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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朱”钱小考—两晋货币流通之一侧面

2019-11-02朱安祥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中国钱币 2019年2期
关键词:安阳钱币流通

朱安祥(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有一种面文为“十朱”的圆形方孔铜钱,传世典籍与诸家泉谱均未收录,国内收藏界因2008 年嘉德秋拍出现一枚,才逐渐给予关注(图1)。此后陆续又有几枚十朱钱现身各地拍卖会,经检索、汇总相关信息,初步得出如下认识:十朱钱在形制与重量两个方面,体现出了较高的一致性。首先,从外观来看,已经发现的十朱钱基本保持同一时代风格,钱文书写与形制特点如出一辙;其次,这些十朱钱的直径基本保持在29mm 左右,钱体厚度则在1.7—1.8mm这一细小范围之内,重量约为6.5g。

图1 2008 年嘉德秋拍“中国历代货币”专场LOT3111 拍品

实际上,这种十朱钱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见于考古出土。1991 年8 月,河南安阳伦掌乡孟村一处窖藏出土古钱160 余公斤8 万余枚,安阳市博物馆在对其中20 公斤钱币进行分类实测的时候,发现一枚面文为“十朱”的钱币。原报告介绍为:(该钱)从铸造工艺看,质地较好,铸造较精……外形较大且明显厚于同出土的其它钱币种类,钱径2.9厘米,厚0.18 厘米,重6.5 克,按汉时一铢合今0.66 克左右,该钱重量与自身铭文相吻合[1]。至于十朱钱的铸造年代与性质、用途,原报告没有说明,仅云有待进一步研究。

目前,学界对于此钱的铸造年代与性质、用途等相关内容均无人涉及。本文尝试结合出土材料与传世文献之记载,对十朱钱展开初步的探讨,不足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关于十朱钱的铸造年代与行用时间,我们可以利用安阳孟村窖藏同出钱币实物进行推测。依据考古报告介绍:这批窖藏古钱出土时集中在一个陶缸中,并没有分开存放。主要以两汉五铢钱为主,占全部窖藏数量的98%。其中时代最早的钱币是战国时期的一化钱(仅发现1 枚);西汉时期的八铢半两、四铢半两、三铢,新莽大泉五十、货泉、布泉钱均有发现;东汉时期广为流行的綖环钱、对文钱及剪凿钱数量众多;三国时期的钱币,诸如曹魏五铢,蜀汉政权铸造的直百五铢、太平百钱亦包括在内。时代最晚者,应属孙吴政权铸造的大泉五百、大泉当千钱。此外,还有一些两柱五铢、四柱五铢、五金、朱朱等。

1984 年,安徽省马鞍山市发现的赤乌十二年(249)朱然墓中,也出土了诸如两柱五铢、五金、朱朱之类的钱币[2]。依据史籍记载,孙吴政权铸造大泉五百的时间是嘉禾五年(236),大泉当千则发行于赤乌元年(238)[3]。由此证明安阳孟村古钱的窖藏时间应在赤乌元年之后。

如众所知,三国时期魏蜀吴三个政权时常处于军事对峙状态,彼此之间鲜有经济往来现象。由于各个政权所制定的货币政策存在明显差异,因而三国发行的铜钱无法顺利实现彼此之间的互相流通。诸如,南方政权发行的钱币面额较大,北方曹魏统治者甚至一度担心出现他国使用虚值钱以换取本国物资的情况,因此采取了抵制外来铜钱入境的政策[4]。入晋以后,国土疆域趋于统一,司马氏政权亦未曾铸造新钱,之前流通于不同地区的各类钱币,此时才开始逐渐混合流通,正如史籍中记载的那样,“晋自中原丧乱,元帝过江,用孙氏旧钱,轻重杂行,大者谓之比轮,中者谓之四文”[5],这里的“轻重杂行”正是安阳孟村窖藏出土各类钱币实物的真实反映。在这个窖藏中,我们没有发现北朝以及南朝的钱币,因此可以断定其入藏时间不晚于南北朝时期,当在三国赤乌元年之后或两晋之间。既然如此,十朱钱的流通年代也应该在三国两晋这一时间范围之内。

关于十朱钱的性质与用途,我们注意到一个特殊的现象。此次安阳孟村窖藏出土钱币有一个显著特点:绝大部分铜钱都存在质量低劣、磨损严重的状况,剪凿钱占据了相当一部分比例,其中还存在不少虚值钱,诸如大泉五十、太平百钱、大泉当千等。从整体而言,可以说这批钱币属于劣钱、虚值钱之类,但唯独这枚十朱钱,铸造精良、重量足值,且形制明显大于普通制钱(图2),这就值得我们额外关注。

图2 安阳孟村窖藏出土的钱币,29 号为十朱钱

之前我们提及:两晋时期,市场上使用的钱币是一种“轻重杂行”的状态,也就是说各类名目不同、大小重量有异的钱币混合流通,这样的记载也得到了出土资料的印证[6]。那我们不禁要问,处在如此复杂的货币流通环境之下,市场交易如何展开?依据经济学的一般认识,只有一种情况,即:抛弃钱币原有的面值,统一改为称重交易使用。

关于两晋时期,市场上流通的钱币已经不再按照面值使用,继而转化为依据钱币自身重量进行称量交易的观点,我们可以找到传世文献方面的证据,《晋书》卷二六《食货志》记载:

孝武太元三年,诏曰:钱,国之重宝,小人贪利,销坏无已,监司当以为意。广州夷人宝贵铜鼓,而州境素不出铜,闻官私贾人皆于此下贪比轮钱斤两差重,以入广州,货与夷人,铸败作鼓。其重为禁制,得者科罪。[7]

按太元是为东晋孝武帝第二个年号,三年即公元378 年。在此之前,国内已经出现铜钱外流的情况,很多商人把市场上流通的钱币贩卖给夷人,被夷人重新熔化,铸为铜鼓,故导致严重的钱币流失现象。此事引起朝廷的重视之后,孝武帝便专门下诏,重申钱币对本国之重要,禁止私运境外,“得者科罪”。

“闻官私贾人皆于此下贪比轮钱斤两差重”,这里的“比轮钱”,史籍记载一致,特别是《通典》明确指出:“用孙氏赤乌旧钱,轻重杂行。大者谓之比轮,中者谓之四文”[8]。既然是孙吴赤乌年间铸造的大钱,则可以认定为属于大泉当千或者大泉五百之类的钱币。从此条史料中我们可以看出夷人更愿意购买大泉当千、大泉五百之类的大型钱币,一枚标准的大泉当千实际重量仅与七枚五铢钱相当,但却作价一千枚五铢钱使用,无疑属于大面额虚值货币。如果按照面值使用的话,夷人绝对不会乐于购买。唯有大泉钱不再按照面值使用,且市场上流通的各类劣质剪凿钱又无法满足夷人铸造铜鼓的需求,才会出现此类情况。透过这一现象,我们可以看出:至迟于东晋孝武统治时期,市场上流通的钱币已经不再按照原有的面值进行使用[9]。市场自发性的选择以钱币实际重量作为交换依据,是交易人在面对钱币贬值、各类面值并存的混乱状态之下所做出的自然选择,同样也是一种最优化选择,这是符合金属货币流通原理的一种交易方式。

结合上述情况:第一,十朱钱出现于三国两晋时期,而且这一历史时期属于各类钱币“轻重杂行”的时代;第二,两晋时期,市场上使用的钱币不再依据面值交易使用,而是改成称重交易;第三,安阳孟村出土的古钱窖藏,出土钱币大都质量低劣、磨损严重、名不副实,仅有一枚十朱钱,质量上乘、重量足值且形制大于常规制钱。因此,我认为“十朱”钱并非流通货币,其性质应与今天的砝码相同,具体作用就是在两晋社会实际商品交换过程中,用来精确称量各种货币的重量,以实现顺利称重交易之目的。此外,如前所述,目前已经发现的十朱钱在重量、形制、文字风格方面更是保持了高度相似,这种特点也满足十朱钱作为砝码的具体要求。

注释:

[1]孔德铭、王莉、龙振山:《河南安阳孟村魏晋时期古钱窖藏探析》,《华夏考古》2001 年第3 期,第91 页。

[2]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安徽马鞍山东吴朱然墓发掘简报》,《文物》1986 年3 期。

[3](晋)陈寿著,(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卷四七《吴书·吴主传》记载:“五年春,铸大钱,一当五百”,中华书局,1982 年,第1140 页;(唐)杜佑:《通典》卷八《食货·钱币上》云:“赤乌元年,铸一当千大钱,径一寸四分,重十六铢”,中华书局,1988 年,第179 页。

[4]时人荀悦在论述当时国内行钱环境中,说道:“钱散矣,京畿虚矣,其势必积于远方。若果行之,则彼以无用之钱,市我有用之物,是匮近而丰远也”,参见《申鉴》,中华书局,1954 年,第12 页。关于曹魏政权的货币政策,可参见朱安祥:《魏蜀吴三国货币政策优劣的历史比较》,《中国经济史评论》2018年第2 期。

[5](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二六《食货志》,中华书局,1974 年,第795 页。

[6]两晋墓葬出土的钱币实物,大都涵盖多种钱币类型,时代主要涉及到两汉、三国时期,每枚钱币之间的大小、轻重亦不相同。具体情况可参见朱安祥:《魏晋南北朝货币研究》第二章“两晋墓葬出土钱币情况表”,郑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122—130 页。

[7]《晋书》卷二六《食货志》,第795 页。

[8]《通典》卷八《食货·钱币上》,第179 页。

[9]有学者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测:按照五铢与大泉当千的重量比例,两者的标准比值应为1 ∶7,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将会同时欢迎两种钱币,“但是市场上较普遍地出现了贵比轮而贱四文、乃至小钱的现象,说明大泉当千和标准五铢钱之间的市场比价不仅没有达到钱币铭文比值的1∶1000,甚至也没有达到二者钱重之比的1∶7……以南齐‘大钱’和‘小钱’之间的币值比作为参考,我们认为东晋时期比轮钱和四文钱的比价基本不超出1∶2—1∶7 的范围,而较普遍的情况似应在1∶2—1∶4 之间”,参见朱成实、张剑光:《东晋时期的钱币及其流失》,《史林》2016 年第2 期,第6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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