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金融科技的发展现状及其基本路径

刘庆富 孙传欣 顾 研

(复旦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 200433)

近年来，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等技术在金融领域应用的兴起及信息化革命与技术的迅猛发展，科技与金融的深入结合催生了金融科技(FinTech)，体现出科技对于传统金融服务的颠覆性影响。金融科技日益成为经济发展的核心驱动力，金融科技的思维、创新及其应用也正在改变着金融行业原有的竞争格局和生态系统。相关技术与金融业深度融合，打破了传统金融学科、金融产业的边界。金融科技的应用能够创新金融服务和产品、提高金融服务的效率、降低金融服务的成本、提升普惠金融水平等，社会各界对金融科技予以极大关注。在这一新形势下，金融业的角色、地位、运营和发展也必将发生新的变化，这将重塑金融发展的模式及其路径。并且，金融科技从很多方面改变了金融行业:第一，金融科技创新企业不断涌现，丰富了金融产业，使得金融科技成为目前产业发展的热点。同时，传统金融机构不断利用相关科技赋能。第二，金融科技可以使得金融服务提供者以更低的成本和更有效的方式向客户提供金融服务，在效率提升的同时，使得其服务能够覆盖原来很难获得金融服务的群体。第三，在未来，金融机构物理分支的作用将越来越小，互联网渠道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渠道将是提供金融服务的主要渠道。随着用户接触金融服务的便利性增加，对于量身打造更加丰富的金融服务的需求正在逐渐增加。

2009年底，科技部会同财税、“一行三会”向国务院提交了《促进科技金融合作服务自主创新国家战略》报告，刘延东国务委员对科技、财税、金融部门促进科技金融合作取得的成效予以充分肯定，同时指出科技与金融结合是实践当中的难点，希望进一步创新实践，探索深化合作模式与机制。2010年4月，科技部会同财税等七部门召开座谈会，建立了促进科技和金融结合部际协调工作机制。2011年10月，科技部、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国资委、中国人民银行、银监会、证监会、保监会八部门联合制定发布了《关于促进科技和金融结合 加快实施自主创新战略的若干意见》。与此同时，科技部会同“一行三会”联合下发了《关于确定首批开展促进科技和金融结合试点地区的通知》，确定包括上海在内的十六个地区首批开展促进科技和金融结合试点，推动科技金融创新向更广领域、更深层次展开，标志着促进科技和金融结合工作进入新的历史阶段。2016年8月，国务院《“十三五”国家科技创新规划》提出支持上海发挥科技、资本、市场等资源优势和国际化程度高的开放优势，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中国人民银行2017年6月发布的《中国金融业信息技术“十三五”发展规划》指出，加强金融科技的研究与应用，推进区块链、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等相关技术的研究及应用，促进业务创新。同时，提升金融监管效能，健全与监管科技发展相匹配的金融监管体系。此外，在2009年4月发布的《国务院关于推进上海加快发展现代服务业和先进制造业 建设国际金融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的意见》的基础上，2019年1月，经国务院同意，中国人民银行等八部门联合印发《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行动计划(2018－2020年)》，指出了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建设目标和建设路径，明确了战略重点和推进举措。其中，建设金融科技中心是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重要目标之一，以“加强科技与金融的深层次融合，探索研究金融科技应用创新，以推动金融机构在沪发展金融科技，吸引重要金融科技公司来沪发展，构建金融科技产业生态链”。2019年3月23日第九届北外滩财富与文化论坛上，上海市副市长吴清指出，当前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已经进入冲刺阶段，上海正加快打造全球资产管理中心、跨境投融资服务中心、金融科技中心、国际保险中心、全球人民币资产定价和结算中心、金融风险管理与压力测试中心等六个中心，打造一个“国际一流”的最优的金融生态环境。

为实现上述目标，需要认清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现状，找到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优势和劣势，探索上海金融科技的发展路径，助力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

一、文献评述

1．金融科技的内涵及其特征

由于尚处发展初期，金融科技目前尚无统一定义。严圣阳(2016)梳理了金融科技的相关概念，目前比较权威的定义出自于金融稳定理事会(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FSB)在2016年3月发布的《金融科技的描述与分析框架报告》:金融科技(FinTech)是指技术带来的金融创新，它能创造新的业务模式、应用、流程或产品，从而对金融市场、金融机构或金融服务的提供方式造成重大影响。①严圣阳:《我国金融科技发展状况浅析》，《金融经济》2016年第11期。高盛将金融科技定义为，金融科技公司需要以技术为基础，并且专注于金融产品与服务价值链上的一部分或多部分。FSB在2015年6月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上发布的报告《The Future of Financial Services》中，将金融科技按照业务分为支付结算、保险、存款与借贷、资本筹集、投资管理以及市场基础设施六个方面。②FSB，“The Future of Financial Services，”Research Report from World Economic Forum，Jun 2015．Arner等(2015)将金融科技简明地定义为“为了获得金融解决方案而采用的技术”。③Arner D．W．，J．Barberis，R．P．Buckley，2015，“The Evolution of FinTech:A New Post－Crisis Paradigm?”，SSRN Working Paper，available at:http://ssrn．com/abstract=2676553．金融科技涵盖的内容比较广泛，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从业务角度将其分为支付结算、资本筹集、投资管理以及基础设施等四个方面④支付结算包括数字货币、移动钱包、零售支付、跨境支付等;资本筹集包括网络借贷、网络众筹、信用评分、股权融资等;投资管理包括智能投顾、线上交易、财富管理等;基础设施则包括大数据、云计算、人脸识别、分布式账本等。而从技术角度看，金融科技可以分为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更广义层面上，其又可分为泛人工智能和区块链。。而就内容而言，本文所说的金融科技具体包括由大数据、云计算、互联网、物联网、人工智能等一系列信息技术，在其推动下带来了金融业态的创新和发展，包括新型支付手段(如第三方支付)、新型融资方式(如P2P)、智能投资理财服务、智能化风险控制与征信、区块链等。

金融科技常呈现出“由点及面”的创新性和“自下而上”的市场性特征。曹汉平(2018)将其归纳为“CLASSIC”七个方面，即客户导向、全新设计、轻资产、可扩展、简单化、新性和重合规。①曹汉平:《金融科技的新特征与新选择》，《中国经济报告》2018年第3期。本文认为，处于快速发展阶段的金融科技主要表现出数据驱动、技术引领、平台竞争、普惠金融和监管科技等特征。

2．金融科技的发展状况

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KPMG)发布的2018年度《金融科技行业脉动报告》(The Pulse of Fintech)显示，在2018年，金融科技共发生投资活动(包括风险投资、股权投资和兼并收购)2196次，投资总额达到1118亿美元，为历史最高。②KPMG，The Pulse of Fintech 2018，Research Report，Feb 2019．市场研究公司 CB Insights的报告《Fintech Trends 2019》显示，由风投支持的金融科技公司在2018年共融资395．7亿美元，共有1707项融资，创造历史最高纪录。③CB－Insights，Fintech Trends 2019，Research Report，2019．作为一个刚刚兴起的技术创新和产业热点，我国近期在金融科技上的发展势头尤为迅猛。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KPMG)发布的《2018全球金融科技公司100强》(2018 FinTech 100:Leading Global Fintech Innovators)报告显示，前10名中中国共有4家金融科技公司，100强中总共上榜11家。④KPMG，2018 FinTech 100:Leading Global Fintech Innovators，Research Report，Oct 2018．金融科技已然成为当前中国经济、金融发展的重要力量。

2015年以来，我国金融科技进入了快速发展阶段，相应也出现了一些金融科技发展指数方面的研究。目前已经公开发布的指数大体上包括深交所编制的“香蜜湖金融科技指数”、壹零财经编制的“全球金融科技指数”、浙江大学编制的“全球金融科技中心指数”、北京大学编制的“互联网金融指数”以及上海金桥开发区组织编制的“金融科技综合发展指数”等。这些指数聚焦金融科技的不同维度，包括上市公司、时间维度、城市截面等，为全面评估当前中国乃至全球的金融科技发展程度提供了一定帮助。

3．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内容

Arner等(2015)指出，金融科技在美国发展的五大领域是:(1)金融与投资。程序化交易、高频交易、暗池交易都在兴起，替代金融还在继续发展，金融科技愈发参与到智能理财咨询系统中。(2)运筹与风险管理。为了应对后危机时代大量的金融管制政策，金融机构需要发展更好的系统、使用更先进的量化技术来进行风险管理。(3)支付与基建。技术参与到场内市场的电子支付系统和场外市场的交易系统中，并在加速金融脱媒。(4)数据安全与货币化。大数据兴起，且数据使用的效率和可得性都有提高。(5)用户接触。通过电脑端或手机端让用户看到产品和服务。⑤Arner D．W．，J．Barberis，R ．P．Buckley，2015，The Evolution of FinTech:A New Post－Crisis Paradigm?，SSRN Working Paper，available at:http://ssrn．com/abstract=2676553．严圣阳(2016)指出，互联网金融是中国式金融科技的一大特色(例如京东金融)，在国外则只有金融科技，没有互联网金融。⑥严圣阳:《我国金融科技发展状况浅析》，《金融经济》2016年第11期。

由上可知，现有研究并未系统分析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现状，也未给出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路径。为此，下文将结合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中的地位和角色对其进行系统分析。

二、上海金融科技的发展现状分析

在构建金融科技发展指数的基础上，本部分将详细分析上海金融科技的发展现状，并与世界主要城市进行了比较，据此给出SWOT分析。

1．金融科技发展指数的构建

依据代表性、可比性、可操作性以及可拓展性指数编制原则，金融科技发展指数的二级(三级)指标包括环境支撑(经济环境、金融环境和政策环境)、科技基础(科研基础、研发创新和技术转化)、产业规模(互联网金融、金融科技公司和金融科技投资规模)和发展潜力指数(规模增速、城市吸引力以及金融科技热度)。在与世界重要城市的比较中，同时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和可比性，我们对应选择的指标基本一致①其中，科技基础主要考虑科研基础与研发创新，产业规模主要考虑金融科技公司与金融科技投资规模;并且，相关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金融科技竞争力指数研究》报告(陈诗一等，2018)。。此外，作为有效的比较对象，我们除了对上海的金融科技发展指数进行研究外，还选择了北京、伦敦、纽约、东京、新加坡和香港作为比较对象。并且，用不同城市最近五年的数据构建了城市金融科技发展指数，从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上共同刻画中国金融科技的演进特征，从而更真实、准确地展示和评估中国金融科技表现。

2．权重设定与指数计算

在金融科技发展指数的构建中，指标权重的计算采用专家打分法。指数的构建涉及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出于优先城市比较的目标，本文将采用“先空间，后时间”的处理方法。具体而言，首先对不同城市每年的底层指标进行标准化，然后根据原始指标每年的均值增长率进行调整，最后根据权重自下而上逐级进行加权处理，进而得到不同城市每年的各级指标(陈诗一等，2018)。(1)标准化。由于不同指标的度量单位和数值范围相差较大，需要对其进行标准化处理。为此，借鉴新华－道琼斯国际金融中心发展指数的做法，并采用正态分布调整，以有效避免极端值的干扰。对于底层的三级指标，利用X'=(X－μ)/σ得到初始标准化结果，再计算其对应的累计正态分布值X″=Fx(X')=P(x＜X')，进而得到［0，1］区间的标准化结果。(2)年度调整。由于不同年份城市的平均表现可能存在差异性，我们以2013年为基年，然后利用公式Yt=X″t－1(μt/μt－1)对指标均值相对上年均值的增速进行调整。(3)逐级加权。基于标准化处理和年度调整后的底层指标，将利用，根据权重自下而上逐级加权平均，由此得到每个城市每年金融科技发展指数的各类指标。为便于统一比较，将2013年二级和一级指标的城市均值设为100。

3．上海金融科技发展指数计算与比较

表1描述了2013－2017年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发展水平。可以发现，纽约、伦敦、香港、新加坡、北京和上海这六个城市的金融科技竞争力基本呈现上升趋势。横向对比来看，伦敦自2014年超越纽约后，一直保持在第一位，而且在2015年之后其他城市均有不同程度回落的情况下，伦敦仍然保持良好的上升势头，2013－2017年伦敦的金融科技竞争力指数累计增长61．5%;纽约虽然在2014年被伦敦超越，但之后也一直保持在第二位，其五年累计增长21.3%;上海、香港和新加坡在2017年分别位列第五至第七位，三者中上海竞争力相对更强，其五年累计增长37．2%。虽然上海的金融科技竞争力水平基本呈现出上升趋势，但在2016年后略有下降。横向对比看，北京在这五年始终好于上海，不仅一直处于领跑位置，而且保持了较高的增长速度;上海在经历了较高速增长后，目前基本陷入停滞阶段。

表1 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发展指数

表2描述了2013－2017年世界主要金融城市金融科技环境支撑水平。可以发现，伦敦的环境支撑指数在2013年位居第三，经过两年高速增长，于2015年超越东京和纽约升至第一，并一直保持到2017年。相比之下，北京和上海的环境支撑指数表现则偏弱，其中，上海经过多年相对快速的增长，截至2017年其排名已升至第四位，且隐隐拉开了与其他三个城市的差距。并且，2013年北京、上海的金融科技环境支撑指数差别不大，而之后上海保持了良 好的增长态势。

表2 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环境支撑指数

表3描述了2013－2017年世界主要金融城市金融科技基础水平。从科技基础看，伦敦和纽约的科技基础指数一直保持在第一和第二位，而且两者的差距在2015年后被进一步拉大。北京的科技基础指数在2014年超越东京，之后一直排在第三位。香港和上海排在最后，不过两者的得分和趋势五年间保持高度一致。总体而言，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基础水平保持了平稳增长，但与产业规模指数相比，这些城市之间的科技基础排名变化不大，增长幅度上也相对更小。

表3 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基础指数

表4给出了2013－2017年世界主要金融城市金融科技产业规模水平。从产业规模看，七个城市的金融科技产业规模指数在2013－2016年间均有较大程度的增长，尽管在随后的2016－2017年间有所回落(伦敦除外)，但总体上仍然保持了较高速度的增长。从五年累计增长情况来看，伦敦是表现最好的城市，其五年累计增长达到2．96倍，北京和上海分列第二、第三位，分别为 2．87 倍和 2．37 倍。

表4 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产业规模指数

表5给出了2013－2017年世界主要金融城市金融科技发展潜力水平。从发展潜力看，2013年排名前三的东京、伦敦和纽约，之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变化趋势。伦敦的发展潜力指数2014年超越东京升至第一，此后也一直保持在第一位，数值上也呈现出稳中有升的良好态势。纽约的发展潜力指数经过几年震荡，2017年仍然位居前三，但数值上相比2013年已有所下降。北京和上海2013年的发展潜力指数分别位列第四和第五位，经过五年平稳增长，截至2017年，北京升至第二，上海升至第四。值得注意的是，北京的发展潜力指数在2014年落后于上海，但在2015年又实现了反超，并保持了良好的上升势头。

表5 世界主要金融城市的金融科技发展潜力指数

上海在金融科技竞争力上的表现在国内仅次于北京。从整体趋势上看，上海在2015年后增长减缓。而从具体表现上看，上海对金融科技的关注最早，热情也最高。早在2013年，上海市科学技术委员会就制定了《上海推进大数据研究与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13－2015年)》。但是，上海对金融科技的热度在2015年后出现明显转向，媒体报道中提及金融科技的次数显著减少。同时，房地产价格的暴涨也大大增加了创业企业的成本，导致上海的可持续竞争力相对下降。产业规模上，受到2015年股灾的影响，2016年之后上海(整个内地)的金融科技上市公司市值下滑严重，而一级市场尽管2016年依然火爆，但随后也出现了较大幅度的调整。总体而言，上海原本在产业规模和科技基础上就与北京存在一定差距，2015年后又在发展潜力和环境支撑上出现一定下滑，致使其与北京之间的差距被进一步拉大。

从分项表现上看，北京在科技基础、产业规模、发展潜力三个方面均表现出色，上海不仅在产业规模和科技基础上未能缩小与北京的距离，还丢失了发展潜力上的优势，其中的关键在于上海的城市吸引力和金融科技热度在2016年出现较为严重的下滑，前者很可能与2016年后上海房价的快速上升有关，后者则可能是人们对新技术热情的周期性调整。但是，作为旨在打造国际金融中心和科创中心的上海而言，提升城市金融科技竞争力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如何进一步提升城市吸引力、对新技术的热度以及城市科研基础能力等，将成为上海进一步发展金融科技的重点突破方向，同时也需要相关政策的配合。

4．上海发展金融科技的SWOT分析

为全面考察上海金融科技的发展现状，我们采用SWOT分析方法来详细分析上海金融科技的优势、劣势、机会及其威胁。

(1)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优势。作为中国(内地)最重要的金融中心，上海在金融方面的雄厚基础毫无疑问是其发展金融科技的最大优势。无论是伦敦Z/Yen集团的国际金融中心指数(GFCI)，还是新华－道琼斯国际金融中心发展指数(IFCD)，上海均排在内地城市首位，国内仅次于香港。更重要的是上海展现出了巨大的发展潜力，在IFCD的成长发展指数上连续8年排名第一。金融科技代表了金融未来发展的新业态形式，尽管突出了科技这一重要助力，但金融的本质属性仍没有改变，金融科技的发展仍然要依托金融、服务金融甚至改造金融。良好的金融基础一方面是培育金融科技的重要土壤，另一方面也为金融科技提供了需求和动力，这也构成了上海发展金融科技的核心优势。此外，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上海一直秉持兼容、开放的态度，对新鲜事物的发展具有较高的接纳度，这一点通过上海在2013年就关注并制定了大数据相关战略可见一二。对待新兴事物的开明态度，也使上海在发展金融科技上具备了良好的文化和环境基础。

(2)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劣势。20世纪下半叶以后，金融创新对经济和金融发展的贡献越来越大。并且，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成熟，其在金融领域的应用也愈加广泛，商业银行将大量的业务搬至网上，通过网上银行、手机银行等在便捷了客户的同时也降低了成本，而P2P、消费金融等更是利用互联网催生了新的金融业务形式。上海的科技基础与北京、深圳相比尚存在较大差距，更不用说对比伦敦、纽约这样的国际顶尖城市。具体而言，首先，上海聚集的顶尖高校和科研院所规模不及北京，每年发表的国际性论文和高被引论文也都明显低于北京。其次，目前上海的研发投入强度尚不到4%，低于北京。最后，目前国内最具代表的互联网公司巨头——“BATJ”没有一家诞生在上海。最近围绕“上海互联网企业衰退之谜”网络上爆发了激烈讨论，尽管对于上海互联网企业是否衰退仍有很大争议，但毫无疑问的是，上海在科技领域尤其是互联网创新方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外资和国企占比过高致使民营经济活力不足、小资文化不适应野蛮生长的互联网企业等。此外，在经历了早些年的热烈追捧和高速增长后，近两年上海对于金融科技的关注热度有所下降，发展增速也有所减缓。

(3)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机会。面对金融科技的巨大潜力，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都在加紧研究如何抓住金融科技这一机遇。截至目前，上海在金融科技竞争力上的表现一般，国内层面已落后于北京，国际层面更是落后于伦敦、纽约和东京。不过，金融科技毕竟刚刚兴起，借助区位、环境等方面的优势，上海在发展金融科技上仍可大有作为。首先，上海地处长三角经济带，这一地区除上海外，杭州、苏州、南京、无锡等近邻城市也发展不错，从而形成了所谓“长三角城市群”，通过集聚效应显著提升了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这一点是北京所不具备的。上海在经济、金融、科技等方面均明显领先长三角其他城市，在借助城市群积聚效应吸引资源的同时，面临的竞争压力相对更小。在国际层面，随着中国经济的不断发展，国内各方面环境不断改善，上海亦在积极打造科创中心和自贸试验区等，近年来选择回国发展的海外人才越来越多，且留学归国人才中偏好上海者最多。人才储备上目前国内一线城市已经逐渐向国际看齐。与此同时，国内的经济、金融体制以及基础设施相对不太健全，这也给了金融创新与科技创新以更大的发挥空间。总体来看，借助在区位和整体环境上的优势，同时把握住其他城市可能出现的技术波动，上海在发展金融科技上仍然有着不错的机会。

(4)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威胁。金融科技作为一种重要的金融创新，在提高金融服务效率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在规避金融监管。监管本身固然可能存在制度不健全、滞后于现实等问题，导致其效率未必很高，但规避监管可能诱发新的风险。2018年以来，包括上海在内的许多城市已经发生了多起P2P平台“暴雷”事件，在造成中小投资者的财富大量损失的同时，也令P2P行业的发展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2017年9月4日，以央行为首的七大部委发布了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正式叫停了各类代币发行融资活动。当然，新技术在成长过程中出现波动也很正常，但必须注意防范重大的系统性风险事件，而且要做好投资者教育和投资者保护工作。此外，一个地区的产业发展，能否形成“产业集聚”往往非常重要，一旦形成，当地的产业就会产生“飞轮效应”，持续不断地壮大起来。显然，金融科技目前仍属于新金融业态，对上海而言，能否尽早完成产业集聚十分关键。

三、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路径研究

在浅析金融科技发展基本条件的基础上，结合世界主要金融城市金融科技的发展经验，给出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定位及其基本路径。

1．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条件

金融科技得以快速发展的原因，经济学家多从供需两个方面给予分析与解释。2017年7月在德国汉堡召开的G20峰会上，FSB发布的报告《Financial Stability Implications from FinTech:Supervisory and Regulatory Issues that Merit Authorities’Attention》指出，金融科技是以科技驱动的金融服务创新，有以下几个驱动力:需求层面上，经济的发展和集聚，消费者特别是千禧一代和“数字原住民”(digital natives)更倾向于选择方便、快捷、低成本的金融服务;供给层面上，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相关技术的进步，监管的改变和包容也促进了金融科技发展。①FSB，Financial Stability Implications from FinTech:Supervisory and Regulatory Issues that Merit Authorities’Attention，Research Report，July 2017．董昀等人(2014)认为，互联网使用群体的扩张催生了人们对于金融服务的大量新的需求，同时云计算、移动支付等新技术的飞速发展，从供给方面引领金融模式变迁。②董昀、李鑫:《互联网金融的发展:基于文献的探究》，《金融评论》2014年第5期。

从供给与需求的角度来看，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条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客户对于多样化金融服务日益增长的需求。《互联网趋势2018》报告显示，全世界互联网用户数量在经过几年的迅速增长之后有所减缓，但在2018年，全球互联网用户已经达到36亿。①Mary Meeker，Internet trends 2018，Research Report，May 2018．上网设备的完善、价格的降低以及Wi-Fi网络的扩张，进一步促进了互联网的使用，催生了基于互联网的多样化的金融服务需求。第二，金融科技相关技术的突破，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技术、大数据技术、云计算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等，使得科技公司可以凭借技术优势切入金融市场，打破原有的金融市场竞争格局，成为推动金融科技产业发展、改变金融市场的巨大力量。第三，鼓励创新的社会环境和相对宽松的监管环境。金融行业是一个受到严格监管的行业，而相对宽松的监管环境会保证金融科技发展的创造力不被扼杀，所以各国政府都在调整监管以促进金融科技的发展，如最早在英国实施的“沙盒监管”制度，为金融科技企业提供了较为宽松的发展环境。

从我国金融科技的发展情况来看，我国具备上述三个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条件，所以成为金融科技发展的沃土。第一，金融市场不太完善。不同于发达国家，我国的金融市场不完善，使得互联网科技公司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通过提供某些金融的替代服务获取很大的市场份额。经济的高速发展推动了金融业的蓬勃发展，但总体而言仍难以满足人们对于金融服务的需求。一方面，仍旧有大量的人口没有金融账户，难以接触金融服务;另一方面，拥有金融账户的人群仍旧有各种各样的金融服务需求得不到满足。这种矛盾意味着巨大的市场和商机，成为近年来金融科技企业异军突起的主要驱动力。第二，我国互联网产业高速发展。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19年2月发布的《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8．29亿。庞大的互联网用户催生出庞大的互联网产业。②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19年2月。其中电子商务产业持续发展，与之配套的相关产业如物流等不断完善。根据商务部2018年发布的《中国电子商务报告(2017)》，我国电子商务交易额2017年全年达29．16万亿元，2013年至2017年年均复合增长率为29．4%。③商务部电子商务和信息化司:《中国电子商务报告(2017)》，2018年5月。网络游戏产业、网络广告产业等均取得快速发展，一大批互联网企业脱颖而出。经过多年发展，已经逐渐积累起相应的科技基础，开发出丰富的应用场景，拥有了庞大的用户数量，为其与金融业结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第三，较为宽松的金融监管环境。我国为鼓励金融科技发展，目前采取了较为包容的态度。如2010年6月颁布的《非金融机构支付服务管理办法》及之后出台的实施细则，是为顺应第三方支付的发展而颁布的，有力促进了金融科技的发展。

2．金融科技发展的国际经验

Arner等(2015)梳理了金融科技的发展脉络，将金融科技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FinTech 1．0阶段(1966－1987)，金融初次借助技术实现了全球化。首先，自20世纪中期以来，金融和技术的结合促成了金融机构和金融服务的全球化扩张。其次，金融机构大量采购和应用计算机产品和服务，如自动取款机、信用卡等的使用。最后，这个阶段的金融科技并没有具体的方式和商业模式，以及用技术将传统的金融业务电子化。第二，FinTech 2．0 阶段(1987－2008)，这一阶段金融机构持续数字化、电子化，主要由金融机构主导，利用技术提供金融产品和服务。互联网的出现更促使其进一步发展，到2001年美国的八家银行已经有了至少100万的线上客户。进入21世纪，金融机构正在全面数字化。第三，FinTech 3．0阶段(2009年至今)，这个阶段不再由传统金融机构主导，而是由科技公司发起，大量创业企业引领了金融科技的发展。其中，2008年的金融危机是一个很大的转折点，危机带来了金融业的洗牌，也创造了新的生机，促成了金融科技在危机后的兴起。④Arner D．W．，J．Barberis，R．P．Buckley，2015，“The Evolution of FinTech:A New Post－Crisis Paradigm?”，SSRN Working Paper，available at:http://ssrn．com/abstract=2676553．

3．上海金融科技的定位及其发展路径

根据现有研究和前人总结，可把我国的金融科技大致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金融信息化阶段;互联网金融阶段;金融科技阶段。

第一，金融信息化阶段:信息科技+金融

在我国，金融科技的发展可以追溯到历时二十多年的金融信息化过程。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和网络的普及，各个金融机构纷纷建立自身的金融专网，对文件、文档进行电子化，并借助互联网实现整个金融机构的信息化。至最近几年，我国的银行才建立起较完善的电子资金清算系统、金融管理信息系统、柜台业务服务系统等信息化系统。保险公司也已基本实现保单电子化、保险业务流程信息化和网络化。证券公司纷纷建立起网上交易系统。这个阶段比较典型的是中国银联的建立，通过其跨行交易清算系统实现了商业银行间的清算连接。这一阶段的特征为业务经营的电算化和操作存储的电子化①金融机构通过业务信息化，取代了大量繁复的人工操作，提高了内部运营效率，加强了内部控制和管理。这一阶段的主要技术动力为电子信息系统的建设、金融专网的搭建和互联网的引入。发展动力则主要基于金融机构利用计算机技术优化及改造内部运营及业务操作，所以传统金融机构主导了这个阶段的金融信息化过程，形式多表现为金融机构提供资金、技术服务商配合金融机构推动信息化建设。。

第二，互联网金融阶段:互联网+金融

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迅速普及，为这一阶段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一方面，互联网渗透入金融行业，使传统金融业务的经营渠道发生了巨大变化;另一方面，借助流量、互联网技术以及平台经济等优势，互联网企业积极参与互联网金融。这一阶段，依托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技术，经营渠道的巨大变革体现在线下业务的线上迁移，客户体验得到大幅改善，能够实现客户随时随地通过互联网获取便捷的金融服务，服务效率大幅提高。从20世纪末开始，我国的银行纷纷设立网上银行、手机银行等数字化产品。银行客户通过网上银行、手机银行一站式办理查询、转账、理财等业务。纯网上金融机构不断出现，如纯网上银行(微众银行)、纯网上保险公司(众安保险)等。随着电子商务、社交等互联网产业的快速发展，互联网公司(如支付宝、微信支付等)通过网络支付、金融产品销售(如余额宝)等领域切入金融业务，新的金融业务模式(如网络借贷、众筹)纷纷涌现。这一阶段，互联网金融发展的主导方有两个:一是传统金融机构，通过发展，丰富了自身的客户渠道和服务渠道，提升了经营效率;二是互联网企业借助在电子商务、网络社交等领域积累的流量和技术优势，强势介入，丰富了金融领域的应用场景。

第三，金融科技阶段: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金融

这个阶段金融科技将以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等前沿技术作为载体，它们之间的深度融合发展或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推动金融业态和经营模式实现跨越式发展，而生物识别、区块链等技术也将在风险控制、信用背书机制等方面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2017年5月，中国人民银行成立金融科技委员会，旨在“进一步加强国内外交流合作，建立健全适合我国国情的金融科技创新管理机制，处理好安全与发展的关系，引导新技术在金融领域的正确使用”。央行及政府部门的密切关注使得金融科技获得了良好的发展条件。传统金融机构对金融科技不断加强投入和研发。普华永道的调研显示，44%以上的传统金融机构的受访者认为金融科技能够带来的价值为“运营效率提升”、“提升客户体验”、“产品与服务创新”和“改进风控质量”。②普华永道:《2018年中国金融科技调查报告》，2018年9月。除此之外，传统金融机构与金融科技公司的合作一直在加强。近几年，银行、保险、证券等金融机构纷纷与金融科技公司建立了多样的合作关系。比如，2017年3月中国建设银行与蚂蚁金服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共同推进建行信用卡线上开卡业务，以及线下线上渠道业务合作、电子支付业务合作、打通信用体系等。2017年6月，京东金融与中国工商银行签署了金融业务合作框架协议，合作集中于金融科技、零售银行、消费金融、企业信贷、校园生态、资产管理、个人联名账户等领域。在这一阶段，介入的势力除了传统金融机构、互联网平台，还大量涌现出在风控、投顾等某一领域有技术优势的创新科技企业。

根据前文分析，上海的金融科技已经有了相当的发展，也有很多应用场景。在未来，智能大数据、基础计算、存储能力、逻辑算法、区块链创新等将会得到进一步应用。作为金融中心的上海，银行、证券和保险等金融机构已经在核心系统、信贷系统、清算系统等方面实现了业务和办公的电子化、自动化和网络化，成功跨越了Arner等(2015)所提到的FinTech 1．0阶段。此外，上海的金融科技企业正处于“互联网金融阶段”，所从事的业务也符合FinTech 2．0阶段的特点。但是，这一阶段正处于FinTech 2．0的初期，市场还不成熟，市场规则和监管法规亟待完善。作为拥有诸多应用场景的上海，与欧美等主要金融城市相比，金融科技产业仍有很多路要走。在未来，金融业需要通过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等新技术来大幅提升产业效率。在踏实经营和做好FinTech 2．0业务工作的基础上，上海金融科技产业应早日实现FinTech 2．0 到 FinTech 3．0 的跨越，真正进入“金融科技”新时代。这也是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基本路径选择。

四、结论与建议

本文基于环境支撑、科技基础、产业规模和发展潜力四大指标，在构建金融科技发展指数的基础上，对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现状进行了深入分析，并与世界主要金融城市进行了比较。研究发现，在过去五年，上海在金融科技领域取得了长足进步。相对而言，北京在金融科技发展水平上总体好于上海，并保持着较高增长速度。而上海经历了快速增长后，暂时陷入停滞。此外，虽然环境支撑存在一定优势，但上海在科技基础、产业规模和发展潜力上与北京有一定差距。特别地，上海的城市吸引力和金融科技热度在2016年后均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与伦敦和纽约相比，上海的差距更大。伦敦不仅在竞争力上遥遥领先，而且在环境支撑、科技基础、产业规模和发展潜力上全面高于上海与北京。而通过重点对上海发展金融科技的SWOT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上海目前主要面临着“强金融、弱科技”的局面。鉴于此，本文分析了上海金融科技的基本定位及其路径选择。虽然上海的金融科技已成功跨越FinTech 1.0阶段，但仍处于 FinTech 2．0阶段的早期，FinTech 3．0这一新时代仍将是未来一段时间上海需要实现的重要目标。

鉴于此，我们给出上海金融科技发展的几点建议:

(1)增强产业政策扶持力度。新兴产业的健康发展离不开政策的扶持，上海的金融科技产业也不例外。目前，金融科技领域的研究和应用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展开，但从实际落地的企业及其研发产品看，金融科技距离大规模商业应用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PE和VC提供的风险投资是支撑金融科技早期研发的重要保障。考虑到上海目前在金融科技产业规模上不具有太多优势，对于金融科技领域的投资，上海市政府可以提供适当的税收优惠，以及对企业用地、租金等费用的适当减免，同时可以成立专注于金融科技的政府引导基金，通过一系列产业政策促进上海金融科技产业的快速发展。

(2)加强金融科技人才引进。金融科技的发展，人才最为关键。因此，政府应做好人才引进工作，尤其是对金融科技领域高端人才的引进。事实上，上海在这一方面具有一定优势。但是，随着近年来上海房价和租金的上涨，居住成本不断上升，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人才的流入，加之武汉、南京、杭州、西安等二线城市也在加大人才引进力度，上海需要做好人才引进的政策创新，尤其是对关键技术领域的人才。通过人才公寓建设、增加人才补贴、提高落户手续办理效率、改善政府服务软环境等方式，促进金融科技人才进驻和常驻上海。

(3)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在国际层面，上海需要积极参与主要国家和国际组织对金融科技的讨论。除了加深对金融科技本身的技术特点、演化路径、前景预期等方面的研究，更重要的是共同探索对金融科技产业政策、监管规则的制定和完善，在学习其他国家和地区先进经验的同时，也提高自身在金融科技领域的话语权，加强对金融科技发展和产业的治理，提高金融科技的社会应用效率。

(4)防范金融科技风险。目前来看，金融科技在许多方面都有广阔的应用前景，比如大数据征信、智能投顾、大数据用户分析、数字货币等。但也应该看到，金融科技在提供创新、提升效率的同时，也产生了新的风险。通过金融科技挖掘用户信息，容易导致用户隐私泄露，暗网上的比特币交易更是严重扰乱了金融市场秩序。因此，在促进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等金融科技发展的同时，须防范金融科技本身所带来的风险，稳健助推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