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油田遇袭,美国还不动手?
2019-10-20陶短房
陶短房
9月24日开始的第74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特朗普、法国总统马克龙、英国首相约翰逊,相继通过发言、声明等方式,异口同声地将10天前沙特两处石油设施遭机群袭击、导致国际油价猛涨的责任,归咎于伊朗,并敦促其“改弦更张”。
如此“步调一致”的背后,却折射出特朗普的尴尬和焦虑:他一手策划的中东新战略,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和窘境。
“铁三角”哑火了?
“9·14事件”之前,也门的胡塞叛乱分子向沙特发动了200多起无人机袭击,但没有一次袭击能像9月14日的袭击那样有效—这一次,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布盖格工厂以及胡赖斯油田共有19个撞击点,燃起的大火导致沙特原油产量一度下降逾一半,相当于全球供应量减少5%。
美國方面谴责伊朗对沙特油田的袭击,称不啻是“战争行为”;特朗普9月25日下令禁止伊朗高官及其亲属入境美国。但德黑兰像否认5月12日和6月13日在波斯湾出口附近袭击外国油轮一样,坚决否认涉及“9·14事件”,辩称胡塞武装早已加强了军事能力,且该也门叛军第一时间公开认领了9月14日袭击(自称共出动了10架无人机)。
如果说德黑兰看似“敢做不敢当”,那么特朗普上台后,在中东“反奥巴马路线而行”的战略,就是“口头承诺一堆,实际投入不增反减”。除不得已在叙利亚维持一定的“存在感”外,美国对战乱区域减少一切直接投入,近来更宣布5个月内从在阿富汗的5个基地撤军5000人。
与此同时,美国加大和以色列、沙特两个盟国间的联系,建立并不惜代价维持华盛顿-特拉维夫(耶路撒冷)-利雅得“铁三角”,以此作为“特朗普中东战略”的根基。
为了巩固和以色列的联盟,特朗普不惜让美国和以色列同步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拒绝和巴勒斯坦自治机构对话,更打破历届美国政府惯例,将美国驻以色列使馆迁到国际间争议巨大的耶路撒冷。今年3月,特朗普宣布美国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的主权要求—这不仅违反了1981年安理会497号决议,也违背了美国自己的一贯立场(美国对相关决议投了赞成票)。
除此以外,特朗普还不遗余力地为内患不断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助选”:4月9日以色列大选前,特朗普安排内塔尼亚胡3月底来美访问,并“及时”宣布了美国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主权的“好消息”;9月17日以色列第二次大选前,特朗普又在与内塔尼亚胡的通话中,讨论美以签订“共同防御条约”的可能性。
为了加强和沙特的关系,特朗普支持、纵容沙特国王萨勒曼及其子穆罕默德王储在沙特国内集权、党同伐异和不择手段打击政敌的做法,支持了沙特为首、对也门什叶派叛军自2015年3月的联合武装干预,并在2017年和沙特签署了1100亿美元立即生效、10年内总计3500亿美元的空前军火大单。
维持“铁三角”的关键外患,是伊朗的地区扩张和导弹试射活动。2015年达成的伊朗核协定,并未对这些有所约束,故被特朗普认为是美国签署过的“最糟糕协议之一”。去年5月,美国不顾联合国监察员“伊朗遵守了核协定对其核活动所规定的严格限制”核查结果,执意单方面退出了伊核协定;8月,恢复了对伊朗的全面制裁,国务卿蓬佩奥扬言要让伊朗石油出口“归零”。
今年4月,特朗普宣布将“积极参与、资助和推动恐怖主义行为”的伊朗革命卫队,列入其国务院“恐怖组织”黑名单;5月,时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扬言,美国正向伊朗附近海域增派“林肯”号航母编队(使美在中东一带的航母编队增至3个),同时向该地区增加部署4~6架轰炸机,并称准备对伊朗使用“无情的武力”……
五角大楼9月26日公布了增加对沙特军事部署的细节,仅仅是将派出200名美军士兵、1套“爱国者”导弹系统和4个“哨兵”雷达。
然而,“9·14事件”的发生,正值以色列今年第二次大选的3天前,特朗普则面临首场弹劾总统听证会。“铁三角”中的“两角”都自顾不暇,对于沙特遇袭的反应慢了半拍。从全球角度来看,也没有几个国家希望美国立刻回击伊朗的。即使是当事国沙特,直到“9·14事件”发生4天后,才宣布将加入美国发起的波斯湾护航联盟。
貌合神离的“铁三角”,在危机关头措手不及,显得“哑火”,是再正常不过了。而促成它们结成统一战线的伊朗核问题,也没有朝着“铁三角”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联大握手”成为泡影
尽管英法首脑在9月14日沙特石油设施遇袭问题上,附和了美国的说法,但马克龙等随即也强调“美伊领导人应立即对话”“最好直接从联大开始”。这实际上表明了欧洲各国在伊朗问题上始终不苟同于特朗普政府,并且颇为埋怨美国执意退出伊朗核协定导致如今每况愈下的局面。
英、法、德这三个直接参与达成伊朗核协定的欧洲国家,自始至终坚持协定的有效,并表示不支持美国恢复对伊朗的全面制裁(尽管迫于无奈,他们只能在很大程度上遵守美国的制裁条款,以免被“长臂管辖”殃及)。实际上,欧洲各国在能源、市场、投资等领域和伊朗关系密切,且对解禁后从伊朗得到更多利益充满期待,自然不肯莫名其妙地随美国“指挥棒”起舞。
以色列和伊朗并不接壤,沙特则在军力上外强中干,对付一个亲伊朗的也门胡塞派都力不从心。这两国都打着“我动口、最多出钱,美国动手”的心思。美国“鹰派中的鹰派”博尔顿,则和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和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组成了对伊朗好战的所谓“b团队”。
然而,不论西方盟国还是美国国内,都对华盛顿“替以色列、沙特火中取栗”普遍不以为然,结果便是美伊“热战”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五角大楼9月26日公布了增加对沙特军事部署的细节,仅仅是将派出200名美军士兵、1套“爱国者”导弹系统和4个“哨兵”雷达。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特朗普一直希望美国尽量减少在海外驻军和用兵,更不希望在2020年大选前横生枝节,增加落选风险,因此在此前多次“关键节点”猛踩刹车,避免了和伊朗发生直接武装冲突。他在解释何以执意让美国退出伊核协定时曾宣称,这样做“能让伊朗接受对美国更有利的条件”“施压会让伊朗民众起而抗争”。这并非单纯“诈术”,而是其屡试不爽的“极限施压”策略:先把对手逼到绝境,再抛出一个看似“让步”、实则比原本条件苛刻得多的“妥协方案”,借此捞取更多好处。
去年8月起,特朗普多次公开宣称“要直接、无条件和伊朗领导人谈”(伊朗方面去年曾称“拒绝了特朗普8次类似要求”),但提出的却是伊朗方面绝对无法接受的条件。实际上,随着选期的逼近,特朗普所希望达到的,是“我始终在谋求谈判”甚至“我和伊朗领导人直接谈判了”的虚名,和“什么也没谈成”的实际(当然万一伊朗接受了苛刻条款更好,以后不满意还可如法炮制再毁约施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如此)。
正因如此,他从内心深处既不愿真的和伊朗和解,也不想当真大打出手,让美国再度陷入一场可能漫长和代价巨大的“泥淖式热战”。因此,他才在博尔顿“冲过头”的刹那猛踩刹车,于9月10日将博尔顿一脚踢出政府。就在“9·14事件”发生前,还有可靠消息称美国将寻求在9月17日后,尤其联大会议期间和伊朗进行外交接触,尝试“热点降温”的可能性。
突如其来的“9·14事件”让“联大握手”成为泡影,并让特朗普在伊朗问题上再度陷入“软硬两难”的尴尬境地—迄今不论美国或沙特、以色列,都拿不出伊朗直接参与“9·14事件”的确凿证据,动武很难得到国际社会支持,而让“铁三角”自己动手则更麻烦:沙特打不过,以色列够不着,美国国内又莫衷一是。
伊朗也时不时放出一些缓和局势的试探气球。
稍早前,出席联大辩论的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表示如果美国政府取消制裁,他愿意接受对伊核协议进行一些改动。伊朗国营新闻电视台随后列出具体条件:“伊朗议会批准一项附加协议,美国国会批准核协议,华盛顿取消对伊朗的所有制裁。”
再如,被伊朗扣押两个月的英国“史丹纳帝国”号油轮,9月27日终于从伊朗阿巴斯港出发,前往国际水域。伊朗此举,被视为意在回应一个多月前英国“释放”被直布罗陀当局扣押月余的一艘伊朗油轮。
去年8月起,特朗普多次公开宣称“要直接、无条件和伊朗领导人谈”(伊朗方面去年曾称“拒绝了特朗普8次类似要求”),但提出的却是伊朗方面绝对无法接受的条件。
不过,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说,对伊朗表现出明显敌意的美国和欧洲国家,不应得到信任。同时,伊斯兰革命卫队海军司令表示,将调动多达51个舰队参与“为了确保地区安全”的行动,以应对“南部沿海诸国”可能采取的行动。特朗普9月27日说,自己拒绝了德黑兰提出的“以取消制裁换取谈判”的要求。
“另两角”的各自麻烦
更让特朗普及其中东战略糟心的,是“铁三角”中“另两角”的麻烦。
特朗普对以色列的宝,几乎都押在“步调一致”的内塔尼亚胡身上。如前所述,为确保内塔尼亚胡根基稳固,特朗普不惜让自己和美国“退了一圈群”,毁了一堆国际承诺,得罪了一大票方方面面。
然而内塔尼亚胡的根基,偏偏不那么稳固。
内塔尼亚胡原本以为,随着以色列左翼政党式微,执政党利库德集团可以在4月9日的大选中稳操胜券,没想到由前总参谋长本尼·甘茨(Benny Gantz)等人组成的、同样为右翼的“蓝白党”異军突起。内塔尼亚胡得心应手的“安全”等“绝招”,对左翼政党有“奇效”,却难奈“蓝白党”等同属右翼的政党和该党内众多有以色列国防军退役将领履历的领袖几何。
尽管特朗普不遗余力“保驾护航”,但利库德集团仅赢得以色列议会120个议席中的36个;又因为一向依附利库德集团的几个右翼小党在《兵役法》中极端正统派犹太教徒(哈瑞迪)是否必须服兵役问题上出现根本性分歧,陷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死局,内塔尼亚胡迟迟无法组阁。刚“新鲜出炉”的议会不得不在5月29日解散,9月17日进行了又一次选举。
4月大选中, 利库德集团获得36席,比“蓝白党”多1席;而9月大选结果显示,利库德集团只赢得32席,反倒比“蓝白党”少了1席。另外,新一届大选中,以色列的阿拉伯裔选民投票率比4月多了10%,这使得阿拉伯裔的政党联盟“联合名单”获得13席,成为以色列第三大党团,而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推翻内塔尼亚胡领导的政府。
尽管以色列建国后从无一个政党在议会中议席过半,历届政府都是联合政府,但目前两大党势均力敌,而俄裔世俗主义犹太人、前国防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所领导的“我们的家园以色列”(拥有8席)又迟迟不肯站队,导致组阁僵局继续。
9月25日晚,内塔尼亚胡被总统里夫林授予组阁权,但即便他能在42天期限内成功组阁,哪怕与“蓝白党”组成大联盟政府(两党目前在对宗教政党的立场,以及内塔尼亚胡去留等问题上,仍存在分歧),其执政基础也将变得空前不牢固,且在短时间内难以扮演“铁三角”中稳固的一角。
沙特的问题则更大。
国王、王储父子在国内的党同伐异,本就引来欧美内部的强烈不满;去年10月发生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总领馆的、旅居美国的沙特籍著名新闻人卡舒吉(Jamal Khashoggi)被肢解致死事件,更引发了举世惊骇和愤怒。穆罕默德王储寄托厚望的“愿景2030”招商发展计划,也因沙特公关形象的一落千丈,从曾几何时的“黄金项目”,变成今天的门可罗雀、前途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