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歌手
2019-10-20肖明霞
肖明霞
2019年7月,享誉世界的无伴奏合唱团——国王歌手(The Kings Singers)再度来到中国,在香港、珠海、上海和北京献上了他们五十年团庆之后的新一轮中国巡演。在上海音乐会当晚,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原版引进的《国王歌手——荣耀五十载·黄金典藏》举行了新书首发式及签售活动。该书通过三张全新录制的唱片、二十四位歌手访谈、九十余幅珍贵的图片和七万多字台前幕后故事,展现了这支顶级无伴奏合唱团在半个世纪以来的起起伏伏,更有国王歌手为中国读者特别撰写的序言。同时,该书也是国王歌手的第一部中文官方出版物。我们有幸带着出版社连夜赶印出的新书与国王歌手面对面,和他们畅谈歌唱艺术及巡演生活。
沟通为己任,歌声连人心
这支萌芽于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Cambridge)的合唱团,在当时年轻的指挥家内维尔·马里纳(Neville Marriner)的帮助下,有幸与马里纳和他的圣马丁室内乐团(Academy of St. Martin in the Fields)同台,一夜间获得观众及媒体的巨大关注。1968年,这支六人组合以“国王歌手”这個响亮的名字正式出道。迄今五十余年中,共有二十八人享有“国王歌手”这个称号,其中绝大多数都来自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顶级学府。深厚的学识素养和英国独特的文化背景,使他们的音乐总是带着高雅的绅士气质,温和、内敛、稳重,人文气息深厚,不急不躁。当然偶尔也会搞笑,但总是恰到好处,流露出英式的幽默感与含蓄睿智。
2019年初,随着两名老成员的离开、新成员的加入,如今国王歌手的大旗已经全部由八零后、九零后的年轻一代接任:高男高音帕特里克·杜纳奇(Patrick Dunachie)、爱德华·巴顿(Edward Button),男高音朱利安·格里高利(Julian Gregory),男中音克里斯托弗·布鲁尔顿(Christopher Bruerton)、尼克·阿什比(Nick Ashby),以及男低音乔纳森·霍华德(Jonathan Howard)。无论人员怎样更迭,六位歌手总能一如既往地构建出金字塔般的声音结构:由男低音和男中音三位歌手搭建出厚重稳固的和声基础,男高音之上的两位高男高音(Countertenor)运用空灵悠远的假声为作品增添或柔美、或剔透的别致色彩。
自2006年首度来华之后,国王歌手俘获了一大批乐迷。如今他们不仅是中国观众熟悉的老朋友,更是票房保证。已经当了十年“国王歌手”的男低音乔纳森称赞中国的观众热情、专注、有修养,很高兴看到这儿古典音乐市场在壮大:“我们这几年去了很多中国城市,并且有机会回访,说明那儿有很多发展空间。”国王歌手的音乐会历来都是先呈现半场自己的“看家本领”,如中世纪圣乐、文艺复兴时期的牧歌、古典小品等严肃作品,再唱半场轻松的曲目,如世界民歌、流行经典,来“娱乐”听众。当然,每一次到中国巡演,他们都会花点心思贴近中国观众的心,例如唱些经典的英文歌,或者直接秀中文——《茉莉花》《在那遥远的地方》,这几年还增加了上海作曲家陈祺丰为他们改编的《贝加尔湖畔》以及《上海滩》。乔纳森说:“非常有意思的是,你可能唱了一首自己不太熟悉,但是与当地观众的文化有密切联系的作品,他们的反应一定会让你出乎意料。唱这样的作品,总会让我情不自禁地微笑。比如说我们唱《贝加尔湖畔》或者《上海滩》,前四小节过后,观众们就鼓起掌来,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些西方艺术家不常选的作品。我们给予的越多,观众回馈的也就越多。”
你对他们都很了解,知道他们各自的音域、适合团队的风格。我们希望能够做到‘量身定制,我也想多写几首。——克里斯托弗
确实如此。在五十年辉煌的岁月中,国王歌手奉献了他们的音乐天赋,用歌声感染着世界各地的听众,与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交流。他们既是表演者,又是沟通者;不仅是文化艺术的传播者,还是勇于突破障碍的促进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正值北爱尔兰问题最激烈的时候,老一辈的国王歌手们到访贝尔法斯特,虽心怀忐忑,却得到了人们的热烈欢迎;同样在这个时期,他们两次到访深受种族制度隔离影响的南非,坚持要求主办方允许不同种族的观众同看演出。他们发现很多事情也因他们的到访而改变。国王歌手们努力用音乐这一世界共通的语言,使用当地观众的母语歌唱,去联结人心,弥合鸿沟。正如他们在五十年庆典时推出的主打曲目《我们》(We Are)中唱到的那样:“朋友们啊,我们虽有小异,却有更多大同。(We are more alike, my friends, than we are unalike.)”
无声幕后手,点睛国王声
好马配好鞍,好曲塑好团。国王歌手以精致的和声备受赞誉,但若没有好的作品,国王歌手独特的声音与色彩就难以被衬托出来,他们出神入化的歌唱技巧也无从施展。约翰·塔文纳(John Tavener)、约翰·鲁特(John Rutter)、乔治·利盖蒂(Gy?rgy Ligeti)、保罗·德里顿(Paul Drayton)、武满彻(Toru Takemitsu)、埃里克·惠特克(Eric Whitacre)等作曲家曾先后为国王歌手创作;还有多位杰出的编曲者将世界民歌、通俗歌曲改编成六声部合唱,使之呈现出丰富的层次和斑斓的色彩,极具艺术性:戈登·朗福德(Gordon Langford)用他改编的民歌《吹走晨露》(Blow Away the Morning Dew)最先打造出了“属于国王歌手的声音”;达里尔·朗斯维克(Daryl Runswick)深受喜爱的《她穿过集市》(She Moved Through the Fair)和披头士的《黑鸟》(Blackbird)都是“非常简单又直接、不加什么花哨的歌曲”,很多中国听众初识国王歌手时听到的令人叫绝的《解构巴赫》和《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序曲亦是出自朗斯维克之手。国王歌手当中也人才济济,曾涌现了多位出色的编曲者,如鲍伯·齐尔考特(Bob Chilcott)、比尔·艾夫斯(Bill Ives)、菲利普·劳森(Philip Lawson)等,他们改编的诸多作品至今广为传唱。
现任的成员也开始尝试自己编曲,男中音克里斯托弗·布鲁尔顿改编的一首《别为我担忧》(Dont Worry About Me)就在世界各地巡演中获得过不错的反响,不仅被收录到新唱片中,其乐谱也即将出版。克里斯托弗认为合唱团内部有编曲者的一大好处就是:“你对他们都很了解,知道他们各自的音域、适合团队的风格。我们希望能够做到‘量身定制,我也想多写几首。当然,其他同事也在尝试编曲,比如朱利安最近就写了一首,是他为国王歌手而写的处女作。但他都是用日语写的,估计没有谁能再唱了,就祝下一任男高音好运吧……”
那么,怎么样的改编作品对国王歌手来说是完美的作品呢?“只要不加Beatbox就可以!”克里斯托弗继续说,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这个不是我们的强项啦,我们更擅长唱和声,我觉得我们应该扬长避短。”显然,保证音乐的高品质是他们歌唱艺术的原则。在现场表演中,他们更倾向于使用自然声场而非电声设备,用不插电的人声打击乐(Vocal Percussion)同样能营造出神奇的听觉盛宴。在新专辑中的歌曲《黑马与樱桃树》(Black Horse and Cherry Tree)中就可以体会到他们酷炫的人声打击乐。“我们希望唱一些老式经典曲目,还有一些世界各地的新作品。我们在今年10月会发行一张新专辑,有一些国王歌手经典的作品,还有一首全新改编的流行作品,是一支在美國尤其受欢迎的韩国流行组合‘防弹少年团(BTS)的歌《无法传达的真心》(The Truth Untold)。这样的东西我们以前很少接触,所以这次尝试令人非常兴奋。”
唱好外语歌,需有巧方法
查看国王歌手的委约作品名录和发行的唱片,你就会发现,他们涉猎的语言之多超乎想象。除了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及拉丁语这些合唱作品常用语言之外,他们还有大量的改编作品和委约作品,使用了葡萄牙语、匈牙利语、芬兰语、日语、汉语、韩语、俄语、加泰兰语、威尔士语、毛利语、祖鲁语、希伯来语等……这不禁让人感叹,国王歌手可能是演唱外语种类最多的合唱团了吧!听到这一“结论”,他们自己都“哇哦”了起来,似乎也感到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合唱团的‘卖点之一就是能演释多元丰富的音乐。”男中音尼克颇感自豪地说。男低音乔纳森介绍道,他们刚刚录制了一张专辑《寻觅和声》(Finding Harmony),共十九首歌,使用了十一种语言,包括盖尔语、意第绪语、祖鲁语、豪萨语、德语、拉丁语、爱沙尼亚语……甚至还有法罗群岛的法罗语。
国王歌手们对作品处理之严谨细腻,在无伴奏合唱界堪称翘楚,被誉为“教科书一般的存在”。身为“细节控”,他们总是力求把每一处细节都做到完美,演唱外语作品也要尽可能地达到母语使用者一样的标准。对他们来说,最难的语言是什么呢?“苏格兰盖尔语!”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因为它书写的方式和你以为它应该念出来的方式完全不同!这门语言有很复杂的语法,除非你真的学会它,否则你永远搞不懂……相比之下普通话和粤语就简单多了。”
其实演唱好外语歌曲,不只是很多中国歌者面临的难题,对于国王歌手这样的高手来说,亦充满挑战。如何才能完美并高效地学好一首外语新作品?“完美不可能啦,我们做不到完美。”乔纳森谦虚地说,尽管他拥有极高的语言天赋。“唱好外语歌,首先必须大量练习,”帕特里克回答道,“但你并不需要去学习那门语言。通常行之有效的方式是请当地人给你念一下词,或者最好能唱一下。例如我们要来中国演出唱《贝加尔湖畔》,便会找本地人给我们念一遍歌词,再让他唱一遍,就会发现有些小变化。好在普通话和粤语虽然声调复杂,但是演唱的时候去掉声调,唱的是音高,就相对简单多了。”当然,学会“聆听”也很重要,如果辨认不出发音上的细微变化,就很难唱好。
万里巡演路,苦时亦作甜
有人以为,像国王歌手这样的艺术家,可以到世界各地演出,是光鲜的美差。实际上,每年至少一百二十场的演出,意味着除了复活节和圣诞节的短暂休假外,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在演出中或在奔赴演出的路上。“我们的状态不过是先看到飞机,再看到旅馆,然后看到音乐厅,演完我们就走了。仅此而已!”他们的工作也并非唱唱歌、见见乐迷、享受赞美那么轻松,毕竟还有经纪公司会议、当地媒体采访、赞助商活动在等着他们。更不用说,巡演间隙还要学新作品、录新唱片、开大师班……
在鲜花与掌声背后,是不为人知的辛苦与代价:他们要照顾好自己的健康,因为巡演艺术家不能生病,即便受伤也要扛着。历任成员中,不止一位曾经在巡演途中受伤甚至骨折,但就像皇后乐队那首歌唱的“Show Must Go On”(演出还要继续),他们即便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也不能缺席演出。这大概就是巡演艺术家的宿命吧。其实在舟车劳顿和身体抱恙之外,更大的代价是与家人聚少离多。由于工作安排,很多国王歌手都不得不在家庭重大事件中遗憾缺席——无缘迎接孩子呱呱坠地、无法送别亲人最后一程;就连自己举行婚礼,也只能在密集的巡演中找个空档火速完成。有老成员甚至笑称:“想知道我和太太结婚二十多年还恩爱如初的原因吗?因为我们见面的时间太少了!”这一句调侃背后的辛酸苦辣,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与其他五位同事相处的时间远远多于自己的另一半,显然,这对建立艺术表演的默契度是有益的,但艺术表演也需要新鲜感,六个人会不会因为朝夕相处而失去这份新鲜感?“问得好!”新加入的男中音尼克说:“我们有各式各样的节目,会根据演出地观众的习惯、口味和感觉作相应的调整,通过曲目的变化保持新鲜感。此外,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之间穿梭,会见到不同的观众,从他们身上也能获得能量……”男高音朱利安补充道:“作为一个表演者,要运用想象力和创造力,即便你唱着相同的内容,也要尝试从脑海中挖掘些记忆、经历和想象,总之创造一些新东西出来。”男中音克里斯托弗认为,要学会在巡演中找到“相伴”和“独处”之间的平衡,知道何时该与同事们一起行动,何时适合独自出去探索,尝试找到能带来积极体验、良好精神状态的事情,比如去做SPA、运动一下,或是自己出去转一转。前不久在日本演出时,克里斯托弗还忙里偷闲地出去上了一节花艺课。新成员爱德华则觉得朝夕相处是种温暖和欣慰:“那些独奏艺术家要一个人巡演,度过无尽长夜,而我们却有着彼此,可以一起出去探索。要是没有另外五个人,我就会感到寂寞了。”
期盼新合作,迎接新时代
国王歌手自成立以来,一直努力跨越文化的距离,打破艺术的藩篱,热情积极地尝试各种可能性,与诸多不同领域的表演者进行合作。他们会与单簧管演奏家萨宾娜·梅耶、双簧管演奏家阿尔布莱赫特·梅耶、歌唱家多明戈、长笛演奏家高尔威、琶音古乐团(LArpeggiata)合作,也和流行大樂队、现代舞蹈团跨界合作,甚至从社交媒体走红的创意组合“钢琴伙计”(Piano Guys)也邀请国王歌手联合录制了单曲。
那么他们有没有特别想合作的艺术家呢?“贾科布·库利尔(Jacob Collier)!”克里斯托弗不假思索地说。贾科布·库利尔是1994年出生的音乐人,已荣获两项格莱美大奖,被认为是和声编配的天才。“他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音乐人之一!以他的年龄来说,他天赋过人,才华横溢,对我很有启发。”他们还想和中国钢琴家王羽佳合作。“我们在伦敦看过她的演出,非常精彩,”帕特里克说,“她现在和我们签约了同一家经纪公司,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但估计她只能弹琴不能唱歌了。”乔纳森的回答则很有创意,他提到了“电影音乐”:“你看很多电影里都有一些合唱段落,我希望能够涉足与此相关的内容。若有幸,也许能和大人物合作,比如亚历山大·德普拉(Alexandre Desplat)、约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当然,他们还有一项计划,就是希望能把牧歌这种历史悠久的音乐体裁推广给当代的观众。乔纳森说:“当然,我们并不会让观众无休止地听到他们都能听懂的程度,而是要给人们传递一种理念,从音乐和生活的角度看,在五百年前写的歌和今天创作的曲子之间,其实存在着某种相似性。这样就可以让那些作品真正焕发生机了。”他们将其作为未来工作的核心,毕竟,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是国王歌手起家时的根基。
在数字时代的浪潮中,国王歌手也积极跟上时代步伐。在台上,他们使用平板电脑代替传统的纸质乐谱,不仅让巡演旅途轻松了不少,更是提高了排练、录音时的效率和品质;舞台下,成员们轮流在网站上更新巡演日记,在社交媒体上积极地发布台前幕后的动态,偶尔还会直播,在线回答乐迷们的问题;他们甚至还尝试着开设微博、微信,与中国观众建立联系。此外,多制作一些精良的音乐视频,通过网络传播以吸引更多的观众,也是他们正在思索的事情。
如今,新一代的国王歌手们,继承着前辈们创造的辉煌,正满怀期待地迎接下一个五十年。“若以过去五十年的经验来看,我们正奔赴的旅程定当无比绚烂!”帕特里克对此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