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困境与突围之路
2019-10-31杨校育
[摘要]《寻枪》是一部讲述人面临的生存困境与寻找突围之路并探讨最终有无获得自由可能性的电影。它揭示出个体生存所面临的永恒困境,同时展现了身处困局中的人们对于生活的重审和反抗。寻枪之路即是试图对人生永恒困境做突围尝试的一个隐喻。
[关 键 词]寻枪;困境;突围
《寻枪》是一部故事简单的影片,但却真的不是“小戏”。这一点已经被它在当时获得的不俗票房和口碑及其后来所引起的热烈而持久的讨论所证明。大家曾对它做出过众多解读,一些观点和见解也都切中肯綮。然而,在电影完成以后,它的创作者其实是有过一番夫子自道的。导演陆川这样阐述道:“马山五天寻枪的经历,不是某个特殊个体灵魂挣扎的历程,而是反映了每一个中国男人,甚至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可能会在自己生命历程中所必然要遭遇,必然要面临的困境和焦虑。如果我们能在电影中将这一层意义展示出来,我们的电影将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他(马山)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这一点并不是在他失抢之后发生的,而是他失枪之后才察觉的。失枪让马山获得了反省的机会和可能……不论马山情愿与否,他在这样一个早晨,终止了他惯常的生活路线,开始顿悟人生。”也由此最终实现了自己作为一个“弱者”的真正“解脱”[1]。应该说,陆川的这一目的和“野心”是实现了的,它确实让人深感压迫和紧张,从这样的言说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把握影片所要表达的寓意:通过展现一个普通人面临生存困境时的焦虑、挣扎、思索、感悟与突围这样一段心理精神层面的跌宕历程,揭示出个体生存所面临的永恒困境与寻找突围之路的可能。正是由于这部影片关注的是人的生命存在状况这一带有对人生终极意义求索意味的主题,才使得它没有被时间的风尘所湮没,也才具有了如此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和可以一再被解读的广阔阐释空间。本文即是借着影片所表达的困境与突围的隐喻所进行的一种解读。
影片片名《寻枪》其实就已概括了故事的全部内容。在这里,“枪”无疑是具有隐喻色彩和象征意味的,但如果像以往的评论家们所说,仅将其理解为一种代表权力或稳固的秩序的象征之“物”的话,则不免显得狭隘。作为警察的马山丢了枪,不仅使他个人生活和社会地位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也给社会的安定带来了严重的威胁。他的已无多少鲜活感受力的生命所过惯了的安逸生活必然被彻底打破。马山“穿起警服是个警察,警服一脱哪个都不是”(陈军语),马山因丢枪而面临失业进而有可能要坐牢的现实压力使其在夫妻的性爱中变得无能,当他被作为犯罪嫌疑人而遭关押时,他的儿子马东也能够指着他的鼻子威胁他:“以后再也不许打我,永远不许。”作为一个男人,他曾经的权力世界一下子被粉碎了,他曾经拥有的那样一种稳固的生活也一去不复返了。这对马山来说一定是恐惧和焦虑的,他在一瞬间被剥夺了一切却又不知所措、无能为力,这样的情形和体验对他来说是不愿遭遇的,他必然强烈渴望回到“过去”,回到枪还在身上的那些日子,而这样的回归之途是被限定的和唯一的,那就是找,只有找到了枪,才会重新得到他曾经所拥有的那些权力,也才可以重新回到那个稳固的秩序化了的生活状态里。在那里他感到安全而踏实、习惯而自得。
对影片作这样的理解自然也合情合理,但是却极大限定了它可能蕴含的更大的解读空间。影片所要着力展示的是一个深陷困境的人会有怎样的应对,并进而聚焦于个体生命存在所面临的永恒困境及其突围之路的深入探讨。从这样的意义上来说,“寻枪”的隐喻也将扩大而成为寻找一条超越困境的突围之路。
作为警察的马山丢了枪,对于他而言自然是陷入了莫大的困境之中,但在这样的困境降临之前,马山其实早已身处于更为隐蔽却也是更为深重的困境之中了。我们不妨在电影的叙述中仔细搜索和回味一下马山丢枪前的生活。
先来看他的“事业”,也就是工作。警察,是马山的身份,是他赖以维持生存、尊严和地位的唯一身份,虽然他在这职位上也兢兢业业、踏实肯干,且还算是小有成绩,但这一职业对他来说却并非一种自我价值和意义的實现,正相反,却恰恰成为一种束缚和限制。“与其说枪锁定了他所有的生存意义,不如说枪剥夺了他的生存”[2]。也就是说,身份(及其象征物“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使马山整个人被异化了,他已沦为了其身份的奴隶,这个警察身份已经在马山的生命当中扮演起了一棵“救命稻草”的角色,离开了它,丢掉了它,马山的整个人生和存在价值就会瞬间坍塌和崩溃,这正如我们在影片中所看到的马山丢枪后的一系列反常表现一样。不是因为丢了枪才出现了困境,而是由于早已深陷身份的牢笼与困境,所以才使丢枪变得异常严重和难以承受。
再来看丢枪前马山的爱情。马山的妻子韩晓云是他所满意的爱情吗?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为从影片的讲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马山的爱从始至终都给予了那个一直都存留在他内心深处的李小萌。李小萌这一人物设定应该是马山心目中关于理想爱情的化身,从影片中离散多年后两人再相见时的心神恍惚,再到李小萌被杀害对于马山的刺激与影响等片段展现中,我们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一点。应该说,韩晓云和马山之间是不存在爱情的,他们的结合或许正是突显出了爱情在现实生活面前的失落与无奈。也许在经过了柴米油盐、平淡庸常、波澜不惊又地久天长的日常生活后,马山和韩晓云之间累积起了相濡以沫的情感,但归根结底这种感情区别于爱情,最起码区别于马山心中所向往和追求的爱情。影片中马山对妻子所表现出来的真挚深情多半可以理解为他内心深处无限感激的流露,马山有爱,但在他的心中却始终都缺少爱情。
然后再来看马山生活中其他重要的方面,便是对于妹妹和儿子的责任。马山的枪是怎么丢的呢?是在他妹妹的婚宴上,因为喝得酩酊大醉才被偷去了,马山的这一场醉酒看似正常,却也饱含深意。作为哥哥,对妹妹的人生是负有重大责任的,尤其是在父母都已去世的情况下,影片中虽不曾交代马山倾注于此的心血和忧思,但从那婚宴上马山史无前例地喝得“凶”中却是可以得窥一斑的。妹妹出嫁了,作为哥哥的马山终于放下心中的重负,不曾想,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生的困境(丢枪作为故事的缘起)就在这片刻欢愉的时光里接踵而至。对于儿子马东,马山也是有着义不容辞的监护责任的。从影片中来看,他所采取的态度近乎放任,当然这其中貌似也包含有开明的成分,但说到底,马山对于自己该如何承担好这样的一份责任是不知所措的,他不清楚该如何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在马山最终决定要舍身赴死去找回丢失的枪时,他去看了他的孩子,他所能给予马东的就只是一兜玻璃弹珠和那虽饱含无限爱意和期待但却又终是迷惘和愧疚的目光。
以上的分析使我们看到,马山在丢枪之前其实早已陷入生活的罗网和生存的困境中。丢枪这一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当这些被遮蔽着和被压抑着的困境都因丢枪这个实实在在、显而易见又迫在眉睫的困境的出现而显露出来的时候,个体生命存在的困境才终于引发了对于突出重围追寻自由的存在之思,马山的内心也才逐渐地由恐惧、焦虑和绝望的黑暗境地而导引出了一片审视、反省和希望的亮光。正是由于马山丢了枪,所以他才有了一个从自己深陷的那个生活困境的泥淖中抽出身来去进行回望和思考的契机,如此也才有了他从麻木到恐慌最后终至于反抗的一个思想行为变化轨迹。丢枪作为一个新的困境出现在马山的人生中时,给他的不仅仅是毁灭性的一记重拳,更是从生存困境中突围而出从而得以抵达生命自由的一次机遇。此时,“寻枪”,即找到枪便成为对于永恒困境的成功突围。
其实,电影中关于马山的所有叙述是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的:丢枪后陷入困境中的马山、丢枪前陷于如“无物之阵”的困境中的马山,还有一个就是似乎存在过的那个走入困境前的马山。在马山还保有着他那纯真而富有激情的岁月里,他无疑是自由的,我们从影片中可以想象马山所拥有的那一段自由时光,那是他情窦初开爱上李小萌的时候,那是他带着红花意气风发驰骋疆场的时候,但是生命中的困境就在他失去了这一切的时候悄然而至。被无形的困境所包围、侵蚀和折磨得近乎麻木了的马山已经开始变得习惯并且浑然不觉了,渐渐丧失了对自由、爱、梦想等的憧憬,生命消散了本该有的激情与活力,马山的人生也就无可避免地堕入了困局。马山走入困境的路途看起来似乎是不着痕迹的,影片中也未曾刻意给出明确的交代,这是否也在无意间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关于存在的疑问:困境是否就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会随着时光而一起奔赴和到达的地方?影片以马山的经历为我们揭示出了困境不可避免又接连不断的现实人生图景,但这并非仅是一部具有问题意识的创作,它还试图开出药方来,整个影片的讲述重点也在于此,就是如何寻枪突围。既然生命存在的永恒困境必然会如期而至,那么当人们认识到或者说面对这一境遇的时候就别无选择地要去找寻出突围之路,以求得生命的自由存在和价值意义。“寻枪”的目的或者说试图真正探讨和寻找的正在于此。
寻枪的前提是枪的丢失,寻找摆脱困境的方法的前提是陷入困境并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马山由丢枪而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所陷入的生存困局,于是,他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焦虑后镇定下来决定去找,影片主题实际也就成了寻找走出困境的方法和道路。马山的寻枪之路是异常艰辛的,这一路上有太多的曲折,太多复杂情感的变化。战友的帮忙,逼问周小刚,千里追贼,命案风波……希望继而失望,迷茫但又执着,焦虑然而担当。在找的过程中时时都跃动着这样的问题:枪能够找到吗?(困境是可以突围的吗?)马山在怀疑,观众们也在怀疑。作为故事,它终有自己的结局,但作为回答,影片却将答案处理得似是而非、模棱两可。马山最后找到了枪,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马山成功地从困境中突围而出了呢?影片最后马山灵魂出窍捧着枪喜极而泣又似笑非笑的画面似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是一个残酷而又无可争议的事实却不免使我们的信心打了折扣——枪被找到的代价是生命的终结。马山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寻枪之旅画上了句号。这样的结尾是极具魅力的,有评论者认为“影片可以达到的思想高度几乎全部凝聚在这个镜头里”[3],因为它在试图给人们提供答案。
马山丢枪后深陷于人生的困境之中,他为了从中突围,在寻枪路上遭受种种精神磨难和现实打击,这无疑表明了走出困境的不易,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方法,电影结尾所设计的这个寻枪之法是马山主动选择的,他在万般無奈走投无路的困境当中选择了自己的突围之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结局他心知肚明,那就是赴死,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甚至从容坦然地选择了这样的道路,马山的这种选择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壮烈崇高的意味。我们完全有理由这样理解:当面临生存的困境,人或许会怯懦,但最终总能爆发勇力去突出重围,实现生命的升华。但是当我们换个角度再来审视马山最终的选择时,则又看到了截然相反的一面,那或许是对于人生困境的妥协与逃避,可以称之为消极的突围。我们暂且不讨论是否还有找到枪的更好的办法,单就他赴死的决心来说,就已经说明了马山在困境面前的无力和孤注一掷,那是一种濒临崩溃时渴望寻求解脱的急切愿望,马山已经再也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和煎熬,要去和困境“决一死战”了。这样“自寻死路”的突围不能不说是对马山寻枪行为的一种解释。
不论我们对最后的结局作何理解,这结局都是一定的,无可更改的,就是找到了枪,但人却死了。我们自然不能够说这部影片是在告诉人们想要从永恒困境中突围就只有死亡一途(这也绝非影片的意图所在),但我们从中却可以深刻地体会到:人生的困境和想要从困境中突围的愿望和努力都将是永恒的,至死方休。那么,“寻枪”所象征的突围之路到底为何呢?也许正如影片中所说:“枪丢了只有一个方法——找!”走出困境的唯一方法也就是去突围。
人生中所不可避免地要身陷其中的永恒生存困境也许就如同米兰·昆德拉所谓的生命中的那些“重”,当人们试图去承担它们,也就是尝试着去突围的时候,才会感到“强盛的生命力”的存在,才会感到“我们的生命”“越真切实在”。电影《寻枪》就是在讲述着这样一个关于生命存在和负重前行的故事。
参考文献:
[1]陆川.寻枪[M].北京:现代出版社,2002.
[2]张学昕,于倩.无法止息的焦虑:关于电影《寻枪》的解读[J].文艺评论,2007(2):56.
[3]刘琨.论《寻枪》的寓言性指向[J].山东艺术学院学报,2011(2):93.
作者简介:杨校育(1988—),男,汉族,河南洛阳人,铜仁职业技术学院教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评论。
作者单位:铜仁职业技术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