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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产区,戈壁滩上的“紫色梦想”

2019-11-02梁同正

葡萄酒 2019年9期
关键词:风土葡萄藤贺兰山

文、编|梁同正

宁夏之名,取“夏地安宁”之意。这里是边塞之地,漫天的风沙和无尽的荒漠并不适合作物,乃至人类的生存。可正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却诞生了让世界惊讶的美酒。宁夏产区30年的发展,是怎样去谱写这一段史诗呢?

Ningxia Wine Region, which covered with boundless desert, has got great attention from wine critics over the world.It has an epic development in the passed three decades.After my visit in this region,finally I got to learn what makes this region great and became one of the pioneer wine region in the world.

从银川河东国际机场步下飞机时,我下意识地望向了西边那座仿佛看不到起点,也看不到尽头的山脉,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岳飞那豪迈的诗词: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贺兰山,是守护宁夏安宁的屏障。这座看起来光秃秃,也并不高大的山脉,挡住了北边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让人类文明得以在宁夏平原生存发展。但这里的气候环境依然很恶劣,荒漠上常常扬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沙,夏天虽然不热,但冬天的酷寒让许多作物都难以生长。尽管这里流经了孕育中华文明的黄河,水资源在这里依然很宝贵。

然而,当接送我们的车子开上银古高速后,公路两旁却出现了大片连绵不断的湖泊湿地。水中芦苇连缀,间或有水鸟从中飞过—这是著名的鸣翠湖国家湿地公园。本以为来到中国大西北会看到一片荒凉干涸的土地,没想到这里居然一幅江南水乡般的柔美景象,这让刚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我,越发对宁夏这个地方感到惊奇。

多年来,《葡萄酒》杂志一直都保持着对中国酒产区,特别是贺兰山东麓产区的持续报道。我们知道这里是中国目前最有发展潜力的葡萄酒产区之一,也是中国获得国际性赛事奖项最多的产区之一。我们也知道,很多人将这一产区视为中国葡萄酒产业发展的希望。可是这片产区真的很年轻,除了那些时不时出现的获奖报道,我们对这片产区的过去,或者正在发生的故事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也让我们心中充满问号:这样的一个产区,究竟是靠什么发展起来的?

贺兰山东麓,中国第一次有了葡萄酒产区的概念

1972年,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将宁夏的“西海固”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因为这里极其干旱缺水,但紧靠“西海固”的贺兰山东麓那一片狭长的土地,却意外地被葡萄种植专家认定为适合种植酿酒葡萄。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葡萄酒泰斗贺普超先生、中国葡萄酒教父李华教授均提出了这片土地适合出产高品质葡萄酒的论断。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从1983年贺兰山东麓种下第一片1000亩的酿酒葡萄,到贺兰晴雪的2009年份加贝兰获得国际级大奖,到银色高地的家族珍藏登上国宴舞台,时间仅仅过去30年左右。一个产区从荒漠到绿洲,不是说国外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这样的速度也是绝无仅有的。

“这就是历史,肯定会有问题。但是只要干!”这是郝林海主席的总结。

在凯仕丽酒庄的丁总引荐下,我们团队得以采访到宁夏贺兰山东麓葡萄与葡萄酒联合会主席郝林海先生。郝主席曾任宁夏自治区政府副主席,银川市市长。而现在他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联合会的主席,OIV“杰出贡献奖”(OIV Merit Award)的获得者。让副省级干部去领导一个葡萄酒产业协会的事务,这在中国是绝无仅有的。在采访前,丁总一直嘱咐我们,郝主席是宁夏产区建立的关键人物之一,语气中透着的敬重,不由得让我有些紧张。

“宁夏产区在发展的过程当中,还是非常曲折的。甚至用曲折好像都不太好表达……”郝主席顿了顿,想要找一个能形容产区发展的形容词。“这是一段史诗般的历程,”我接话。郝主席不置可否地接着说:“现在算是有一个阶段性结果,一个成绩或者是一个阶段。我个人认为,它(宁夏产区)使得中国有了葡萄酒产区的概念。”

“基本上,我想应该具备这样一些基本要素,才能叫葡萄酒的产区:一个是就要有葡萄园。你说你这个产区没有一棵葡萄藤,没有几亩葡萄园。谈不上是一个产区。所以宁夏产区现在葡萄园酿酒葡萄的面积大概占到全中国的25%,1/4左右。”

“再一个,我说真正意义上的产区就是要有一定的葡萄酒酒庄。这酒庄的基本概念是什么?葡萄酒的生产在自己的葡萄园里,葡萄棚是自己的。这样的话在全中国大概有500家。而在宁夏贺兰山东麓产区有100多家,20%左右的酒庄都在这集中。这个才能叫产区。”事实上,听完郝主席对宁夏产区的总结,感觉他十分重视“酒庄”这一概念。很多人,包括我都不太理解为什么宁夏产区会对“酒庄”这样一个普通的概念如此重视。直到结束了整个采访后,我才明白,他们对“酒庄”这一概念的重视,正是宁夏产区后发先至,在全国所有的葡萄酒产区中独树一帜的原因。

小酒庄,大产区贺兰山东麓的差异化发展

“小酒庄,大产区”是宁夏产区发展过程中的主体思路。

很多人对“小酒庄”这个概念其实并没有太具体的认知,在收集资料时候,也常常看到酒圈里对“小酒庄”模式的误解。因为一个“小”字,很多人认为在宁夏产区发展的思路里面轻视了大规模生产型酒庄的重要性,这显然片面地曲解了字面意思。

事实上,在走访贺兰山东麓的期间,我们参观了不少规模化生产的大型酒庄。在贺兰山东麓最南端的红寺堡产区,第一家进驻的凯仕丽酒庄就投资了5万亩葡萄园(约2万公顷),而酩悦轩尼诗集团则在2012年在贺兰山下,建起了宁夏首家主营起泡酒的夏桐酒庄。

当然,酒圈里大家更熟悉的银色高地、博纳佰馥等,规模都很小。但抛开规模大与小,这些酒庄都有能够出产优质葡萄酒的能力。在郝林海看来,葡萄酒的好与坏和酒庄的大小没关系,与产区大小也没关系。“小酒庄”的“小”,指的是要多样化一些。在宁夏产区发展的过程中,产区一直鼓励建立更多小酒庄,或者说是“细分”的酒庄,来挖掘这片产区的风土多样性。

“因为这是葡萄酒背后的本质。”郝林海提到:“我理解葡萄酒文化背后的本质是:尊重自然,尊重人对葡萄酒文化欣赏的多样性。”采访中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对一元化、大一统观念的反感,因为人的需求总在变化。不同人群欣赏的风格不同,甚至同一个人每年喜欢的风格都在变化—“那么葡萄酒就要适应这样的需求。”

但中国消费者很喜欢认“品牌”,喜欢追随名家的评分来选酒。然而这样的观念却正在迫使葡萄酒生产者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去生产统一化的产品。“你不能够因为你某个人是权威或者某个机构是权威,就要来框定(这个产区的风格)。这个是我,或者是宁夏产区不愿意接受的,我们一定要尊重葡萄酒文化的多元,这是我们想坚持的。”

“但这很困难,我想强调这很困难,这在中国很困难!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意识到:我们在谈论的这个问题,在其他产区,如欧美都是大家觉得很正常的一个事情,但在中国不说是逆潮流,已经是很另类的了。所以我想请《葡萄酒》杂志能够注意到我刚才讲这个观点。我们不但有这样的观点,我们也是这样坚持的。而且现在我敢讲有很多曲折,现在仍然有这样的阻力和问题。”

如果从郝主席的谈话中,仔细思考多元性与市场需求之间的关系,里面蕴含的达尔文主义意味其实很残酷。一个产区必须要增加其产品的多样性,才能抵御市场需求变化所带来的冲击—残酷的地方在于,最终能生存下来的产品十不存一。对于新生的酒庄,试错成本实在太高。宁夏是一个新生的产区,有条件也有能力去开发更多元风格的葡萄酒,所以宁夏产区是幸运的,风土的多样这是世界上每一个能存留的葡萄酒产区背后不可复制的成功秘诀。

什么是宁夏真正的风土

风土对葡萄酒的重要性没必要再费笔墨解析,可是对于贺兰山东麓这样一个年轻的产区,现在来谈论风土,会不会太早了些?

是的,太早了。这里很多只有10年树龄的葡萄藤已经可以被称为“老藤”,这里还有大片被酒庄圈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发的葡萄园,这里还在不断尝试培育适合这片土地的新葡萄品种—一切都在起步中,一切都还没有定型。

但可以说这里没有风土吗?不,宁夏产区的风土,或者说宁夏产区的特色,要比我们认知中土壤是什么构成,种的是什么葡萄品种,冬夏吹的什么风等要复杂得多。宁夏产区会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我们对风土的理解要更加拓展了。

例如,宁夏是一个很适合有机种植的产区。这里干旱多风的气候,本来病虫害就很难发生,就连杂草都很难生长,自然也就用不着花钱去喷洒农药。而且宁夏是中国重要的畜牧区,有机天然肥料容易获得。推行有机种植不仅仅是迎合市场需求,更是契合了产区的实际情况。

又例如,宁夏处于“埋土区”—这是中国北部葡萄酒产区所要面对的特殊问题。冬季,北部葡萄酒产区的气温能轻易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再加上干燥的大风,葡萄藤往往很难存活,必须通过“埋土”的方式,保证葡萄藤能够正常越冬。显然,埋土增加了耕作成本,同时也给葡萄藤本身造成了可能的人为损伤。

然而换个角度,让很多科学家、葡萄种植研究人员挠头要解决的“埋土”问题,其实也是宁夏风土的一部分。在郝主席的口中,我们了解到这一问题更深层的意义。很多研究人员付出很多努力在研究怎样通过不埋土,或者机械埋土等方式减轻葡萄种植者的负担和经济压力。虽然这很重要,但因为埋土,葡萄藤也得到了半年宝贵的休眠期。实际上,埋土有可能使得作物得以更健康地发展。相对于山东、河北等“非埋土”产区,除了基础的环境因素(日照、土壤等),宁夏目前在国际上获奖众多,很大程度上也与埋土这种特殊的耕作方式有关。

当然,上面提到的,不管是有机耕作,还是埋土的优势,都要靠更多的研究来验证。但提出这些的意义在于弄明白,什么会是宁夏未来的风土面貌:是这里的土壤?这里的气候?这里酿酒的人?除此之外,我明白到的一点是,还有这里特殊的农耕文化,这将造就宁夏独立于其他产区的特殊风格。

唐·吉诃德式的硬闯诞生了荒漠上的奇迹

在宁夏待的这几天里,我发现不管是上层的领导者,还是一线参与种植、酿造的人,都有着一份难得的朴实和实事求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贺兰山是边塞之地,生存条件恶劣,这里的人不会跟你虚头巴脑地谈怎么样跟国际接轨,不会给你画大饼地规划未来发展的蓝图。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只有适应这片土地后能够存留下来的东西才是最根本的。

人定胜天,很多人了解宁夏产区从无到有的过程后,往往会作出这样评价。但郝主席却很明确地驳斥了这样的观点:恰恰是先天具有的自然环境条件,才产生了这样的产区。缺乏合适的自然条件,造就一个产区根本没可能。郝主席举了个例子,前不久江西省新到任的省委领导在江西要规划发展400万亩葡萄园。听到这个消息后,郝主席就怒了:“江西怎么能发展400万亩的酿酒葡萄?!它气候条件我是最了解的!好多没有良心的专业人士就为了拿这个项目,帮着要做规划,要做科研,要挣一笔钱,就坚决支持省委要做这个事情。”

“那你认为,宁夏产区将来会成为中国葡萄酒的一个标杆吗?”在谈论了这么多宁夏产区的发展,还有取得的成就,最终我们还是问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疑问和期待。郝主席摆了摆手,说道:“宁夏自己不提这个想法。是不是标杆?它是标杆,就是标杆。我们也没有那个想法,起码我没有,现在的领导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不必要,完全不用管它。”

“葡萄酒这个事情一定要心无旁骛地种好葡萄藤,做好酒,其他的事儿都不要太关心。甚至我给他们泼了几次冷水。我说,甚至它(葡萄酒产业)有多少产值,交了多少税收,都不重要。不要把它当成一个工业产业来看。在中国,一旦把它当作一个产业,或者更重视把它作为支柱产业,这个事就等于已经宣判它差不多了。在中国,如果某个地方你把它作为一个旅游区、旅游产业来发展,这个地方就已经开始要死亡了。好多地方作为所谓的旅游景点、5A级旅游城市都毁掉了。葡萄酒更是这样,不要太把它当回事儿,就认认真真地酿酒,好好地种葡萄,欣赏你自己欣赏的葡萄酒,这个事才能真正干。”

我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是否会跟大多数葡萄酒业内人士的看法背离。但采访下来给我的感受是,宁夏产区的上层领导人物看待产区发展问题,比我们要长远和踏实得多。回到开头提到让我觉得十分惊奇的银川湿地,便是当年郝林海主席任银川市市长时,顶住省委和市民要“填湖造田”发展城市的压力而保留下来的。他受过很多的非议,但当初他所坚持下来的政策最终被时间证明是正确的。今天,银川被联合国列入全球首批18个“国际湿地城市”,湿地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名片,也成为了这个城市振兴的驱动力。

更让我感慨的是,这些努力发展宁夏产区的人,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做法才是对的,但他们依然要宁夏这个产区搞起来。他们吃过很多苦头,碰过很多壁,受到过很多争议,将来他们还要犯更多的错,受到更多的质疑。但他们依然是幸运的,可以骄傲地回顾他们所创造的历史。“有时候我觉得我本身有点像唐·吉诃德,”郝主席说道,“但在这个事情上,我的结果比唐·吉诃德要好。”

尾声

然而,即使宁夏产区这些年在国际上斩获的奖项很多,许多人对中国酒依然抱有疑问。面对中国酒几乎与进口酒同样的价位,很多葡萄酒消费者就直接用钱包投票给了进口酒。

我并不期望读者读完这篇后会立马转投贺兰山东麓产区的阵营,这不现实。即使是郝主席这样一手领导了贺兰山东麓产区从无到有的人,对进口酒和国产酒的态度也比我们要开放得多。我想说的是,差距是肯定存在的,但这一个产区有底气去追赶,这是用过去30年的时间已经证明的事。

这里是中国最中心的内陆产区,这里是我们认知中的荒漠,但这里的人,从领导层到负责种葡萄的农民,心态却十分开放,也有着国际化的视野。这个产区的葡萄酒今天能斩获中国60%以上的国际大奖,成功并非偶然。在结束宁夏之行后,我对这个产区的心态也变得开放,也更有信心:现在的它并不完美,但每一个参与到这个产区的个体蕴藏着的能量,正推动这个产区迈向不可预知的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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