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中贵族

刘蕴泽

青花和釉里红都属于釉下彩瓷器，在高温下一次性烧成，将这两种颜色的釉彩绘制在同一件器物上是景德镇的制瓷工匠们的独特创造，被称作青花釉里红。

元代瓷器工匠创造性地使用瓷石加高岭土的“配方”作为瓷胎原料，并提高烧制瓷的窑内温度，器物变形率降低，大型瓷器得以出窑，其中以装饰繁密、纹样显著的青花瓷为代表。青花以氧化钴为主要着色剂，在未经烧制的坯体上进行绘画，再施透明釉，入窑在130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一次烧成。青花瓷代表釉下彩瓷的成就，在青花瓷上中国绘画技艺与制瓷工艺完美结合。

●   元代青花釉里红贴花盖罐

河北博物院馆藏的元青花釉里红开光贴花盖罐，纹饰层次清晰而丰富。器物最上方为蹲狮钮盖，盖面装饰有变形莲瓣纹、忍冬纹和回纹。在元代青花瓷中，回字形的纹样经常被应用到瓷器的口部或盖子的边沿处，显出整齐而统一的特征，不但让画面显得更充沛，也可以对纹样进行有效分割。罐身口沿处有两层纹饰，分别是缠枝花卉纹和忍冬纹，颈肩部装饰一圈如意云头纹，它的形状犹如一个下垂的如意，有“称心如意”的美好寓意。每个相邻的云头之间装饰折枝花卉作为点缀。整件器物最突出的主体纹样就是腹部四周用泥浆制作的珠点连接成菱花形纹饰，这种连珠纹是元代景德镇瓷器的特殊装饰，里面贴塑有菊花、牡丹等四季花卉。这里使用的贴塑工艺是将开光内胎体挖掉一层，在上面粘贴一些高度一致的泥块，然后将模印好的花卉山石纹样贴在泥块上，形成镂空透雕效果，具有很强的装饰性。贴塑的花卉枝叶用青花渲染，花朵则用釉里红涂绘，红蓝两色交相辉映，装饰画面虽然华丽却没有堆砌之感。罐体底部加上缠枝纹、忍冬纹和莲瓣纹等辅助，全器一共十一层纹饰，整体图案主次分明、浑然一体。这种风格也是元代青花瓷装饰最显著的特点，构图设计十分饱满，具有很多层级但并不杂乱。

釉里红是在青花工艺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两者均为釉下彩瓷，在工艺制作、艺术题材与纹饰风格等方面也非常相似。相比于氧化钴的相对稳定，釉里红的呈色剂氧化铜对温度和气氛极为敏感，是比较活跃的化学元素，在窑炉中火候稍微有偏差，就会呈现黑红色或灰红色，或者出现铜挥发、晕散或者干脆褪色现象。釉里红显色的成功与否不仅与色料中铜的含量、釉料的成分有关，也对烧造的气氛和窑室内温度都十分敏感，自始至终的制作工序都要十分严格。温度高低之间允许的差额大概只有10摄氏度左右。温度火候不到，发色呈现出黑红色或灰红色;温度火候稍过，铜离子就会挥发，从釉层中溢出。再加上古代烧窑的主要方式是难以精准控制温度的柴窑，如果稍有偏差，就有整窑报废的可能，有学者曾评价说，烧制釉里红十件里面能烧成功一件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所以在釉里红烧制技术还不成熟的元代，发色纯正的釉里红瓷是很少见的，大多色泽发灰，有明显的晕散，也有因窑温把握不准而出现的“烧飞”“发白”等现象。也正因为烧制难度极大，成品率低，使得釉里红很难大规模烧造，从而限制了釉里红瓷器的发展。

●   元代釉里红高足杯

这件釉里红高8.4、口径9.2厘米，侈口，深腹，平底，柱形空心高足，足底外撇。外壁用釉里红涂底，红釉间有一貌似展翅飞鸟样的留白图案，朦胧抽象，引人遐思。胎体洁白细腻，杯内壁及高足施影青釉。

●   明代洪武釉里红折枝菊纹菱花形口盘

明代时期的青花釉里红以洪武时期最为常见，高8.6、口径45.9、底径27.7厘米，菱花形口，折沿，花瓣形浅腹，矮圈足。口沿内外饰海水纹，腹壁内外绘单枝莲花纹，内底绘折枝菊，三朵盛开的菊花在枝蔓上高低错落。胎体洁白细腻，釉色白中微闪青。因烧制时还原气氛不足，釉色红里发灰。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景德镇制瓷大师仍然勇于挑战，将釉里红和青花相结合，创造出了一个新的瓷器品类——青花釉里红，俗称“青花加紫”，青花的幽蓝淡雅加上釉里红的鲜艳夺目，丰富了色彩效果和装饰艺术型。这样的创新试验也带来了烧制技术上的巨大困难。两者都要在素胎上绘制出纹饰，再罩一层透明釉入窑一次性烧造而成，同时在高温下烧成，但对气氛要求不同。釉里红对窑室中气氛要求严格，铜红料中的高价铜离子必须在1250℃到1280℃的还原焰气氛中被还原成低价铜离子从而呈现红色。青花对比釉里红对窑室气氛的要求相对宽松，但仍然需要经验丰富的窑工准确地判断和精准地把握。如果还原太强， 氧化钴与其他金属氧化物都会还原成金属， 会导致釉料表面产生黑色斑点，而釉里红则全部变黑， 或发色很淡。

●   清乾隆时期青花釉里红莲蓬砚滴

河北博物院还收藏一件清乾隆时期青花釉里红莲蓬砚滴，长12、宽9、高5厘米，整件器物含水盂、水滴为一体，左边莲叶为水盂的一部分。水盂外部为青花莲叶，其中白色叶脉清晰，写实。水盂的内侧为纯白色，且有水孔，水孔处堆塑一螃蟹，寓有天然的意境韵味。器物的右边为莲蓬，蓬尖点缀釉里红，恰似茎脉，左侧水盂的孔与右边莲蓬相通，莲蓬有出水孔，使用时水从此处流出，整件器物构思巧妙，做工精巧，造型新颖。装满水后，恰似水中的荷叶莲蓬，栩栩如生，既有装饰趣味又有视觉趣味。虽然已经是乾隆年间，这件砚滴的釉里红部分的颜色依然发灰暗淡，可见即使已经发展了几百年，釉里红的发色仍然是瓷器烧制中的难点。

青花釉里红虽美但烧制难度高，成品率低，它因此成了皇室贵族和文人雅士争相追求收藏的瓷中名品。清代乾隆后期蓬勃發展千年的中国瓷器烧造开始走下坡路，青花釉里红这样的名贵瓷器也逐渐走向衰落。经过工匠的巧手艰难诞生、又躲过数百年战乱、留存至今的青花釉里红显得尤为珍贵，其艺术魅力永远散发着夺人的耀世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