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元氏方言儿化的特点及比较
2019-10-20张安生王志勇王亚男
张安生 王志勇 王亚男
摘要:元氏方言儿化的特点是,舌尖后边音“儿[.L]”缀与前字合音,使前字的舌尖后音、边音(开合)声母变音为[n、kzL、x-L]和[L],变音可以自成儿化音节(声化韵)。元氏型儿化现象在冀南十余县市都有分布[奄、奄‘、§]和[1]还可以变音为[t、缸‘、蠡]等舌根化程度不同的声母和[吨]声母。[kl、kzL、丑]、[收、缸‘、蠡]两类变音都属于“舌根一卷舌”双部位复杂辅音,各组复杂辅音中舌根音与卷舌音的强弱差异呈现出双向相逆的连续渐变关系,这种渐变关系又与[乙、l]声母的儿化音形[吨、L]的分合及合流方向大体平行。这些特点以及声化韵与[-L]尾韵生成条件的关联、声化韵的稳定程度与开合口条件的关联,对进一步探讨此类复杂辅音、声化韵的音变动因及过程都有一定启示意义。
关键词:元氏方言;儿化变声;复杂辅音;声化韵;类型比较
中图分类号:H17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9)04-0019-10
DOI: 10.39 69/j.issn. 1005-6378.2019.04.004
元氏县隶属河北省石家庄市,位于晋语相冀鲁官话的过渡地带,方言归晋语张呼片。元氏方言儿化的特点是,舌尖后边音声化韵“儿[.口”缀与前字合音,使前字的舌尖后音、边音声母发生了复杂变化,派生出[k-L、p L、x、Ll4个儿化声母,[k-L、pL、x、口、[k-L”、pL”、x”、L”l8个声化韵音节,[k-L、kzL、xl]及其合口呼变体具有复杂辅音的性质。元氏方言类型的儿化变音也存在于河北南部多地方言中,但各有殊异,鲜有报道。本文着重考察和描写三方面内容:(l)元氏方言儿化变音的系统特征及规律;(2)河北方言元氏型儿化变音的地理分布、共性及差异;(3)[盈、kL、xl、[tgk、tgk‘、sx]两类复杂辅音的语音属性及比较①。
一、元氏方言的声韵调
元氏方言儿化的变声、变韵规则要受儿缀音形和所附前字声母、韵母组类条件的制约。本节简略说明元氏方言的声韵调以及与儿化有关的声韵组类。元氏县各地方言的音系、儿缀音形及儿化变音存在一定差异,本文描写以县府驻地槐阳镇方言为代表。
(一)声母
l.元氏方言有24个声母(包括零声母),1个声化韵:
p布拜部被
p‘怕片爬皮
m梅马门木
f夫费冯乏
v微晚围挖
t到帝道队
t‘太推同谈
n难年怒女
l蓝连路吕
ts宗造精节
ts‘村从秋齐
s孙随修想
喀知阵装蒸
喀‘抽潮床昌
争刷顺书受
乙认然绕日
L儿耳尔二
切家举姜紧 劫‘权欠旗桥
够虚孝香现
k贵瓜共柜
k‘开苦葵狂 η鹅案袄俺
x灰红湖化
O啊运牙远
2.声母有尖团之分。[喀、tg‘、争]来源于中古知庄章三组的合流。[乙]的实际音值为半元音[无]。“儿耳二”等中古日母止摄开口三等字读舌尖后/卷舌边音声化韵[L],与[无、l]同属流音/近音大类。[L]是白读,新派文读为[ar],本文取白讀音。
(二)韵母
1.元氏方言有35个韵母(不包括声化韵),没有人声韵,如表1所示。表中从韵头(四呼)、韵腹、韵尾角度划分的韵母组类都与儿化音变规则有关①。
2.从韵尾方面,韵母可分为无尾/开尾韵、有尾韵、弱尾/无尾韵三大类,其中有尾韵从不同角度又可分为元音尾韵/鼻音尾韵(一i—u/一n一η)、前尾韵/后尾韵(一i—n/一u一η)两组各两个小类。弱尾韵鼻尾弱化,但尚有鼻尾动程趋向和鼻通音成分。其中[ac“]类韵母鼻尾弱化程度更甚,也可以描写为[ae]类鼻化元音韵母。弱尾/无尾韵的儿化表现与韵腹[一高]的无尾韵相近。
3.韵腹(主元音)按舌位高低可分为高、中、低三级(,l li u y/aεo/ae)。从韵腹方面,无尾韵可区别为[+高]、[-高]两小类;有尾韵、弱尾韵可分别为[-低]、[+低]两小类。下文韵母组类也用韵腹、韵尾特征配列表示,例如:[+高]一无尾韵,连接符“一”前为韵腹、后为韵尾。
(三)声调
1.元氏方言有平上去人4个单字调:
平 [42] 高初天飞唐人局舌
上 [55] 古展草粉五女染老
去 [31] 近社盖唱共岸月麦
人 [24] 竹织德发食读热沫
2.连调中,平声[42]在去声前变调为[55],在平声后变[31];上声[55]在上声前变[53];去声[31]在平声、去声前变[24],在人声前变[42],在轻声前变[55]。人声[24]在上声前变[22],在人声前变[21]。平声字与轻声连调能分出阴阳平,阴平不变调,阳平由[42]变为[53]。例如:窗户[喀‘uaIJ42 XU]、骡子[lua42。53 tsl]。本文儿化词语的连调记音,短横线“一”前为单字调,后为变调,轻声字不标调。
二、元氏方言的儿化变音
元氏方言实义的“儿”字读[L42],后缀“儿”已与前字合音。依据“儿”的单字音、儿化的各类合音形式(变声、声化韵、[l]尾韵),可析取、重建儿缀的基本音形为轻声声化韵[.l]。儿缀依附并与之合音的前行音节大部分是词根,也可以是词缀(小小子儿、看头儿)或表音成分(喇叭儿、夹克儿),本文一律称为“前字”。
元氏方言的儿缀与前字合音后使前字的韵母和部分声母发生了复杂音变。声母发生音变的是与“儿”缀音[.L]有类聚关系的舌尖后音[喀、喀‘、争、乙]和拼开口呼、合口呼的边音[l];韵母的音变方式则要受到是否变声、韵母结构双重条件的制约。本节以声统韵,依次讨论变声字和非变声字的儿化规则。相对于儿化的“变声、变韵”,单字音的声母、韵母也称为“本声、本韵”。
(一)变声字声、韵的儿化
[kl、kzL、x-L]是一组比较罕见的儿化变音,其中的舌根音与卷舌边音不构成相继发音的复辅音,而构成共时协同发音的复杂音段(复杂音段/复杂音/复合音参见王志洁[1],王洪君[2]),也即单辅音中的“复杂辅音”①、双重发音部位辅音[3-4]。潘悟云指出:“辅音可以分为单辅音、复辅音两类;单辅音又可分为简单辅音、复杂辅音两种。简单辅音只有一个调音位置,复杂辅音由基本调音成分与次要调音成分组成。”[5]55元氏方言复杂辅音[kl、kzL、xl]的发音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1)舌根塞/擦音与卷舌边音同时成阻,同时/相继除阻。具体而言,作声母时同时成阻、除阻;作声化韵时,同时成阻,相继除阻。例如:“绸儿”[kzLaur42],发音时舌尖一龈后、舌根一后腭(硬软腭之间)同时成阻;除阻时,[L]的边擦音、舌尖破裂音与[k‘]的破裂音同时发出。“水池儿”[k7L42],发音时舌尖一龈后、舌根一后腭同时成阻;除阻时,[L]的边擦音与[k‘]的破裂音同时发出,舌尖呈“唯闭”状态,之后舌尖阻自然解除,不发除阻音。就是说,舌根音是在边音的发音过程中完成的。
(2)舌根音是復杂辅音的基本构成成分,卷舌边音是次要成分。因而,复杂辅音中的舌根音[k、k‘、x]事实上已经承担了所从出[喀、喀‘、争]的区别功能,具有区别特征价值。
(3)作为复杂辅音主动发音器官之一的舌根,可以因协接韵母舌位前后的不同而有偏前、偏后的位移。与舌位偏前的韵母协接时,舌根音腭化如舌面中音[c、c‘、e],也即[kl、kzL、x-L]有相应的条件变体[cL、cL、a]。例如:枝儿[CL42]、扇儿ca3r31]、罩儿[klor31]、虫儿[kz Lur42]②。
3.变声字韵母的儿化
元氏话变声字依韵类不同生成两类儿化音,一类是“变声声化韵”,一类是“变声儿化韵”。
(三)变声字与非变声字儿化的平行关系
元氏话上述四类儿化变音与基本音节的声、韵关系可归纳如表2。从中可以看出变声声化韵、儿化韵与非变声[-l]尾韵、儿化韵之间,音变条件和儿化特征呈现出相对整齐的平行关系。
(1)变声声化韵与非变声[一l]尾韵都属于闭尾韵,共有的本韵生成条件是[一低]一有尾韵和[+高]一无尾韵(可归入[一低]一有尾韵),声化韵的生成条件蕴含于[一L]尾韵的生成条件之中。相参差的只有[au][aη]两类[一低]一后尾韵,非变声字儿化为[一l]尾韵,变声字儿化后并未成为声化韵。
(2)变声儿化韵与非变声儿化韵除[aur]之外都属于无尾韵,共有的生成条件是本韵中的[一高]一无尾韵和弱尾/无尾韵(可归人[一高]一无尾韵)。但是韵腹为[a][ε][a]的三类本韵,在非变声字中的儿化并合程度要高于变声字,这说明变声与否会影响到儿化韵的整合归并进程。
元氏方言儿化系统内部的平行关系为我们探讨[kl]组复杂辅音及声化韵的形成提供了线索;也为我们进行元氏型儿化变音的方言比较提供了观察的视角和坐标。
三、河北方言元氏型儿化变音比较
(一)元氏型儿化变音的分布、共性及差异
晋、冀、鲁、豫四省的晋语、官话区是边音儿缀的密集分布区,此前发现由边音儿缀合音引发的变音主要有变韵、变声、嵌入(边音或闪音嵌入声韵间)三种类型[6-9].而以生成复杂辅音及声化韵为标志的元氏方言儿化变音类型,鲜有报道。
继王亚男[lO]、张安生①报道了元氏方言的儿化变音之后;近年,王志勇又在河北西南部与元氏县相连成片的赞皇、高邑、赵县、柏乡、宁晋、隆尧、临城以及元氏东原庄、行唐、南和、肥乡、魏县冯庄方言中发现了元氏型儿化变音现象,并对元氏东原庄、赞皇、高邑、赵县、柏乡、行唐、魏县冯庄方言的儿化做了系统调查。这七处方言,赞皇、元氏东原庄属于晋语张呼片,魏县冯庄属于晋语邯新片①,高邑、赵县、柏乡、行唐属于冀鲁官话石济片,声韵系统接近,儿化变音类型相似,具有很强的可比性。
1.“儿、二”等止摄开口三等字都有卷舌边音类读音或白读音,试比较②:
需要强调的是,本文启用这三组符号是基于细致描写元氏型方言儿化变音纷杂状态的需要,而从音位归纳、宽式记音的角度,也可以将这三组复杂辅音归为一类,用[tgk]组符号代表。
四、赞皇、行唐、魏县冯庄话[奄、奄‘、争]、[气、l开合]两组字的儿化变音
本节依据表3,比较、讨论赞皇、行唐、魏县冯庄话[喀、喀‘、争]、[乙、l开合]两组字儿化变声及声化韵的特点;两组字的变韵请看表3,不再讨论。文中涉及的本音声韵组类请参见表2。[l]声母字只涉及开合二呼,行文中不再赘述。
(一)赞皇话两组字的儿化变音
结 语
晋东、豫北、冀南相毗连地区是北方方言儿化、子变、动变等变音现象最为集中、丰富、复杂的区域,分布于这一区域的河北方言元氏型儿化变音以其鲜明特征独树一帜。本文基于田野调查语料,对元氏型儿化变音现象的地理分布、共性特征、次类差异以及代表点的儿化系统、变音规律进行了力求细致深入的研究和描写。研究发现,元氏型方言儿化变音的共性特征是[L]型儿缀与前字合音,使前字的舌尖后音、边音声母发生了复杂变化,[喀、喀‘、争]派生出[kl、p L、x-]、[tgk、tgk‘、g-x]两类“舌根一卷舌”双部位复杂辅音,[kl、kzL、xl]还可以独立作儿化音节(声化韵)。[乙]、[1]开合两声母的儿化音形[无、L]则表现出是否合流以及合流方向的方言差异。两类复杂辅音中舌根音和卷舌音的强弱程度呈现双向相逆的连续渐变关系,这种渐变关系又与[无、L]的分合及合流方向大体平行。这些特点以及声化韵与[-L]尾韵生成条件的平行关系,开口呼、合口呼对声化韵稳定性的不同影响,对于我们进一步探讨儿化变音中复杂辅音、声化韵的起变动因和演变过程将有一定启示意义。
潘悟云认为,上古汉语既存在复辅音声母,也存在复杂辅音声母,并提出东亚语言复辅音演变的一种模式:双音节语素≥一个半音节语素≥带复辅音语素≥带复杂辅音语素,其依据是现代侗台语中的复辅音/复杂辅音5]55-56。本文研究或许可以为上古汉语复杂辅音/复辅音的构拟提供来自汉语方言的更为直接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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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韵母组类划分参考了王洪君《汉语非线性音系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2-74页。
①[美]霍凯特将双部位塞音称作“协发塞音”:“有一种协发塞音,说话人同时做两个口闭塞,其中之一看来总是在舌面后一软腭。”见《现代语言学教程(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82页。
②元氏话的复杂辅音,王亚男《元氏方言的儿化调查研究》(河北大学2008年硕士论文)据导师张安生的意见记作[a、CL、a],张安生、王亚男《河北元氏方言的儿化音变》(丁声树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暨第五届官话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9年)记作[n、pL、x]。本文将[a、CL、a]处理为[n、pL、a]的条件变体。
①张安生,王亚男《河北元氏方言的兒化音变》,丁声树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暨第五届官话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9。
①魏县方言隶属中原官话郑开片,本文调查点回隆镇冯庄距豫北晋语区较近,有入声韵,当归晋语邯新片。
②在交谈时,“儿”音赞皇、赵县、柏乡发音人也发作[无们],元氏东原庄发音人发作[al],行唐发音人发作[掣]。
① 宁晋话儿化材料来自张安生2009年9月对河北大学2008级硕士生孙磊的初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