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浪潮的真实动力
2019-10-20丹尼·罗德里克(DaniRodrik)
丹尼·罗德里克(Dani Rodrik)
究竟是文化还是经济?当代民粹主义辩论的主体部分,均被这个问题困扰。
答案能决定许多问题。如果专制民粹主义植根于经济学,那么恰当的补救措施就是建设另一种形式的民粹主义—针对经济不公平的经济包容。但如果它植根于文化和价值观,那么可能的选择就会少很多。自由民主可能注定会被其自身的内部势力和矛盾吞没。
某些版本的文化论调可以被忽略。例如,美国许多评论人士都关注特朗普的种族主义呼吁。但某种形式的种族主义一直就是美国社会的一个持久特征,因此单凭这一点无法告诉我们,为什么事实证明特朗普对它的操纵是如此受欢迎的。常数无法解释变化。
其他有些说法更加复杂。我在哈佛肯尼迪学院的同事皮帕·诺里斯和密歇根大学的罗纳德·英格尔哈特,在最新的一本著作中提出,专制民粹主义是长期代际价值观演化的结果。
随着年轻一代变得更为富裕、受教育程度更高,也更加安全,强调世俗主义的“后唯物主义”价值观正在逐步为他们所接受。老一辈人已经越来越让他们感到疏远—实际成为“自己土地上的陌生人”。重要的是,虽然传统主义人士现在在数量上仅仅是个小群体,但他们却有更多的人参与投票,政治活跃度也更高。
尼斯坎中心的威尔金森不久前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尤其强调了城市化的作用。威尔金森提出,城市化是一个空间分类的过程,它不仅从经济财富,也从文化价值观的角度来对社会进行划分。城市化创造出繁荣、多元文化的高密度人口区域,在那里,社会自由价值观发挥着主导作用。在此过程中,被抛在后面的农村和小型城市中心,则越来越一致地奉行社会保守主义和对多样性的厌恶。无论在欧洲还是美国,在社会领域持保守态度的同质化区域,都构成了支持本土民粹主义的基础。
另一方面,经济学家们的研究也发现,2016年总统大选中,美国各地为特朗普投票的选民,与中国贸易冲击实际所表现的严重程度是密切相关的。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因从中国进口增加而造成的就业机会损失越大,人们就越支持特朗普。事实证明,紧缩和更大范围的经济不安全措施,同样在统计意义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在瑞典,劳动力市场日益严重的不安全感与极右翼瑞典民主党的崛起,有着经验上的牵扯。
文化和经济论调可能看似存在矛盾—如果不是彼此彻底冲突的话。但从字里行间却可以找到某种一致性。因为文化趋势—如“后唯物主义”和城市化促成的价值观—具有长期性,它们并没有充分考虑到民粹主义反弹的具体时机。(诺里斯和英格尔哈特提出了一个转折点,在这一点上,社会保守派团体已经沦为少数,但仍手握着异乎寻常的政治权力。)而那些倡导文化解释至上的人,實际上并未忽视经济冲击的作用。他们坚持认为,上述冲击加剧了文化分歧,并将所需的额外推动力赋予了专制民粹主义者。
举例来讲,诺里斯和英格尔哈特认为,“中期经济条件和社会多样性的不断增长”加速了文化所带来的冲击,并在他们的实证研究中表明,经济因素的确在支持民粹主义政党方面发挥了作用。同样,威尔金森强调“种族焦虑”和“经济焦虑”并不属于选择性假设,因为城市化所引导的文化分类过程,由于经济冲击大大加速了。
归根结底,从中汲取政策教训,也许比准确分析专制民粹主义崛起背后的原因更加重要。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几乎是没有争议的。对不平等和不安全采取经济补救措施,至关重要。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权《南风窗》独家刊发中文版。丹尼·罗德里克,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著有《贸易直言:对健全世界经济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