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求强力意志的“个人”
2019-10-21邱璐
邱璐
《文化偏至论》最初于1908年8月发表在清末日本留学生创办的杂志《河南》月刊第七号上,署名为迅行,是鲁迅早期重要的论文之一,也是其留日时期“个人”思想的集中体现。论文思路清晰、超前,大致可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对西方新思潮涌入后中国社会实际的审视、分析;第二部分是梳理西方社会物质化、民主化的进程;第三部分则是对“个人”的阐释及分析“民主”的危害;第四部分主要谈及物质主义的危害及精神世界的重要性;最后一部分则是总结前四部分的阐释并呼吁中国做出改变。通过对各部分的提取总结,显然鲁迅希望中国有强力意志的“个人”即文章中的“绝大意力之士”出来开路,推进“立人”,进而“立”原先的“沙聚之邦”为“国”。纵观鲁迅的文学作品及其自身经历,希求“绝大意力之士”是贯穿鲁迅一生的重要主题。
鲁迅在文中列举了一系列个人主义者的思想,从多个方面说明“个人”的意义。他从率先出现的个人主义思想家斯蒂纳开始,举其观点并总结斯蒂纳的意思为“凡一个人,其思想行为,必以己为中枢,亦以己為终极:即立我性为绝对之自由者也”,即是说但凡为一个人,他的思想行为,必须要以自我为主导中枢,也以自我为终极,即实现自我本性的绝对自由。在叔本华处,鲁迅提取的则是在“盲夫瞽鄙倍之众”即愚昧盲目、浅陋悖理的大众面前“个人”自觉的重要性,因其重要性更应“主我扬己尊天才”。到了挪威剧作家亨利·易卜生,鲁迅说他是高扬“发挥个性,为至高之德”的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诠释者。从这一处,鲁迅体悟到了更让他心痛的深刻现实,“近世人生,每托平等之名,实乃愈趋于恶浊”,“虚伪”和“欺诈”更让“个人”措手不及。最后,鲁迅从尼采的思想中收获了“超人说”,为立“个人”而排“众数”提出了策略,即“用庸众为牺牲,以冀一二天才之出世,递天才出而社会之活动亦以萌”,一味信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社会赖以生存的物质与精神力量就会毁于一旦,与其如此就不如牺牲放弃愚众,来期望天才一一出现,社会的进步也就开始萌发了。至此,文章明确“个人”是与“众庶”相对的独立个体,每一“个人”均有生而为人的尊严、自我的精神以及自身的价值,是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
可将鲁迅的“个人”分成三类:一为庸众;二为意志不坚定、易被吓退的英才;三为意志坚定、无畏善斗的天才。庸众是“盲夫瞽鄙倍之众”,即愚昧盲目、浅陋悖理的大众。英才即所谓的“超人”,是尼采和鲁迅所提倡摒弃“凡庸”以呵护的“英哲”,他们品性不凡、卓尔不群。然这些英才还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的英才,意志不够坚定,易被世俗击倒;另一种是“勇猛无畏”、“独立自强”、“绝大意力”的英才,亦即强力意志的“个人”,斯蒂纳、叔本华、克尔凯郭尔、易卜生、尼采、鲁迅等他们均为此类,他们是先觉者、善于斗争者。因此,鲁迅在提出“与其抑英哲以就凡庸,曷若置众人而希英哲”后补充“虽然,此亦赖夫勇猛无畏之人,独立自强,去离尘垢,排舆言而弗沦于俗囿者也”。鲁迅将希望寄托于第三类“个人”上,渴求他们率先站出来,推进“立人”,实现对民主化和物质化的反抗。
考察19世纪西方社会,鲁迅总结出两个弊病,民主化及物质化。他清醒地看见了社会民主化带来的危害,社会民主的倾向泯灭了“个人”的特殊性,将使得整个社会的思想文化趋于一致,缺少创新,产生退步。此外,鲁迅还从中国社会实际及易卜生的戏剧中深刻地认识到“民主”还将成为某些人实施“虚伪”和“欺诈”的工具。在这样的社会境况下,鲁迅呼吁“置众人而希英哲”,也意识到这需要第三类“个人”来开路。19世纪文明另一通病是物质主义的横行,鲁迅亦将其危害清楚指出。“纵令物质文明,即现实生活之大本,而崇奉逾度,倾向偏趋,外此诸端,悉弃置而不顾”,鲁迅并不否定物质文明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但他提出如果过度地崇尚物质,就会“失文明之神旨”。“物质主义”在19世纪成为潮流,而到了19世纪后叶,“物质主义”的弊端日益昭显,一切事物,无不物质化,人的精神日益缺损,人只追逐客观的物质世界,而将主观的内在精神舍弃在一旁。这时“英哲”出现了,既有“崇奉主观,或张皇意力,匡纠流俗,厉如电霆,使天下群伦,为闻声而摇荡”的第三类,亦有忍不住愤叹但“主和平,不与世迕”的第二类。总结19世纪后叶第三类“个人”的精神品质,鲁迅认识到需要“能于情意一端,处现实之世,而有勇猛奋斗之才,虽屡踣屡僵,终得现其理想”之人来力抗“质化”,且“意力轶众”始为真正希求的人格。
鲁迅在分析完民主化、物质化的危害后,对第三类“个人”的重要性进行了整合强调:“绝大意力之士”遵从自我本性,不随大流,同时不为外物所扰,是非常可贵的。鲁迅表达了对“绝大意力之士”的极大渴求,他说:“刻意求意力之人,冀倚为将来之柱石”,精神生活强大了,人生的意义也就更加深远了,个人尊严的意义也更见明确,20世纪的新精神,几乎可以肯定将要依赖人的意志力在狂风怒涛之间开辟出一条生路。
以上鲁迅对于“绝大意力之士”的分析与强调都是为了挽救中国社会实际,“近世之士,稍稍耳新学之语,则亦引以为愧,翻然思变,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术弗行”、“青年之所思惟,大都归罪恶于古之文物……皇皇焉欲进欧西之物而代之”,国内人士没有切实考察中国实际,就盲目地引进西方的物质文明。过去的中国本来就喜好物质而嫉恨天才,“物质化”和“民主化”的引进无疑将加速人们个性的泯灭。为此,鲁为提出了中国的生存“道术”,中国若要在天地间求得生存,与世界各国进行争逐较量,“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理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总之,只有立起具有自觉精神的个人——英哲,才有望扭转中国在世界中处于落后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