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战下的美国在华企业

李航

自去年7月美国向中国加征关税，中美贸易战至今已超过一年。

新一轮加征关税已从9月1日开始，美国对来自中国的价值约3000亿美元的商品中的1250亿美元商品（包括智能手表、蓝牙耳机、平板电视机以及鞋履等）加征15%的关税，剩余大部分商品将在12月15日被加征15%的关税。同一天，中国商务部对价值75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加征10%、5%的关税，部分在12月15日执行。

至此，美国对价值约5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针对之前2500亿美元商品所加征的关税，美方宣称税率将从25%提高至30%，10月15日生效），而中国则对价值185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加征关税。不仅如此，特朗普还喊话美国在华企业撤出中国，企图刺激美国制造业的回归。美国在华企业将何去何从？

关税的伤害

美国在华企业的国际采购和产品出口，占据了中美贸易额的相当比重。因此美国挑起的中美贸易摩擦，不可避免会伤及美国的在华企业。这些企业多集中在高科技、半导体芯片、汽车制造等行业。这些企业在中国拥有大量业务，最容易受到关税加征的冲击，主要表现为企业经营成本的上升、销售额的下滑、竞争力的下降等。

苹果公司可以说是贸易战最大的输家之一。它高度依赖中国生产基地和中国销售市场。最新财报显示，苹果公司在大中华区第二季度收入较上年同期下滑21.5%至102.2亿美元，这是苹果公司自2014年以来最差的二季度财报。二季报还显示，苹果收入的53.5%来自iPhone的销售。而二季度，iPhone在中国的销量下降超过17%，高于一季度的14.9%。

随着苹果公司在中国销售额的减少，苹果公司在中国的代工厂—富士康（Foxconn）也出现了营收下滑，工人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经常加班，奖金也随之减少或取消，一些工人主动提出了离职。

由于加征关税的影响，加上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自中美贸易谈判以来，苹果公司加快了将部分生产（包括将iPhone SE的生产）从中国转移至印度的步伐。但由于印度存在繁杂的监管环境，再加上缺乏中国那样的熟练工人，苹果公司最多只会将一小部分（约10%）硬件生产从中国转移至印度。

贸易战背景下，美国科技行业巨头、网络硬件供应商思科系统在中国的业务也受到重创。其首席财务长克莱默（Kelly Kramer）在8月财报电话会议上透露，二季度来自中国的收入下降了25%。虽然中国对思科来说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市场，只占其总收入的不到3%，但这一降幅足以影响该公司的整体业绩。公司CEO罗宾斯（Chuck Robbins）指出，贸易摩擦带来的任何不确定性，都可能导致其公司客户推迟对思科的订单。

关税打击下，美国在华汽车行业竞争力下降，在华市场份额面临被竞争对手取代的风险。特斯拉是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最大的公司之一，该公司目前在中国销售的所有汽车都是从美国进口，过去一年由于关税调整，特斯拉不得不多次调高售价，而这显然不利于汽车销售。数据显示，美系车企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已经从2017年的12.3%下降到2018年的10.5%。

特斯拉是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最大的公司之一，该公司目前在中国销售的所有汽车都是从美国进口，过去一年由于关税调整，特斯拉不得不多次调高售价。

今年又逢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大幅走贬，对此，特斯拉计划今年9月起再次上调在华销售价格。通用汽车也不甘落后，面对中国商务部宣布的将于2019年12月15日对原产于美国的汽车及零部件恢复加征25%、5%关税（2018年12月暂停）的决定，目前也在考虑今年12月上调通用汽车销售价格。这些措施，将进一步削弱美国车企在中国的市场竞争力。

同时，由于汽车零部件的替代性很强，现在，不仅中国自身已具备了零部件的完整体系，德国、日本等国车企的全球零部件供应体系也很完备。因此，美国在华车企的一些业务，如零部件，正面临着被其他国家竞争对手取代的风险。由此，美国车企在华市场份额，面临竞争对手的进一步挤压。

“实体名单”的打击

美国半导体和芯品行业是对中国市场敞口最大的行业，因此最容易受到贸易战的冲击。

这方面美国代表性的企业，主要有高通（Qualcomm）、英特尔（Intel）、英伟达（Nvidia）、美光（Micron）等。它们在中国设有分公司，拥有大量业务。财报显示，高通公司2017年约有2/3的收入来自中国。苹果公司和英特尔公司，是仅有的两家在中国收入超过高通的科技公司。

美国对来自中国的这些分公司的产品征收更高的关税，推高企业成本，最终可能推高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的价格，减少其销量。高通并不制造芯片，它在美国圣迭戈的总部设计芯片，并由分包商在中国大陆、台湾地区和韩国等地制造，然后这些芯片在中国大陆被组装到智能手机中，并在那里销售，或者进入美国和欧洲。由于苹果等品牌的智能手机销量下降，设在中国的高通制造工厂的业绩也会受此影响。

另外，美国政府将高通的重要客户华为列入严加管控的“实体名单”。而华为每年向美国芯片供应商高通、英特尔、赛灵思、美光等，采购超过100亿美元的芯片。禁止高通向华为销售芯片及技术，相当于切断了美国企业很大一笔收益。这是高通近期财报不理想的一个重要原因。数据显示，高通在2019年二季度的财报收入同比下降13%，净利润大幅下降34%，三季度收入预测亦低于市场预期。

此外，美国半导体、芯片制造商安巴雷拉公司、美满（Marvell）公司，也是对中国市场敞口较大的美国企业。其中，安巴雷拉的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两家中国安防视频客户—海康威视（Hikvision）和浙江大华。安巴雷拉公司首席执行官在最近的财报电话会议上明确表示，中国的一些客户存在被美国政府列入“实体名单”的风险，这会限制美方对其发货。也就是说，如果美国政府将Hikvision和大华列入实体名单，认为它们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将会影响安巴雷拉的销售业绩。

撤出中国？不！

当前，一些美资企业考虑撤出中国，转向越南、印尼等国家。然而，这样的企业非常少，不代表美国在华企业的主流。

美国商会调查显示，约9成的美国企业选择留在中国。理由有很多，首先，大多数在华的美国企业是盈利状态。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2019年度会员调查显示，97%的受访美企在华盈利，该比例与去年持平；企业在中国业务利润率高于总体业务利润率的受访者数量，从2018年的38%跃升至2019年的46%。大多数公司一致报告称，它们在华业务的营收比前一年有所增长。

其次，将生产基地转移出中国不太现实，代价太大。在中国经营的外国子公司，往往花费数十年才在中国建立起本地供应链，雇用的中国人很大一部分是熟练的工程师和管理人员。如果企业迁往越南、印尼等地，当地人力、基础设施、技术等条件都十分有限，短时间很难再建立起比较成熟和完整的产业链。

美国皇冠工艺品公司（Crown Crafts）是一家总部位于路易斯安那州的公司，在中国生产婴儿毛毯和其他产品。公司CEO切斯纳特（Randall Chestnut）对投资者说，他曾考虑将生产转移到6个不同的国家，但最终决定留在中国，因为转移工厂的成本远远高于支付特朗普加征的关税。

中国营商环境的改善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外商投资中国，最关心的是营商环境因素，包括中国对外资的投资政策、市场准入的扩大、知识产权保护等。这些是比贸易摩擦还重要的影响外商投资中国的因素。而根据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的最新调查，58%的受访美企表示，中国对外商的知识产权保护状况已经有所改善，这一数字是迄今该调查获得的最高数据。

2019年，中国政府接连出台一系列政策改善外资投资环境。首当其冲的便是备受关注的新《外商投资法》，该法将在2020年1月1日起生效。核心之一是突出了在华的外国投资者和外商投资企业的知识产权保护问题，规定外商投资中国过程中，禁止强制性技术转让。同时，国家发改委还发布2019版《外商投资准入负面清单》，将外商投资的负面清单目录大幅缩减，扩大了外商投资准入的领域。

2019年上半年，美国企业向中国投资68亿美元，较过去两年同期的平均水平增长1.5%。

逆势投资

既然选择不撤离中国市场，越来越多的在华美企采取“在中国，服务中国”（In China For China）的策略，即在中国制造产品，在中国本土市场实现销售，以规避贸易战关税。总部位于美国印第安纳州的康明斯（Cummins）公司，主要生产发动机；其在中国设有不少子公司，在中国生产的产品约90%～95%在中国市场销售。

贸易摩擦升级的背景下，也有不少企业看好中国市场，选择逆势投资。星巴克首席执行官凯文·约翰逊放话，星巴克将在中国加快建设新的门店。美国通用电气（GE）也宣布，计划在广东揭阳市开设一家新的海上风能工厂，并在广州市建立一个新的运营和开发中心，以满足中国对海上风能日益增长的需求。咨询公司荣鼎咨询（Rhodium Group）的数据显示，2019年上半年，美国企业向中国投资68亿美元，较过去两年同期的平均水平增长1.5%。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特斯拉在上海建造超级工厂（Gigafactory 3）的举动。此举主要为了规避中美关税战，同时也是受到中国放开外资汽车公司股权比例限制的新政策吸引。2019年4月，国家发改委公布汽车行业扩大开放的政策，宣布2019年取消专用车、新能源汽车外资股比限制。由此，特斯拉上海工厂成为中国放宽汽车行业外资股比限制后，第一家在中国设立的独资车企。

上海工厂是特斯拉在美国以外的第一条生产线，也是特斯拉迄今为止最大的海外扩张计划，帮助特斯拉直接地进入中国这个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市场。特斯拉的目标是，在今年年底前开始在中国生产Model 3。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美国在华企业将会看清贸易战的实质，会更加珍视中国市场带来的发展机会，呼吁中美贸易冲突能够结束，使美国跨国公司在中国的经营恢复正常。

10月10日左右，中美贸易代表将举行第13轮中美经贸高级别磋商。而在9月17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确认针对中国输美2500亿美元商品共3个清单中的437个税号产品给予最多一年的关税豁免期。贸易谈判之前美国释放的这个缓和信号，让人们对本轮会谈取得进展燃起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