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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第三时空内外

2019-10-16赵立伟

北方文学 2019年26期
关键词:河湾身份认同

赵立伟

摘要:出版于1979年的《河湾》是奈保尔的代表作之一,以异乡人萨林姆的视角对独立后殖民地的经济、历史、文化以及身份认同进行考量。在《河湾》中,家族及民族的历史、宗教信仰变得缥缈被遗忘;异乡人在地理场域的缺失使得河湾异乡人经济上遭遇重创、文化上受到冲击以及身份认同陷入困境。为寻求情感上的栖居之所,河湾异乡人不断逃离,逃离的路径使身份认同不断解构与建构。在动态散居身份建构中,一方面形成了本质身份,另一方面形成了结合/分裂身份。

关键词:《河湾》;身份认同;散居族裔;奈保尔

《河湾》出版于1979年,被《纽约时报书评》评为20世纪百部最佳英语小说之一,同时入选的还有奈保尔的另一部作品《毕斯瓦斯先生的房子》。凭借《河湾》这部作品,奈保尔在评论界享有很高的声誉,并于2001年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因其作品融合了深具洞察力的叙事艺术和严谨逼真的观察,驱使我们去认识那被压抑的历史的存在”[1]。《河湾》以非洲一个刚刚独立的后殖民国家为背景,再现了后殖民地的政治、经济、教育等状况;以第一人称叙述者萨林姆的视角对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三个时间维度内所发生的故事展开讲述。萨林姆是印度裔,祖先是穆斯林,数百年前移民至东非海岸。海岸杂居了各国移民,形成了一种多元融合文化,这与奈保尔的出生地特立尼达极其相似。萨林姆接受了殖民地的英式教育,了解欧洲及本土文化,对文化差异及其敏感,常常“从熟悉的情景中跳脱出来,从一定距离之外打量它”[2]。因为萨林姆的族裔背景,他回避、逃离所处空间,为了找寻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地理场域,不断探寻与确证其文化身份。虽然萨林姆处于小说的核心位置,但反之他也被置于空间的边缘位置。本文主要从异位的族裔身份、归属空间的找寻和动态散居身份构建三个角度论述《河湾》的文本艺术价值。

一、错置的空间

“世界如其所是。人微不足道,人听任自己微不足道,人在这世界上没有位置”[2]。《河湾》开篇便总结性地表述在浩瀚的宇宙中人微不足道,没有位置。既然没有位置就要找寻自己的矢量坐标。奈保尔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我永远是个外来者”,其笔下的叙述者萨林姆在族裔与成长经历上与他有一定的相似度,这也就不言自明为什么萨林姆在虚构的文本空间内是没有位置的。

散居(Diaspora) -词由来己久,首先意指跨界,“指某个民族的人离开祖国流散或分布在不同的地理区域,他们有的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有的是被迫离开”[3]。萨林姆家族所生活的非洲东海岸,已经由来自印度的散居群体组成本民族生活圈,建立了印度文化飞地。詹姆斯·克利福德[4]认为“某些文化、宗教活动以及商务关系圈等可以将散居族裔联合在一起”,萨林姆想离开本民族的文化飞地,不想因循守旧的过日子,因此他接手了纳扎努丁在河湾小镇的商店,打算从头开始。然而,当他跳脱出已有的生活圈,真正走入非洲腹地之时,却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焦虑、身份认同迷茫。

代际的变迁着实占据着重要位置并影响散居族裔存在性质。萨林姆祖籍印度,但他的家族在非洲东海岸已经生活了几百年,对于非洲东海岸萨林姆属于移民后代,然而“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里迁过来的,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们从来不问为什么,从来不记录”[2]。自己家的历史还是从欧洲人写的书上了解的,曾经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在记忆里飘来飘去,没有日期与背景也不去记录。家族与民族历史的缺失使得萨林姆跳出熟悉的情景观察并打量着海岸发生的一切,觉得他们没有真正的归属感,归属感的缺失导致不安全感。在血统和地理位置上萨林姆都不属于非洲东海岸,他是印度人,家族的人也把目光指向故国,和原居国的人做生意,所以为了摆脱困扰他决定逃离东海岸,去找尋自己的位置。而当他离开家族,驱车驶入非洲腹地并暂居于该处时,他是一个新移民。移民后代与新移民所面对的困境是有差异的。移民后代经过代际的变迁已经趋于同化,虽然铭记故国的传统,但也有倾向性认同居住国的文化观念,他觉得“自己是非洲人”[2];但新移民则不同,萨林姆要面对数百年前祖辈经历的文化冲击,经济困境,路径的迁移使得他经历混杂的源文化与现文化之间的冲突。

“离散人群在寄居国经常会有一种疏离感”[5],与萨林姆一样苦苦找寻空间位置的还有因达尔。因达尔家族拥有丰厚的经济实力,这使得其成为非洲东海岸的新贵。无忧的经济来源与本族群内受尊敬的地位,这两方面并没有令因达尔想要长久的生活在东海岸,他要逃离到更远的地方——英国。在形式上完成从边缘向中心的变迁。客居国给予因达尔的感受是“我们在这儿都被耗空了。要想在非洲站稳,不强大不行,但我们并不强大,我们连自己的旗帜也没有”[2]。

在宗教方面,萨林姆出生于一个穆斯林家庭,祖父辈有自己民族的宗教信仰。然后随着代的变迁,宗教文化传承到萨林姆这,种族身份似乎仅限于外表的生物特征,内心和意识形态己发生变化,但并没有完全的“归化”入居住国的“主体”中去。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家庭,没有国旗,也没有神器”[2]。而他的父亲却总说他最终会回到信仰上来的。

奈保尔通过塑造河湾异乡人来探究散居族裔的自创性断裂,不是与“此处”或“他处”的地理政治实体的断裂,而是与各类“环境影响”的分离,[4]。家族历史与宗教文化的断代导致散居族裔在身份上的“断裂”。巴巴认为离散者因为有非家幻觉的伴随,离家者事实上并非无家可归[3]。为了摆脱这一幻觉,萨林姆投身河湾小镇;因达尔则逃离到英国留学。逃离的动因是错置的地理场域所带来的。逃离后,空间的转换、路径的变迁能否真正使民族身份与文化身份达到同一性呢?

二、无法消弭的“连字号”空间

因达尔就像是萨林姆本人的一个镜像,做了萨林姆无法完成的事,留学英国,实现所处位置与护照身份一致。然而居住英国三年,在地理上依然处于边缘位置——一位身处英国拥有非洲背景的印度人。过了三年波澜不惊的大学生活,对于未来依然是困惑迷茫的。一位讲师对因达尔说“他们这些人之所以感到迷惘,是因为他们属于两个世界”[2]。作为旁观者,这位讲师的文化身份和民族身份毫无二致的,并看清了散居者在地形上和精神上处于去中心位置所形成的混合的、带“连字号”的空间,“这个空间,尝试将一个人在原生地的身份与现居地的身份不停地调节和协调”[6]。为了消弭“连字号”空间带来的差异,因达尔毕业后申请了印度驻外官员职位,并且借此机会走进印度大厦,“却发现它是伦敦建筑,英国建筑,徒有印度的外边——和我祖父所说的印度大相径庭。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贴近我们的祖先所来自的国度,却又和它如此疏远”[2]。未曾走进印度大厦时,因达尔将它视为异乡里印度空间结构,而走进后却与“想象”中的空间完全不同,他信任祖父给他营造出的民族概念。对于散居于非洲的印度裔年轻人,因达尔没有机会接触真正的印度公民,而这一次的机会却让他更加的迷惘与感伤,因为祖国似乎并不欢迎他们,要想再次回归印度需要“参加规定的各种考试”[2]。这一规定足以否定散居者的民族身份,印度大厦内的官员将散居者视为客居国公民。

因达尔在中心区域想要回家,到底家在何方?是印度?还是英国还是非洲?他也无从知晓。似乎思乡之情仅存在于祖辈的记忆与自己的想象中,他“在脑海中看到了乡间小道,看到了田野、牲畜,还有树木掩映下的村庄。他觉得这种地方安全,也觉得它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2]。想象中的家园在何处?安全感到底谁能给予?因达尔意识到“作为一个漂泊者的痛苦是虚假的,我对故乡和安全的梦想也只是离群索居的幻梦而己,不合时宜,不入大雅,不堪一击。我只属于我自己”[2]。脆弱的、困惑的、迷惘的因达尔不得不为了生计选择回到非洲。非洲成长经历、英国求学经历像两层厚厚的壳一样保护着不安的因达尔,隐藏着他所有的幻想与脆弱的情感,同时也使他获得尊重。然而,在领地的任期结束后,因达尔不得不再次离开非洲,他是否真的愿意离开领地赋予他的身份呢?透过奈保尔的描述,显然他不愿离去。即使逃离,即便探寻,因达尔也无法消除“连字号”的空间,无法找到属于他的位置,无法让种族身份和文化身份达到统一。他永远处于边界地带,受到“中心”主体人口流动的影响,至此他还没有找到建构散居身份的路径。

萨林姆消弭“连字号”空间的路径也并不顺利。他认为非洲是他的故乡,但接手纳扎努丁的小店后,萨林姆的非洲本土常客扎贝思称他为“爷”、“老爷”[2],因为他是来自海岸的新移民。这一称谓再一次将萨林姆置于边缘位置,即他不属于非洲。在语言上,萨林姆说英语,而费尔迪南和阿里两位非洲人之间的交谈用的是土语。语言上的障碍使他无法融合到非洲腹地,加深了他的文化身份危机,并刺激他探寻自己的本质身份。

“大人物”上台后,要求所有人称呼对方为“公民”,而先生、女士是非法的。公民的称谓代表着法定民族国家的公民—主体,可以享有司法或宪法所阐明的权利和权益。然而居民—主体就无法获得某些权利和权益,尽管根据法律他们要纳税,但同样的法律,他们可能并不享有某些社会福利和权利。例如小镇实行激进化政策后剥夺了所有外国人的一切财产,萨林姆的店也包括在内,原本属于萨林姆的一切,都归为本土“公民西奥泰姆”[2]所有。由此可见,散居族裔群体可以拥有宪法规定的某些权利或权益,然而,一旦和主体的目标、利益或价值发生冲突,也是无法容忍的。

文化身份危机与经济上的损失使得萨林姆再次出发,去找寻一把可以解开他混杂、复杂身份秘密的钥匙。纳扎努丁曾为他勾勒出河湾的美好画面,他来到了非洲腹地;纳扎努丁现在身处伦敦,萨林姆则飞往伦敦。萨琳姆对纳扎努丁充满信任与依赖的情愫,并将纳扎努丁视为他的精神导师。抵达欧洲时,萨林姆却发现他熟知的欧洲与现实的欧洲不同。英式教育使他对欧洲向往,欧洲曾带给他新的语言、丰富的物品、协助他了解民族的历史,然而他亲见的确是一个委琐与庸俗的欧洲。他直言来伦敦是“寻求解脱和求救的,我想把握住还有所存留的正常生活”[2],白天他刻意的扮演着环境所需的男性角色,晚上独处时会成为另一个人。独处时,为了消除焦虑,萨林姆回忆过去,然而获得的不过是新的焦虑,对自我、对伦敦、对世界的焦虑。为了解脱,萨林姆总是想到“回去”,但却不知道回到哪里。他的伦敦之行并没有消除“连字号”所架构的空间。

萨林姆决定离开伦敦前,通过未婚妻凯瑞莎的叙述,他了解到因达尔的近况,即因达尔“动不动就想到回家。他有个梦中的故乡”[2]。此刻,萨姆林跳脱出环境的困扰总结着因达尔的生活,即“回家—离开—别的地方”这一循环模式,这一路径也是一直环绕在他内心的想法或生活状态。萨林姆决定回到非洲,结束那里的生活,在别处开始新的生活。显然,不断的逃离无法消除跨区域带来的自我危机,消弭“连字号”前缀所赋予的身份。

三、动态散居身份的建构

萨林姆与因达尔共同以梦中的故乡为圆心,在不同的半径上转变空间场域,不断逃离,以探寻可消弭差异的路径。通过二者所逃离的路径以及所选取的操演策略,我们不难发现散居主体在这一过程中所呈现的动态散居身份。萨林姆与因达尔共同被“回家—离开—别的地方”这一模式困扰着,但萨利姆突然顿悟并体会到散居主体“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可以返回的地方。我们都成了外部世界的产物;我们都必须生活在现有的世界”[2]。对散居主体来说,现居地令散居者处于文化的边界地带,因此不得不在异乡建构想象中的故乡。第一代散居者倾向于建立有民族,宗教,文化等归属性的文化飞地,随着代际的变迁文化飞地所依附标签的凝聚力渐弱,散居者的后代对这块具有家园意象的文化飞地所承载的文化认同传承性也仅限于祖父辈的描述中与记忆中。像以萨林姆或者因达爾这样为代表的散居者“家园不仅是落叶归根的地方,也可以是生命旅程的一站”[7]。旅行伴随着空间转换,文化差异,人口流动,同时也不断地为散居者增设新的文化身份,这种身份所处的地带可以理解为“第三时空”,即“主体在与祖国和客居国的关系上的立场未决,从而导致了一种断裂/缝合身份”[4]。

“从散居族裔主体被包围的空间入手来划定带连字号的第三时空,那么居住在那个区域的主体都容易受到边界人口流动的影响,这种流动一方面形成了本质身份,另一方面形成了结合/分裂身份”[4]。本质身份总会基于民族身份来界定,而结合/分裂身份不断的受到环境变化的冲击,在变化的旅程互动中就建立起一种散居的视野,从而慢慢的克服乡愁。《河湾》开放式的结尾就为我们营造出了这种氛围,奈保尔并没有直接言明萨林姆去往何处,仅仅叙述了驳船在水葫芦从中漂流着,而萨林姆也离开了他想象中的故乡。水葫芦并不是河湾小镇的本土植物,生命力与生长力极强,无法毁灭。水葫芦这一意象出现在萨林姆离开非洲之时,就预示着萨林姆所抵达的每一站,终会融合想象的家园与现居地之间的空间距离;萨林姆将不再拘泥于自己的种族身份或者非洲身份或者英国身份了,而是在旅程中的每一站建构动态的散居身份,这种动态散居身份的建构也会受到其所处环境的影响,更清晰的认识到本质身份,也不断的进行自我解构—建构。

散居族群受到主流文化的冲击与影响,不断的探索路径旨在建构起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纽带。散居族裔学者认为当边界地带促进了民主的多元与融合时,它也加快了“反向的身份构成、认同、对他者的危险性否定”[4]。在《河湾》中费尔迪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费尔迪南被迫从父亲的部落离开,融进母亲扎贝思的部落;扎贝思先将他送到有白人教师的公立中学读书,后进入文理学院成为非洲新人;在“大人物”统治时期,费是汽船上的一等舱乘客,是政府专员。表面上,费尔迪南的种族身份与公民身份统一;非洲是他的故乡。但是,在殖民时期欧洲人统治着这片土地;独立后,“大人物”的统治也是对欧洲的效仿,由此可见,宗主国文化己悄然的流入非洲,并对本土文化形成冲击。萨林姆以散居者的视角见证了费尔迪南的精神成长,从初期对萨林姆充满敌意,到后来对萨林姆的敌意似乎消失了。是费尔迪南帮助萨林姆离开监狱、离开非洲腹地。在费尔迪南的成长经历变换中,他也意识到大家“都失去了可以回的地方”[2],并渐渐认清这个流动的边界地带给予他的文化冲击,确证其动态的文化身份。

四、结语

散居这一现象在人口流动激增的今天越发凸显,散居族裔如何在跨文化语境下建构自我话语权,厘清流动的边界地带对自我身份认同所起的积极动因至关重要。奈保尔小说文本中蕴含着独特的叙事艺术特色,其笔下所塑造的人物多呈现出在客居国通过旅程苦苦探寻自我、内心挣扎以达到认同同一性。《河湾》中通过萨利姆的心路成长为主线,折射出从殖民到后殖民时期散居后代在“此处”与“彼处”之间的游移不定。综上分析可鉴,空间错置引发民族身份异位,如何在无法消弭的带有前缀的“连字号”空间中创建与外界能动的关联性尤为重要,其重要路径就是建构动态的散居身份认同,在世界中拥有自己的位置。

参考文献:

[1][英]奈保尔200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J].书城,2001 (11):73

[2][英]VS.奈保尔.河湾[M].方柏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3]刘捷,邱美英,王逢振.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4][英]朱利安·沃尔弗雷斯.21世纪批评述介[M].张琼,张冲,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徐颖果.离散族裔文学批评读本[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6]黄秀玲.去国家化之再探:理论十字路口的亚美文化批评.载徐颖果主编的《离散族裔文学批评读本》[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7]童明.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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