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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英翻译文本中的歧义和语境解歧
——以《私人生活》英译本为例

2019-10-28

统计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私人生活歧义译者

范 捷

(山西财贸职业技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山西太原030031)

一、引言

语境概念最早由人类学家Malinowski提出,对观察解释语言现象提供了革新性的理论视角。翻译研究中借入语言学的语境概念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相关理论层出不穷,影响较大的有Newmark(1991)的两分模型,将词语置于复杂的词汇搭配、句法结构、句子语序、文化背景、话题和目的语读者的知识体系中,构建了以词汇为核心单元的翻译语境观[1]。Nida(1999)突破语境即上下文的固有认识,从组合(syntagmatic)和聚合(paradigmatic)的层面丰富了语境的理论建构,对考察翻译文本的外围要素(如文本的互文性、译者风格、目的语读者期待等)具有更大的解释力[2]。翻译中的语境理论随着近年来语料库技术和认知科学发展(如Gernsbacher、Robertson、Werner,2001[3]),也有了一定的更新,特别是在语境对于潜在歧义的消解方面,获得了不少发现,例如,Prior等(2011)通过基于语料库的考察,发现双语者主要依靠语境理解可能的歧义表达[4]。已有的研究多集中在英语与临近语系(如日耳曼语系的西班牙语或法语)互译中的歧义讨论,较少关注语言系统差异较大的语言(如英语和汉语)之间的歧义消解情况。本文基于这一背景,对英汉翻译中的歧义现象和翻译歧义的语境依赖性加以讨论,旨在为英汉比较和翻译教学研究提供一些例证和启示。

二、翻译歧义的理论释解

翻译歧义(translation ambiguity)现象在语言互译过程中不可避免,可能出现在语言系统的不同层面。比如,在语义层面,一个单词可能有多种意思(一词多义),不同释义可能为同一语法范畴(例如,“bank”可解释为“银行”或“岸、堤”,均为名词),也可能分属不同语法范畴(例如,“back”解释为“后背”时即为名词,解释为“向后”时即为副词)[5]。句法层面的歧义由句子结构的多解引起,如“flying planes can be dangerous”可理解为“驾驶飞机危险”(动名词短语做主语),也可理解为“行驶中的飞机危险”(被修饰的名词短语做主语)。因此,单个单词的现实语义无法抽离语境获得准确解读,需要结合上下文才能得到充分理解。心理语言学家对单语处理的研究发现,多数情况下歧义单词的多重语义在处理过程中被激活,但认知系统会通过依赖语境消解歧义[3]。

表1 翻译歧义致歧原因分析(基于Prior等学者的研究[4])

1.“多对一”词义映射关系。翻译歧义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多对一”的词义映射关系,即一种语言中的单词存在多个可能释义,而映射到另一种语言中仅对应单一释义。比如,英语中close和shut在不同句法结构中有他动词和自动词的区别,而汉语中相对应的“关”在语义上没有如此精细的区分,这并非否认汉语在词义方面的精确性,而是汉语以汉字为本位的词汇系统词义生成演进的特殊机制。

2.“多对多”词义映射关系。翻译歧义的主要致使因素除“多对一”关系外,另有三类“多对多”的词义映射关系,即一种语言中的单词存在多个可能释义,在另一种语言中有不同单词与之分别对应。该映射关系可细分为三小类:一词多义、同音异义和同形异义。

3.“一对多”词义映射关系。另一种映射情形是“一对多”,即一种语言中的同音形似的两个单词在另一种语言中有不同的单词与之对应。此外,还有形态手段和语义的不对称性导致的歧义。

三、英汉互译中翻译歧义的表现特征

英汉互译中翻译歧义较突出的表现可能集中在形态不对称性导致的歧义,主要原因是汉语相较于英语而言缺乏形态标记,在多数表达中缺省了提示时、体、性、数、格等语义信息的成分,给句子完整语义的获得造成困难。下文结合陈染《私人生活》[6]中的节选(英文版译者为 John Howard-Gibbon)[7],着重分析这种语义映射的不对称关系导致的翻译歧义现象。

(1)独自的生活,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的不安。从前,与我父母一起的日子,也不见得有什么特殊的温暖。现在很好。时间似乎经历了多年的奔跑,已经疲倦,凝滞下来,它凝滞在我的房间里,也凝滞在我的脸孔上,时间仿佛是累病了,在我的脸上停止不前,使我的脸孔看上去如同几年前—样。

Living alone has not made me any more uneasy.There was no special warmth when I was living with my parents.Things are fine now.For so many years,time seemed to be rushing by.But it was tired,wanted to slow down.It has stopped in my apartment.It has also stopped in my face.It seems that time is exhausted.It has come to rest in my face and does not move,so that my face looks the same as it did a number of years ago.

例(1)中汉语原文是对女主人公在母亲去世后独自一人生活的描述,由于缺乏动词的实体标记,无法判断句中的几个动作“给我带来不安”、“日子(带来)温暖”、“时间奔跑……疲倦……凝滞”等动作发生的时间,只能依靠时间性的词汇提示(lexical cue),如“从前”、“现在”、助词“了”和副词“已经”等揣测动作发生的先后顺序。相比之下,对应的英文翻译中这些动作均有明确的时体标记,可以在时间轴上清晰定位。例如,“独居”(living alone)用一般现在时表达了“不安”情绪的持续性和影响力,而多年的“时间奔跑……疲倦……凝滞下来”(time seemed to be rushing by……was tied,wanted to slow down)则归入过去时的时间域,与“时间……凝滞在我的房间里……我的脸孔上……时间仿佛是累病了”(It has stopped in my apartment.It has also stopped in my face.It seems that time is exhausted.)则在现在时的空间里展开。尽管汉语原文是一个整句,但在英译时却将句内表达的动作分归于两个不同的时间域,这种形态标记的不对称性导致翻译歧义,即在解读原文进行翻译时,译者很可能因为揣摩不透主人公的心境,而无法准确还原英语中的时体标记。

(2)比如,我不再与人争辩,因为我已懂得,所有的争辩与真理到底在哪里,毫无关系,那只不过是谁暂时占领“上风”的问题,而“上风”与“下风”或者谁输与谁赢,对我已没有什么意义;我不再认为我们脚底下的土地是道路,我相信那不过是一局庞大而慌乱的棋盘,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是用脚趾头来思索世界和选择道路的,如果有人偏要用头脑和思想选择道路,那么就应该承担起不合潮流的孤寂,像一个身躯佝偻得如同问号的老人一般,仁立在路边静静地观望和怀疑……

For example,I no longer argue with people,because I now know that ultimately there is no connection between argument and truth.It is nothing more than a matter of who for the moment holds the advantage;and“advantage”and“disadvantage”or who is wining,who losing,no longer holds any significance for me.I will never again believe that the earth beneath our feet is a highway.I believe that it is nothing more than a huge,chaotic chessboard,and that the majority of people go where their feet take them.Any who insist on making rational choices should be prepared to accept the loneliness of going against the tide,to stand quiet and uncertain by the roadside looking on,their bodies bent into question marks,like old men who have suffered from rickets.

例(2)汉译英在词汇选择上出现多个“一对多”的歧义现象,汉语“风”“道路”“棋盘”“老人”在英语中均可找到多个对应词汇,例如,“道路”可对应为road、way 等表达,“棋盘”可以是“象棋棋盘”或“围棋棋盘”等,“老人”也可有 senior、old people等多种选择。这里译者的处理是根据受众阅读习惯而选择更容易被目的语读者接受的词汇选项,例如,将“道路”译为“highway”,将“棋盘”译为“chessboard”(国际象棋盘);具有汉语文化负载的“上风”“下风”则意译为“advantage”和“disadvantage”,失去了汉语原词中“风”的独特释义。

(3)前些天,我的医生朋友祁洛,建议我应该到他的医院去一趟。他在电话中关切地询问了我的情况。我回答说,我不想见人,任何一种“别人”。

A few days ago,my doctor friend Qi Luo called.He was very concerned about how I was doing,and suggested that I pay a visit to the hospital.I told him I wasn’t interested in seeing anybody,no matter who it might be.

例(3)中原文的“人”和加了引号的“别人”是一种词义“多对多”的映射关系,即汉语中“人”丰富的释义在英语中也有不同的对应,如human、mankind、the dominant species等。此处译者通过揣摩作者的表达意图,将“人”还原为“任何人”(anybody),并增补了主人公的笃定(no matter who it might be)。

(4)我的肉体也不需要药片,这与我的精神不需要任何一种宗教信仰一样。

Just as my spirit has no need for religious faith,my body has no need for pills.

例(4)的语序在翻译中做了调整,主要反映出英汉语句型结构在词汇语义映射过程中组构方式的独特偏好。在翻译过程中,由不同映射关系构成的词汇语义在具体语境中根据表达需要,进行局部或整体性的调整,使目的语中新建立的语义关系得到自然合理的解读。然而,有时译者出于对源语风格的偏好,选择性保留带有源语特色的部分结构表达,即将映射关系直接移植进译文,有意制造出贴近源语表达习惯的译文。

(5)现在,我孑然一身。这很好,我已经不再需要交谈,我已厌倦大都市的喧哗嘈杂……

Now I live a life of isolation.This is good.I have no need for chatter anymore.I am weary of the confusing clamor of the city……

例(5)中词语层面的不对应映射关系主要体现在典型的汉语四字词结构的英译方面。除固定成语外,汉语中还包含大量的临时四字词结构,这些结构的语义灵活,一般需要借助语境才能还原词语在源语文本中精细的语义。“孑然一身”的内涵和外延需要依赖语境信息,即作者孤居于母亲留下的房舍里,过着隔绝尘世的生活。英语译文“live a life of isolation”涉及的词语义项“生活”和“孤独”在一定程度上借助抽象名词还原了汉语成语的描摹性表达,构成跨越词性边界的映射关系。与之类似,“喧哗嘈杂”是临时组合的四字结构,由两个形容词组成,译文将其处理为带修饰语的名词结构“the confusing clamor”,通过语境解读不仅落实了噪音之源,还将作者的主观感受表达到位。

四、翻译歧义在英汉互译中的处理方法

分析英汉互译中的歧义现象,主要目的是指导英汉翻译实践,依赖语境对表达信息和表达意图进行准确把握,再综合考虑目标语读者的阅读期待,谨慎选择和确定译文中的用词。结合具体译文实例,简要讨论一下可能的处理方法。

(6)一线夏季的火苗般的晨光,夹杂着外面的空洞的嘈杂,从窗幔的缝隙钻进来,抹在我不愿睁开的疲乏的眼帘上,那光晕在我的眼皮上跳跃着岁月之舞。

原文中例(6)的翻译需要明确几点:几个动作发生的先后顺序和时域;“空洞的嘈杂”能否对应为“hollow noisiness”;“眼帘”之“帘”与“窗帘”(“窗幔”)之“帘”能否等同处理;“光晕”能否翻译成“light ring”;“岁月之舞”与“dance of time”能否直接对应。这些疑问的产生均源自翻译歧义,即汉语表达在英语中可能对应多个词汇选项,如何确定最恰切的影射对象,是译者需要充分思考和解决的问题。译者对该句的处理为:

A licking flame of summer morning sunlight,intermingled with the noises of the street,penetrates a crack in the curtain,and its luminous center does its dance of time upon the tired lids of my reluctant eyes.

这里不难发现,译者在时间上选择了一般现在时,而非过去时,似乎为了与主人公叙述当下发生的口吻应和。“空洞的嘈杂”是两个形容词成分并置,直接对应到英语中是不合语法的表达“hollow noisy”,译者此处做了信息的还原,即补充了嘈杂的声音来源,即“street”;“窗幔”译为“curtain”而“眼帘”译作“eyelid”是顺应目的语表达的不完整映射;“光晕”译成“luminous center”,与前文“a licking flame of summer morning sunlight”构成回指关系,更合乎语篇整体的连贯性;另将“岁月之舞”与“dance of time”进行了直接对应。

(7)……那些嗡嗡声像一群看不见的苍蝇,盘旋在我的思维四周,它们喋喋不休,仿佛语言是唯一的道路,唯一的食粮。人们试图千方百计地占有它,使之与他们的未来结伴而行。而我恰恰不相信这种嗡嗡声。但个人的力量是如此之渺小,我无法拍死“苍蝇们”,只能远远地躲开它们。

…… that invades every corner of my consciousness like the constant whine of a swirling cloud of invisible flies.People rant on without cease,as if speech were the only possible route,their only sustenance.They try countless stratagems to utilize it,to keep it as their constant companion.I myself have no such faith in thisceaselessclamor,butan individual is helpless.Since it is impossible for me to swat so many flies,all I can do is keep as far away from them as possible.

语境提供的丰富信息在帮助译者把握译文选词外,还可在组句方面提供逻辑线索,使译文更接近目标语读者的阅读习惯,提高译文的接受程度。例(7)中汉语原文将“嗡嗡声”比作看不见的苍蝇,“盘旋”在“思维”四周;后句中“人们”试图占有的对象“它”对应前句中的“语言”,而“我恰恰不相信这种嗡嗡声”中又提及前文中的“嗡嗡声”。对汉语读者而言,理解这样的句子并不困难,因为汉语连词成句的逻辑基础缺乏显化形式要求,即不需要言明句子成分和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与之形成对照的是,英语中组词成句受到句法规约的限制,需要明确句子各组分和句子之间的逻辑关联,这就造成系统性的映射差。与词汇语义的映射机制不同,句子层面的映射牵涉到单个词语和词语组合之间的匹配、词语和句法槽位的适配、小句关联等更复杂的问题。例(7)中对应的英语译文将汉语原文未交代清楚的逻辑关系,借助回指代词、逻辑关联词等显化表达,使译文自然流畅。

由此可见,在汉英翻译实践中,语义上“一一对应”的情况较少见,大多数语义映射都涉及不同程度的对应成分缺失,构成一种不对称映射关系。这种映射的不对称性为译文的选词连句提出挑战,特别是在信息缺失较明显的用例中,尽管语境可提供部分信息以帮助理解表达意图,但多数情形下,翻译歧义的处理仍需要译者宏观把握文本表达情境和意图,深入理解和揣摩,才能在有限的译文空间内充分表达原文意旨,才能使目的语读者通过译文还原的概念意象,获得理想的阅读体验。

五、结语

翻译歧义产生的主要原因是不同语言系统中结构组成和资源配置的差异。从根本上看,这种歧义性植根于语言系统内部,无法消除和避免。翻译实践作为不同语言系统的互动,为观察和分析歧义的产生和消除提供了很好的研究对象。通过对翻译歧义现象产生原因的总结,从同义近义、一词多义、同音异义、同形异义、同形同音异义、形态致歧和语义偏差这七类基于词汇的歧义性和解歧的语境依赖性分析发现,英汉两种语言在形态句法上的结构性差异是导致翻译歧义产生的主要原因。在解决不同句法环境的歧义时,需调动不同层面的元语言意识,结合语境获得合理的识解,并通过宏观语境的校准确认,对翻译对象的歧义性进行基于语境的有效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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