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月儿明
2019-11-01胡德江
胡德江
那一天,我们守着月亮,等爹妈从地头收工回家。邻家娃娃们都捧着月饼、包着葵花跑进院坝吃了。我们坐在门坎上,坐也坐不住,张着嘴巴翘首盼望月光底下出现爹妈的身影,不时瞅着邻家娃娃手上的月饼,吞口水舔嘴皮。终于,看见爹妈的身影在月光下出现了,爹妈背着一箩筐包谷,箩筐边缘插着包谷杆。我们一下子围过去,爹妈给我们一人一棵包谷杆,包谷杆甜又脆,我们大嚼起来。爹妈下地收包谷,总不忘砍一捆包谷杆带回家哄我们。我们吃着包谷杆,在邻家娃娃面前炫耀,哄邻家娃娃手里的月饼和我们交换包谷杆。
爹妈忙活路,已经忘记过八月十五。我们吃着邻家娃娃哄来的月饼,爹妈才知道过节。老妈翻箱倒柜,搜寻好吃的东西,终于在柜子底搜出一包东西,老妈说是点心,是为哥哥说媒讨媳妇留着的。我们眼巴巴瞅着点心,点心用红纸包着,可以闻到里面散发出來的甜香。我们瞅着老妈,老妈一下子做出决定,捧着红纸包对着月亮,说一句:“月亮婆婆瞅见的!”老妈打开红纸,点心是五个红糖饼子,在那个时候,这种红糖饼子卖一角二分一个,能买得起吃得起已经够奢侈了。过八月十五,能一口气吃够红糖饼子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老妈手捧五个红糖饼子,瞅着月亮,面对我们七个姊妹,一人一个不够分,老妈索性分给幺弟幺妹一人一个,我们做大的一人半个。我们吃月饼的时候,老妈悄悄走出家门,捡包谷晒院坝。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的中秋,爹妈好像没有吃过月饼,说吃月饼是娃娃们的事,大人不吃月饼。
老妈的月饼,是点心,是深藏在每个中秋角落里的心愿,老妈一半一半掰开,把美满香甜分给我们,融合一轮满满的月。
老妈爱在洒满月光的院坝上做活路,从山上地头收回来的包谷,晒了整个院坝,散发着新包谷的香味,散发着月光的香味。老妈坐在院坝上收拾包谷,脸上挂着香甜、满足的笑容。我们陪着老妈做活路,听老妈摆白(摆故事)。老妈如吟如唱,如泣如诉,故事绵长悠远,魂牵梦萦,激荡着我们小小的心田。老妈摆苦,不是她老糊涂喋喋不休诉苦,而是让我们记住,不管什么时候,要吃得苦不能忘记苦,大爱大道大恩大德都是在苦中产生的。老妈摆苦,让我在生命途中有至亲至爱的人相伴,让我任何时候吃得了苦而立于不败之地。席慕容有一诗句:“故乡是一只悠远的清笛,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而中秋的母亲就是一轮亲切、圆满的月亮,照亮我生命中的每个角落。
夜半三更静,明月当空照。老妈让我们回家睡觉,她要留下来守院坝上的包谷。老妈说,地头的包谷没让人偷走,可不能收进家门口让人偷走了。我们争先扶老妈进家上床,代替老妈守包谷。
然而,在外读书、工作,以致成家立业十几年,我始终没有抽空回老家和老妈过中秋。多年以后,我终于抽空回家和老妈过中秋。老家石板房上的月亮依然又大又圆,白白的月光洒满石院坝,只见老妈手捧一大个红纸包,呆呆地站在院坝上,守望着。她头上的头发全白了,比月光还白。老妈瞧见我们,脸上盈满香甜、满足的笑容,老妈面对月亮自语:“点心点心,娃娃回家,要吃点心!”我接过老妈手上的红纸包,打开一看,是十二个红糖饼子!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老妈的中秋,是儿的中秋,老妈从来就没有中秋,老妈从来就把我们当成长不大的娃娃。
老妈的中秋,是为儿女们准备的一份点心,藏了又藏,守了又守,每当明月挂在老家石板房上的时候,就盼儿盼女回家来,分点心……(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