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故乡的新米节
2019-10-22显普宏
显普宏 文
“七月半来七月半,稻谷弯腰新米饭。”过去在滇中高原,农历的七月半不仅是祭“鬼”的日子,也是我们农家娃盼着尝新的日子。
这个鬼节我们又叫“接老祖公”,天黑后要到回家的路上烧一堆堆冥币。尝新的日子叫“新米节”,定在每年农历七月属狗天或属龙天。
其实,每逢新米节大人小孩盼尝新的欲望,早在栽秧时就开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萌发了。那还是在初夏,男人们在水田里唱着牛歌唤牛犁田,女人们挽起裤腿弯着腰在水田里忙着插秧。只是我们滇中十年九旱,大人们总是难于按节令把秧苗插下去。有时候我们这些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也替大人们着急,于是就站在田埂上一遍遍地向老天爷求情:“老天老天下下雨,杀头年猪供供你!”可是任凭我们喊破嗓子,天空依然没有一片云。有时喊着喊着真的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是因为我们看见有云块飘过来才喊的),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站在屋檐下一遍遍地朗诵着从爷爷奶奶那儿学来的童谣:“一仗日头一仗雨,青蛙出来吃虫子;栽青秧,吃白米;青了黄,黄了青;三青三黄来尝新。”此时的大人们也兴奋异常,他们顾不得躲雨,戴上斗笠披着蓑衣就一头冲到了田里,忙着把早已准备好的秧苗插下去。
临近七月半,早栽的一茬稻谷就成熟了,黄澄澄的,这也预示着快过新米节了!新米节算不上是什么重大节日,但这尝新的日子家乡人却过得有些隆重。尝新这天,全村男女老少都会穿上节日盛装,家家都要用苞谷或高粱烤几斤小灶酒,青年男女则汇集在场坝上打歌、跳左脚舞。队长会安排人杀一头牛或一头猪,然后把牛肉或猪肉分给社员们就着新米打牙祭。新米和牛肉都是在队里的公房由干部和会计来分,我们这些小孩高兴得早早的就拿条布口袋等在旁边,直到分到米肉后才欢天喜地回家烧火煮饭煮肉吃。你想,这香喷喷的新米饭,再加上喷喷香的肉,还有刚出灶的新酒,吃到嘴里该有多美。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每家都要在堂屋里搞一个“供饭”仪式。供饭前,得把到田里割稻子时选回来的一把优质谷穗先挂在堂屋的横梁上——这把谷穗可作来年的稻种,剩下的稻禾则用手扎成洗锅帚用来洗锅。
挂谷穗的时候,口里还要念吉祥的经词,大意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祷求来年也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望上苍保佑我们满仓的粮食要经得住吃,既要吃得饱又要吃不完。这个过程我们又称“叫粮魂”。
“供饭”其实就是我们家乡的一个祭祀仪式:先舀一碗香喷喷的新米饭,然后拈几块腊肉盖在饭头上,端到堂屋中央的供桌上。有的人家专门请来毕摩(彝族知识分子)用彝语演唱好听的《梅葛》。《梅葛》是彝族的创世史诗,它记载了远古时代老祖先造物、生产的全过程,其中就有古人找谷种、撒小秧、栽小秧到收谷子的劳动场景及习俗,可以唱上三天三夜。
“供饭”仪式结束后,嘴馋的我们还不能尝新,而是要喂狗饭。为什么要先喂狗饭?《找谷种》中是这么唱的:
传说古时候,地上没有谷,人们为找谷,吃尽人间苦。先到坝子找,没有找到谷;后到山上找,也没找到谷。天神在天上,看到人间苦,为了人有食,连夜撒下谷。乌鸦三个儿,有在箐首住,有在箐尾歇。撒下的谷种,它们先看见,它们拿去种。谷子还没熟,就被它吃掉,没有留下种。喜鹊三个儿,有在房前住,有的在房后。撒下的谷种,它们先看见,它们拿去种。还不等发芽,就被它吃掉,也没留下种。黄雀三个儿,有的山头住,有的住箐首。撒下的谷种,它们先看见,它们拿去种。还不等谷熟,又被它吃了,也没留下种。狗有三个儿,它与人同住,它与人同吃。人们去找谷,它也早知道。天神撒下谷,因为在晚上,人们没拣到。见人没谷种,狗急大声叫。向天叫三声,向地叫三声。天神在天上,知人没拣到,又丢三穗谷,叫狗要种好。狗把谷拾回,交给人来种。就从那时起,谷种传下来。所以到后来,每年尝新时,先要喂狗饭,根源由此来……
新米节这一天,在我们那里狗吃得跟我们人一样好。有一次,一位下村来的公社干部与彝族同胞一起过新米节尝新,见自己都饿着肚子主人还先把狗饭喂了,而且是喂得那么好,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竟然起身不辞而别,还是队长追上去解释了半天才把他给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