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季札对《郑风》的评价
2019-10-21苏丽霞
苏丽霞
摘要:在《季札观周乐》一文中,季札唯独对《郑风》和《陈风》作出了亡国的评价,其余皆为美赞,原因何在?本文将分别从《春秋左传注》和雅乐审美标准来看季札对《郑风》的否定评价并对其成因予以探析。
关键词:季札观乐;郑风;雅乐;新乐
《季札观周乐》是《左传》中一篇特别的文章,据《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春秋时期吴国公子季札访问鲁国,欣赏了保存在鲁国的周王室的乐舞,除了对郑风和陈风贬低外,分别对《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小雅》《大雅》《颂》进行了褒奖与赞美。季札对郑风不仅予以否定,甚至说其导致国家灭亡,其评价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这不禁引起学界的思考。 一直以来,多数学者对这一问题的解释皆从郑诗内容着手,认为其多写男女恋情,不合于礼教,尤其是儒家学者,对郑诗一直没有好的评价,说“淫溺之音”的比比皆是。然而从儒学入手来解释这个问题似有不妥,后世儒学家们所看到的《诗经》是经过孔子删改之后形成的,与季札访鲁时所观的诗乐肯定是有差别的,此外儒学发展到汉代已经与孔子原意大不相同。由此看来,从郑诗内容出发来分析季札的否定评价显然是不准确的,那又为什么会有如此说法呢?下面来简单探析。
一、从《春秋左传注》看季札的评论
我们首先根据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来探究一番,其注中記载:
“美哉”,此论乐;“其细已甚”,此论诗辞,所言多为男女间琐碎之事,有关政治极少,已太也。细,琐碎之意;“民弗堪也”,风化如此,政情可见,故民不能忍也;“是其先亡乎”,郑亡于公元前376年,即周安王26年。韩哀侯元年灭郑,韩徙都于郑,故战国韩亦称郑。
依此注,季札对郑风总体的“美哉”评价和其他风诗没有不同,都是肯定的赞美,体现了郑乐的美妙;第二句“其细已甚”是对郑风内容的评价,也可以说是总结了郑风多言男女恋情之事的特点。《郑风》凡21篇,据朱熹《诗集传》来看,除《缁衣》为好贤之至,《清人》《羔裘》《大叔于田》同毛诗为刺公刺朝外,而其余篇朱熹亦以“男女相悦之诗”、“淫奔之辞”等语说之,其为爱情婚姻诗毋庸质疑。由此观之,《郑风》以几近全部的篇幅叙写爱情婚姻生活,季札可以说是将郑风之内容概括得极为完备,而后面关于“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的评论如承接上述内容来解释似乎不太合理。
根据注释来看,“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意为诗中所言多男女爱情之事,所以人民不能忍受,国家就先灭亡,这样的解释说不通。《郑风》是以其独特的视角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各个侧面,除情诗之外,仍然有敬贤礼士的《缁衣》,有赞美正直官吏的《羔裘》。并且纵观《诗经》十五国风,哪里没有爱情诗,《诗经》首篇便是写男女恋歌的《关雎》。孔子也曾说:“食色,性也”,即使在周代礼制中,也从来没有否定爱情的说法。将“民弗堪也”认为是“风化如此,政情可见,故民不能忍受。”就是说一个国家的风气对其治乱有极其重大的影响,于礼不合的东西太多,百姓受不了这样的纷乱,这样的国家就将先灭亡。但纵观历史,郑国并非第一个灭亡的国家,而且当时郑国由子产为相,国内安康,就算郑国连年遭受战争之苦,在春秋时期都属于极为正常的现象。显然从郑风内容来分析季札亡国评价不太符合史实。
二、从雅乐审美标准看季札的评论
从郑国的客观历史实情来看,郑国的灭亡并非符合史实;从吴国公子季札的身份和所处时代来分析,作为吴国贵族应该对《诗》的内容应很早就已学习而且极为熟悉,为何千里迢迢来鲁国观乐并做评论?另外,季札作为与《诗经》时代距离甚近之人,他的评论应该不会和客观史实有太大出入,尤其是对郑国的灭亡绝不会归结为郑国盛行男女情歌,这只能表明一个地方的民俗民风,应该和亡国牵扯不上。由此笔者大胆猜想,此处季扎评论的应该是乐,应是指周乐本身的旋律、曲调、节奏等。纵观《季扎观周乐》通篇,季札的评论中有11处“美哉”,而且都在句首,作为最先的评论,这符合人对音乐的审美感受过程,首先是感官知觉反应下的“美哉”,然后再慢慢地深入体验到“泱泱乎”“荡乎”“渢渢乎”等韵味,最后才会上升到对整个社会政治层面的评价。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的话,似乎可以说通季札对郑风的否定评价了。
首先,《国语·周语下》有云:“大不逾宫,细不过羽。夫宫,音之主也。” 大即浊重,是说宫音浑浊厚重。细即清新明快,是说羽音清越,节奏急促,起伏变化丰富。宫音为主的音乐给人庄重严肃之感;羽音为主的音乐让人轻松愉悦。那从周乐审美来看季扎对郑乐的评价:“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其“细”当与“细不过羽”之“细”同义,指音乐清新明快,起伏变化大,从其“细”可知,郑乐柔婉清越,节奏急促,给人以欢愉之感。周王朝所奉为正统的雅乐是备祭祀之用的庙堂正乐,其音浊重刚健,节奏舒缓,注重教化作用,而以郑乐为代表的新乐只是春秋时期在诸侯国兴起的民间乐舞,其娱乐性较强,周代“崇古尚雅”的传统思想倾向也致使郑音不被正统所接受。如果郑乐流行,会致使人的性情偏离正道,只会贪图享乐而碌碌无为,因此郑音一直都被传统音乐疏离。作为周代礼乐捍卫和支持者,季札对各国地方音乐的不同评价正体现了他“崇古尚雅”的倾向,所以在透过音乐观察政治的时候,他作出了新乐盛行的郑国将先“亡”的推断。
其次《礼记·乐记》记载:“凡乐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一方面传统周乐主张的是中和之美,喜温和平缓的音阶,如果过于急促起伏,就会给人不和谐的感觉。而郑声因其节奏急促容易使人产生不温和、不中正的强烈感情,这样会影响到国家的发展。就是说不同风格的音乐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官体验,从而产生的不同的情绪反应,而人的情绪又可以直接作用于人的言行和思维方式,这自然而然就和整个社会政治联系起来,即所谓的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所以季札应该是据此来评价郑音的,郑音在追求听觉享受上失去了节制,人们过多的追求娱乐而疏远政治教化,所以民困而导致国家风雨飘摇。
由此,便可以理解季札对《郑风》为什么会有如此贬低的评价。季札是从雅乐审美标准出发对周乐以及周代乐舞进行评价的,所以在“崇古尚雅”、注重教化的周代礼乐制度的影响下,才有了季札《郑》《陈》亡国之音的评价。
参考文献:
[1]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