俸者十之三,发边镇充月饷者十之七。”[3]
明末万历年间,先有三次大的征讨,然后建州兵事又起,军费开支给国家财政带来沉重负担,作为京运年例银的源头,户部太仓银库已然入不敷出。明政府通过加征农业税的方式筹集资金,依然无法满足军队需求,长期欠饷导致边镇军队气低落,逃亡哗变时有发生。边镇催饷的奏章如雪花般铺天盖地而来,皇帝命令各部门竭尽所能搜括资金助饷,官员们纷纷提出各种为国理财的建议。在明代文人的治国理念中,铸山(钱)、煮海(盐)和屯田乃自然之利,是符合传统道德标准的富国之道,钱法因此成为官员们建议的重点,杨嗣昌说:“国家有事以来,诸言铸钱者以十数”[4]。
明前期以宝钞为主币,后期则多用白银,中期很多年号根本就没有铸钱。一旦国家有事则钱法大兴,嘉靖年间北有蒙古入侵南有倭患袭扰,于是大开省局铸钱贴补国用。明末全国上下大铸铜钱的局面,与发生在辽东的战事紧密相关。万历、天启两朝都曾命令地方钱局上交铸息辅佐辽饷,天启二年户部在北京设立宝泉局,初衷也是想要“籍钱息以济军兴”[5]。在此背景之下,明代的军镇铸币初露端倪。
一 蓟辽战区铸币
1.辽东镇
辽东镇地处中国东北边陲,是北方边境的重点防御要地。明时辽东镇属山东省地界,早期镇城在广宁,后移至辽阳。辽东巡抚先驻辽阳,后驻广宁,末期移驻山海关。
早在明金战争开启十年以前,就有人建议在辽东军镇铸钱助饷。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兵部职方司主事叶世英《东夷渐炽可虞兵饷宜增不易疏》中说:
北京八府钱法通行,上不以此强民,民亦安于行使,盖用于民亦兼用于官,通之宝自上始。惟辽地不然,近即遵行,闻至河东辄视为瓦铄,岂内外人情异哉?缘独用于民而不用于官,故人轻视乎钱也。臣愚至今伊始,合请旨行两院,委令府佐官至关西买红铜若干,开局铸钱,使不得混关西钱式,约银五十万而止,钱成交纳司饷部官,于年例银内二八兼散。恐壅塞不行,均瑶、纸赎银即照二八兼收,其市井行户贸易有不愿钱者,罪以阻扰钱法之例,重加号令。辽地颇有淳风,彼见钱之可行于官,有不奉行于民者否也,此其增饷之一端也。[6]
叶世英是辽东出身的官员,对当地风土人情比较了解,他的奏疏被留中不发未获采纳,董其昌对此大为惋惜,称其为“曲突徙薪之谋,使当时蚤见其可行,防于未然,则辽之祸当不若是之烈矣。”[7]如叶世英疏中所言,辽东铸行铜钱困难有两点。其一是百姓不愿用钱,政府需要制定政策促进流通,同时严厉打击阻扰钱法的市井行户。其二是辽东不产铜,要从内地购买铜材运至关外,长途运输的艰难可想而知。
明代万历朝以前,在京铸币全由工部掌管,地方铸币归属于各布政司,即使是中央负责管理财政的户部,自身也没有直属的钱局。然而在巨大的军费赤字重压之下,旧的成法体制终于被打破,从万历末到天启初期,不但两京户部先后开设钱局,军镇铸币也获得批准,最早尝试的就是辽东。史书中提到辽东军镇铸币已知有三处,分别是宁前道、山海关、东江镇。
(1)宁前道
宁前道全称宁前等处兵备道,负责整饬宁远、前屯等卫军务。万历四十七年十二月,户部侍郎李长庚奏疏称:“铸钱之议,宁前道臣力主可行,惟工匠、银两当速发也。”[8]次年,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接到由宁前道具呈,北京户部转发而来的咨文,让他派遣官员动支辽饷购买铜材以供辽东鼓铸[9]。李长庚疏中这位力主铸钱的宁前道臣,就是后来任辽东巡抚,因丢失广宁而屡遭骂名的王化贞。王化贞可能是明代第一个试图在军镇开炉铸钱的官员,在之前他曾是户部派驻广宁的管粮郎中[10],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他的铸钱动议获得户部大力支持。王化贞在宁前道任职时间不长(两年四个月),铸钱一事后续如何未见有记录。
(2)山海关
山海关位于明长城东端,北倚燕山,南临渤海。自天启二年广宁失守之后,山海关成为明朝抗金战争的指挥大本营。天启二年八月,大学士孙承宗自请督师辽东,驻守山海关。天启三年,为弥补辽东军费之不足,孙承宗命部下在山海关附近开辟屯田五千余顷,同时结合当地物产优势,“因煤以铸钱,因地以煮盐。”[11]山海关钱局由该镇抚、道官员监管,负责具体事务的是兵部主事林翔凤,此人是袁崇焕的同乡嫡系。据一位户部官员称,山海关钱局运营很不顺畅,主要问题是铜材难以为继[12]。孙承宗自述在辽东任职四年,盐、钱两项共获利三万四千余两[13]。煮盐获利应会更高一些,铸钱的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
孙承宗离任之后,他的继任者袁崇焕也试图在山海关开炉铸钱。与王化贞经历相似,袁崇焕也曾历任宁前兵备道和辽东巡抚之职,凭借天启年间守卫宁锦的功绩,他的地位在崇祯初到达顶峰,皇帝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督师蓟、辽、登、莱,移驻关门(山海关)”[14]。上任之初,袁崇焕提出要在辽东铸钱助饷,朝廷拨给他白银十万两作为铸本[15]。崇祯元年七月,戍守宁远的军队因缺饷四个月而哗变。当时逋欠的饷银有五十三万两之多,愤怒的军士将巡抚毕自肃打得满脸是血,后者不堪其辱在次月愤而自杀。袁崇焕闻讯亲身前往施平息了事态,但是不久后兵变又在锦州发生,本来打算铸钱的十万两都被用来发饷以安抚焦躁的军心[16]。
袁崇焕还不放弃,崇祯二年三月他再次向朝廷提出申请,“欲将天启七年及崇祯元年、二年共三年盐引,差官押商赍至齐淮之间,易银十二万两捐零者,宽商令买铜铅以备鼓铸,以抵原借铸本十万,并借犒赏二万。”[17]户部尚书毕自严是之前自杀的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大哥,他在覆疏中附和袁崇焕的请求,进而建议将广东阳山开采的铅(锌)“半解臣部半解榆关(山海关的古称),佐铸生财良非小补。”
然而风云突变,当年六月袁崇焕登皮岛诛杀总兵毛文龙,加上年末的己巳之变,他终于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被以擅杀岛帅、私自议和等罪名拘捕入狱。崇祯三年三月,曾经支持袁崇焕的毕自严转而改口称:“今日之榆关殆非开炉生息之时,买铜成铸又属牵缠不了之局,况督师就逮,经手诸务必致废弛,万一奸商以市铜为名,领银入手尽充私橐,则十余万之锵将付之逝波矣。”[18]思宗下令清查已经转发的盐引,袁崇焕的铸钱计划未即实施便告终结。
(3)东江镇
东江镇是天启初年才创设的军事机构,辖区包括辽东半岛附近的几个离岸海岛以及旅顺港,治所在皮岛(今朝鲜椴岛)。东江镇的开拓者,就是后来被袁崇焕以尚方宝剑斩首的都督总兵毛文龙。
自天启二年起,明政府通过海运向皮岛输送粮饷,但数额远不够维持岛上军民生计。毛文龙屡屡向朝廷虚构人数索要军饷,同时积极开展经济自救活动,《辽海丹忠录》中有一回说他在皮岛上开炉铸钱。
又因中国行鼓铸足国,咨部要行在岛鼓铸,工部委一个大使朱裕,带领工匠前去。铜炭已具,工匠禀要南京取沙,方可成钱。毛将军正虑往返耽延时日,忽然工匠在厂取泥做炉开掘时,地下方广两丈余俱是细沙,与南京无异,即行禀报,开炉铸钱果然皆成,又得济岛中之用。这是天兵助顺,亦是人心格天。[19]
《丹忠录》是一本时事章回小说,主要讲述东江军与后金之间的战争故事,材料来源包括当时的一些邸报、奏议,也有不少作者自己的艺术加工。以上关于皮岛铸钱的描述颇具戏剧性,是否属实暂不可考。
2.蓟州镇
蓟州镇是九边中距离北京最近的一个边镇,境内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居庸关,三面环绕京城,明时为抵御蒙古保卫京师的重要屏障。蓟镇总兵镇城在三屯营,嘉靖庚戌之变后,明朝设蓟辽总督一员驻密云,统辖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天启初辽东战事吃紧,又设置蓟辽督师一员统帅辽东,总督的权限收缩至蓟州一镇。
(1)密云
天启六年十月,蓟辽总督阎鸣泰奏称:“蓟镇铸钱利息,自五年八月起至今年九月,终得银七千一百二十八两三钱三分,解进大工。”[20]就在当月,户部尚书郭允厚言:“今日开局遍省直,而铸息解到者止陕西、河南二处,其数仅以万计,如密云七千有余,若浙江、苏州、山西则止千计矣,福建且止百计矣,湖广虽报有息,并未解到分文矣。”[21]另外,崇祯元年四月户部覆省直鼓铸疏中说:“据密镇呈称,天启五年间该镇鼓铸,用本一万获息七千,以助大工。”[22]
以上三条记录说的其实是同一所钱局,天启年间蓟镇铸钱地点就在总督驻地密云,开炉时间只持续了短短一年。这里“大工”指的是皇城内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工程,它们在万历二十五年遭遇严重火灾,漫长的整修重建此时刚刚完工。阎鸣泰本想在密云继续铸钱,用后续铸息贴该镇军事制造费用,朝廷以该局“铸钱轻薄、利息低微”为由否决了他的请求,工部派去管理钱局的范文源召回本部,剩余铜料也被工部回收[23]。
这个理由其实不成立,从存世实物来看,密云钱局铸钱的质量并不差。天启通宝钱存世有小平背“密”和折十背“密·十·一两”,均为明钱中的稀见品,钱背上的“密”字指的就是密云。此处毗邻京师,天启背“密”大钱所见以传世为主,小平钱生坑者多出自河北地区,它们的文字、形制与“北京版”天启通宝较为接近,铜材用料上乘,制作工艺与宝源局产品相比毫不逊色。从上述史料可知,天启年间的密云钱局不受军镇控制,而是由北京工部直接管理,铸钱取息为助力皇城大殿的修复工程。工程完工后,铸钱失去了意义,所谓“铸钱轻薄”,恐怕只是为了关停钱局收回人员、铜料的说辞,并不是事实。
图2 天启通宝背“密”
图3 天启通宝背“工”(北京工部宝源局)
图4 天启背“密·十·一两”(浙江蔡钊斌藏品)
明代发行大钱的年号不多,天启初期开铸折十大钱,说起来也与蓟州有点关系。天启元年八月,蓟辽总督王象乾因“军需浩大,征派不可屡加,内币不能尝继,”建议京省钱局开铸当十、当百、当千三等大钱[24]。两个月后天启通宝正式开铸[25],虽没有激进到铸当百、当千的地步,久违的折十钱却重新获准铸行,可以说正是蓟辽总督的建言促成了这次币制改革。
天启五年十月,两京暂停铸大钱,专铸小钱[26]。次年五月,折十钱彻底停铸,市面上官铸大钱仍可继续流通,但使用受到一定限制[27]。停铸大钱主要是因为私铸太多民不乐用,当时工部曾动用大工银一万两在市面上收购低假大钱回炉,结果越收越多难以为继[28],私铸之猖獗可想而知。如前所述,密云钱局天启五年八月开炉,正好是在折十钱停铸前夕,天启“密·十·一两”大钱铸造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月。
崇祯元年四月,户部向各地发函调查铸钱获息情况,以之确定钱局当开当停,密云重提当年铸本一万获息七千的旧事,与陕西、湖广、云南三省首批同时获准开铸[29]。主持重建钱局的是密云饷司郎中和于朝,他先是申请以该镇新饷作为铸本,“奈今缺饷未补,库储若洗,无以应也,”后又申请督抚之军需作为铸本,“三空四尽,各项借用未还,亦无以应也,”一直到崇祯二年正月,在蓟辽总督喻安性的要求下,朝廷终于同意将河南、山东各营班军的皇赏银四万七千二百二十二两暂作为密镇铸本,该笔费用由工部和太仆寺共同筹集[30]。次月,御史饶京言:“至于鼓铸一节,……今日所现开者只有湖广、陕西、四川、云南、宣密二镇而已。”[31]崇祯三年十一月,户部称密云饷司正在铸钱,所获铸息解充新饷之用[32]。
(1)遵化
明时蓟州镇区域内设有两个巡抚,其中的顺天巡抚又称蓟州巡抚,驻地在遵化。崇祯二年春,蓟州营军因为长期缺饷大肆鼓噪,围困巡抚王应豸于遵化,在兵备道徐从治斡旋之下补发了三个月军饷方才平息[33]。此次事件之后,朝中一些大臣纷纷上疏参奏王应豸,指责他克扣军饷、控制兵变不力,至少有两个人提到他擅毁火器铸钱充饷[34]。皇帝下令对遵化兵变进行彻查,王应豸最后被逮论死。
王应豸是户部主事出身,天启五年任户部驻永平饷司管粮郎中[35],六年主管关内道[36],七年升任顺天巡抚[37]。主持铸钱应是在他巡抚任内,时间约在天启七年—崇祯二年之间,地点就在巡抚驻地遵化。损毁完好的军器取铜铸钱这事不太可能发生,宣府荆之琦曾利用炸炮废铜铸钱,王应豸的做法大概与之类似。
二 宣大战区铸币
宣大战区包含宣府、大同、太原(山西)三镇,地域涉及北直、山西两省。此三镇原为抵御蒙古而设,是明中前期边境防御的重心所在,正统年间导致英宗被俘的土木之变,就发生宣府怀来土木堡。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崇祯时宣府、大同两个军镇有开炉铸钱,太原镇由于境内有山西省属钱局存在,军镇系统可能并没有设置钱局。
1.宣府镇
案查宣镇从来未闻有所为鼓铸也,鼓铸自饷司荆之琦始,主其议而代为题请开铸者,先宣大督臣王象乾也。[38]
宣府镇位于京师西北,辖区多在北直隶境内,与蓟州同为拱卫京城屏障。宣镇总兵镇城在宣府(宣化),早年曾由一名巡抚统管宣府、大同二镇,其后定设宣府巡抚,驻地在镇城。
崇祯元年,已经82 岁高龄的王象乾出任宣大总督,他是一名有着丰富戍边经验的老臣,天启初年还曾担任过蓟辽总督。王象乾对铸钱很重视,当初正是他的建言促成了天启折十大钱的发行。与蓟辽督师袁崇焕一样,王象乾也在上任后请求在属地内“权宜鼓铸以佐军需”,并且两人都获得了批准[39]。袁崇焕的辽东铸钱计划未能实施,王象乾下属的宣府镇顺利开炉,成为军镇铸币的典范,这还要归功于该镇的户部管粮郎中荆之琦。
荆之琦,字鸣玉(或称鸿玉),南直隶丹阳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早年曾任南京户部主事,职掌北新钞关。荆之琦对明代铸币的第一个突出贡献,是补铸“泰昌通宝”。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神宗驾崩,光宗即位,宣布明年为泰昌元年。一个月后光宗因红丸案殒命,皇长子熹宗即位,又改次年为天启元年。两个元年出现重叠,泰昌年号眼看就要落空,只好将万历四十八年的后五个月勉强称作泰昌元年。荆之琦时任南京户部郎中,主管铸钱局,他于当年末上疏,建议补铸泰昌钱以存一代之制[40]。此项建议获得朝廷充分认可,命各处钱局天启元年内只铸“泰昌通宝”,一年之后才接铸“天启通宝”,明代铜钱因此多了一个年号品种,熹宗也落下孝顺父亲的好名声。
崇祯初,荆之琦任宣府镇粮储员外郎署郎中事,这个职位又称管粮郎中,是户部派遣至边镇的常设官员。他所领导的机构称作饷司,主要负责边镇钱粮收支和管理,发放军饷是其中的关键环节。
崇祯二年闰四月,在取得总督和户部支持后,荆之琦于宣府右卫公署内建起钱局。他从军饷银中借支了一万八千两,派人到山西、陕西、荆州、衡州等地收买铜铅(锌)。七月初一吉日,宣府钱局正式开炉,至九月终止共铸出制钱12 726 700 文。首批发放军饷3 753 600 文,作价60 文折银一钱,第二批又发放了8 972 100 文,钱价调整为65 文折银一钱。两项合计共值白银二万六十两七钱七分,扣除铜铅价值、匠作工食、官役廪粮等项开销,这一季度铸钱获息银二千五百七两六钱七分三厘。荆之琦还想扩大铸钱规模,他计划凑足铸本银五万两,预期一年可获铸息一万有零[41]。
宣府钱局初见成效,让该镇督抚和户部都颇为欣喜,王象乾称赞荆之琦“一时边才之最”,并为其向朝廷申报功绩。崇祯二年十月,荆之琦获得加四品服俸的褒奖,户部准许他在京运年例和民屯银中借支五万两作为铸本,并向各边推广宣府饷司借饷铸钱的先进经验[42]。
崇祯四年三月,荆之琦受调离任,他在宣府管理钱局两年,实际开炉一年零九个月,共获铸息银一万四千九十四两,剩余已发出的铜本和库中铜铅价值八千余两。荆之琦的本职是饷司,钱局属于兼职带管,虽然他曾在南京户部打理过钱局,仍然深切感受到其中的艰难。在他离任之后,下属们都表示不愿再干铸钱的差事,申请重回饷司职掌,宣府巡抚沈棨于是上疏请求停罢钱局[43]。
沈棨于崇祯三年初,原任巡抚梁廷栋升总督后接替该职,他对铸钱助饷政策的评价显然不如前任积极。沈棨在奏疏中指出:“宣镇铸局前因炸炮废铜而开,权宜非久计”,原来利用废铜铸钱节省成本,才是宣府钱局获得开门红的真正原因。按他的说法,宣镇“非泉流之地”,铸钱两年结果是钱壅而贱,市面上钱价从最初的六百文跌至七百二十文折银一两,饷司发饷仍按照原来钱价,军队利益受损难免会有怨言。沈棨进一步称,宣镇每年消耗的粮料有几十万石,抚赏用的绢布几十万端,这两项稍加节省就能抵过钱局铸息,不如放弃铸钱,将铸本银用于发饷,效益更加直接。崇祯四年五月,沈棨的奏疏获圣旨批准,宣镇铸钱暂告一段落。
崇祯十年正月,宣大总督卢象升重提荆之琦旧事,请求在宣府开设钱局[44],后续如何不得而知。
2.大同镇
大同镇在山西省境内,古地名云州,明时很多官员奏章中都称其为“云镇”。大同总兵和巡抚驻地都在大同府城,嘉靖年间设立宣大山西总督,初驻宣府,隆庆后移驻阳和(山西省阳高县),也在大同镇辖区之内。
崇祯元年九月,北直隶怀安卫发生一场强烈地震,宣府、大同两镇都受灾损失严重。宣大总督王象乾上疏提出六项振兴大同经济的建议:铸官钱、开水田、开铅(锌)矿、抽木税、通河道、增新引[45]。大同镇钱局正式开设大约是在崇祯二、三年的某个时候,由巡抚张宗衡“自行鼓铸,以充军前之用。”[46]据户部称,该局在崇祯三年的铸钱获息并不丰厚。年末张宗衡请求以铸钱余息充当“诸夷抚赏”,获得朝廷批准[47]。
崇祯九年,先是宣大总督梁廷栋申请在阳和铸钱,之后大同巡抚叶廷桂又请求在大同一并开局,两人都获圣旨许可,事见卢象升《宣云鼓铸事宜疏》[48]。
三 关于蓟辽、宣大战区铸币实物的思考
清代学者翁树培认为,天启和崇祯通宝背文中的“密”、“镇”、“府”分别是指密云、蓟镇和宣府[49],近代一些钱币学名家也遵从其说。前辈先贤受信息来源局限,对古钱币的真实出处了解不多,以上说法现在看来错多对少。天启背“镇”、“镇·十”和背“府”大钱实际产在江南一带,崇祯背“府”小平钱出自四川,铸造它们的钱局都可以确定与九边军镇无关。除了天启背“密”和“密·十·一两”与密云钱局的情况相吻合,明钱中再没有背文品种能与上述军镇相对应,可知它们在当时铸的都是光背钱。
图5 天启通宝【北京版】
图6 顺治通宝背右“同”
图7 崇祯通宝【北京版】
图8 崇祯通宝背“二”【北京版】
蓟辽、宣大两个战区与北京关系紧密,其中宣府和蓟镇就在北直隶境内,大同和辽东镇(剩余部分)左右贴邻京师。这些军镇基本都在京局制钱流通范围以内,崇祯初户部钱法侍郎刘重庆说:“今查京铸通宝,惟东至关宁者至沿边,南不越于德州,西见阻于大名”[50]。另外,满清入关后在大同、宣府、蓟州、密云等地也有开设钱局,其中大同局在顺治初年所铸的顺治通宝背右“同”钱,明显是在模仿北京版崇祯通宝。笔者推测,明末上述军镇铸币或许也是以模仿京局样式为主,具体的文字、形制、工艺特征可能会有变化,整体风格应该大致差不多。图5、7、8 为标准的北京局天启、崇祯钱,供参考。(未完待续)
注释:
[1](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三十一·库藏二钱法,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789·史部·政书类。
[2](明)张学颜等,《万历会计录》卷之四十一·钱法,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53 史部·政书类。
[3](清)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三十八·户部四 户部尚书侯恂条陈鼔铸事宜,吉林出版集团,《钦定四库全书荟要》史部36。
[4](明)杨嗣昌,《杨文弱先生集》卷十二·恭蒙召问疏(内附万历四十八年七月条议),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1372·集部·别集类。
[5](明)王家彦,《王忠端公集》卷二·鼓铸利息疏,北京出版社,《四库禁毁书业刊》集部第162 册。
[6](明)叶世英,《万历疏钞》卷四十一·东夷渐炽可虞兵饷宜增不易疏,北京出版社,《四库禁毁书业刊》史部第59 册。
[7](明)董其昌,《容台集》文集卷之六·笔断·兵部类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初九日,西泠印社出版社。
[8](明)李长庚,《筹辽硕画》卷三十五·愚臣计饷难缓疏,上海商务印书馆《国立北京图书馆善本丛书》第一集。
[9](明)汪应蛟,《计部奏疏》卷一·大兵四集军饷不敷疏,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480·史部·诏令奏议类。
[10]《明神宗实录》卷之五百七十七·万历四十六年十二月己未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
[11](明)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十三·关东情形疏,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437·史部·杂史类。
[12](明)陈于廷,《宝泉新牍》卷一·恭报年终本利 原文中的“林凤翔”应为“林翔凤”之误,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838·史部·政书类。
[13](清)汪楫,《藏钞本崇祯长编》卷十三·崇祯元年九月丙寅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附录之四。
[14][15](明)佚名,《崇祯实录》卷一·崇祯元年二月甲辰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附录之二。
[16](明)金日升,《颂天胪笔》三·崇祯元年十月初二日已丑条,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439·史部·杂史类。
[17](明)毕自严,《度支奏议》山东司卷二·题覆袁督师请发辽引易银成铸并开铅矿疏,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483·史部·诏令奏议类。
[18](明)毕自严,《度支奏议》山东司卷三 题追辽镇引价并查追马价疏。
[19](明)陆人龙《辽海丹忠录》第十六回·大屯田战守兼行,通商贾军资兼足,山西人民出版社。
[20][21][23]《明熹宗实录》卷七十七·天启六年十月戊午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
[22](明)毕自严,《度支奏议》新饷司卷三·密镇班军皇赏疏辽海丹忠录。
[24]《明熹宗实录》卷十三·天启元年八月戊戌条。
[25]《明熹宗实录》卷十五·天启元年十月甲申条。
[26]《明熹宗实录》卷六十四·天启五年十月辛卯条。
[27]《明熹宗实录》卷七十一·天启六年五月己酉条。
[28]《明熹宗实录》卷七十一·天启六年五月癸丑、己未、甲子条。
[29](明)毕自严,《度支奏议》新饷司卷四·议停南部新厂并山西鼓铸疏,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483·史部·诏令奏议类。
[30](明)毕自严,《度支奏议》新饷司卷三·密镇班军皇赏疏。
[31](明)毕自严,《度支奏议》新饷司卷八·题覆饶道长屯盐开山铸钱疏。
[32](明)毕自严,《度支奏议》边饷司卷五·题覆边饷堂条陈十六款疏。
[33](清)张廷玉等,《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六 徐从治传,中华书局。
[34](清)汪楫,《藏钞本崇祯长编》卷二十·崇祯二年四月 癸卯、乙卯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附录之四。
[35]《熹宗实录》卷之六十二·天启五年八月 庚子条。
[36]《熹宗实录》卷之七十·天启六年四月 庚辰条。
[37](明)佚名,《崇祯实录》卷三·天启七年十一月 己丑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附录之二。
[38][43](明)毕自严,《度支奏议》边饷司卷七·覆宣甘二镇鼓铸行止事宜疏。
[39](明)毕自严,《度支奏议》新饷司卷四·题覆禁止私铸私贩疏。
[40]《明熹宗实录》卷四·泰昌元年十二月甲辰条。
[41](明)毕自严,《度支奏议》边饷司卷二·题覆宣府饷司荆之琦铸息疏。
[42][46](明)毕自严,《度支奏议》边饷司卷五·题覆边饷堂条陈十六款疏。
[44](明)卢象升,《卢象升奏牍》卷七·宣云鼓铸事宜疏,浙江古籍出版社。
[45](清)汪楫,《藏钞本崇祯长编》卷十五·崇祯元年十二月庚戌条,上海书店出版社《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明实录》附录之四。
[47](明)毕自严,《度支奏议》边饷司卷四·题大同巡抚铸息暂充夷赏疏。
[48](明)卢象升,《卢象升疏牍》卷七·宣云鼓铸事宜疏。
[49](民国)丁福保编,《古钱大辞典》下编·天启通宝 原文收录翁树培关于天启通宝背文释读的按语,中华书局。
[50](清)孙承泽,《山书》卷五·疏通钱法,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367·史部·编年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