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长:欧美学术界视角下的两岸媒体比较研究
2019-10-11赵屹然阎立峰
■ 赵屹然 阎立峰
台湾问题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内政问题,而在中国的新闻学研究这一大课题下,台湾的新闻研究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西方学界在处理台湾的新闻问题时,常常表现得模棱两可:既不会承认台湾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也不愿意把台湾纳入到中国内政的范围内讨论,欧美学界在涉及台湾新闻业的研究时,往往会刻意将其与祖国大陆新闻业区分看待。
近年来,随着大陆经济实力的日益强大和媒体改革的不断深化,大陆新闻媒体正迎头赶上,无论是在受众人数、广告收入和国际影响力上都逐渐超过了台湾媒体。另外,曾经一度备受欧美新闻学界推崇的“民主自由”的台湾媒体则出现了下滑的趋势,并暴露了市场竞争力不强、新闻形式单一和政治观点割裂等一系列问题。
目前欧美学界的两岸新闻研究存在着缺乏整体性和系统性的缺陷,学者们更关心的是新闻时事话题和概念,或是比较两岸新闻在不同文化背景和政治生态下的异同,而非两者的发展脉络。欧美学者对大陆的新闻发展研究存在着矛盾的现状:一方面,大陆传媒产业的崛起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另一方面,对大陆的意识形态又抱有难以消除的偏见。自20世纪90年代起,欧美学者曾在一段时间内对台湾的“媒体改革”和新闻“民主化”非常推崇,并将其作为一个对立的案例来批评大陆的新闻制度。可是,随着两岸新闻业改革的深入,大陆的新闻业变得更加生机勃勃:大陆新闻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更符合市场规律的发展态势,更充足的资金和更先进的新闻制作理念。而现今的台湾新闻业则问题诸多:新闻革新的脚步迟缓,新闻舆论出现了极端政治分化,新闻内容过度娱乐化,数字媒体的市场竞争力不足等。因此,本文通过梳理英文文献,来对比和探究欧美学界是如何看待两岸新闻此消彼长的现象的。
一、样本选择和研究方法
本文以两岸新闻交流31年的历史作为参照,选取1987年至2018年欧美研究两岸媒体的文献作为分析样本。1987年11月1日,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负责人受国务院办公厅委托发表谈话,欢迎台湾记者来大陆访问交流,开启了两岸新闻交流的大门。本研究即以此作为时间起点,考察自此之后研究两岸新闻媒体产业的英文文献。在搜集文献过程中,我们首先通过Web of science以“大陆”和“台湾”为限制范围的“新闻媒体(news media)”“电视(television)”和“报纸(newspaper)”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通过“大陆”和“台湾”两个关键词进行交叉排查,去除重复文献,分别得到604篇文献。之后,通过人工阅读进一步排除明显不符合本文研究领域的文章,比如主题为“健康政策”“语言学”“应用数学”的文献,精炼得到最终的有效文献(见表1)。
表1 Web of science文献数(单位:篇)
此外,我们也在Google Scholar中采用了同样的文献收集方法,并扩充了25项有关两岸新闻研究的专著和会议论文,最终得到68篇有效英文文献(见图1)。其中包括了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的学者或海外华裔学者用英文发表的文献。虽然这部分文献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西方视角”,但鉴于其主要的受众人群是欧美学者,其所呈现的观点普遍能够得到西方学界的认可,故而可将此部分文献也归为欧美视角文献。
图1 文献筛选流程
二、欧美视角和主要论点
欧美学界对于两岸关系的关注范围较广,包括两岸政治历史探究、经济发展对比、文化同源的追溯、意识形态的冲突、科技和宗教的生态等,研究的观点和立场也呈现出多样性。在对待两岸新闻比较这一主题上,比较关注的是两者的差异和发展。通过主题分析法(thematic analysis),本文归纳出了三个英文文献中最为关注的两岸新闻议题:首先是台湾新闻的生态问题。欧美学者研究了30多来台湾新闻业发展的历史发展脉络,从取消“戒严令”之后的复兴发展,到进入21世纪之后的阻碍和困境。这部分的文献指出了台湾新闻形式变得越加单一,人才流失严重等问题。其次是比较了两岸新闻业主导方式的差异。以经济为主导的大陆媒体和以政治为主导的台湾媒体走上了两条不同的发展道路。台湾的模式受到了其精英主导的政治改革的影响,新闻内容呈现鲜明的二元对立,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台湾地区极端的政治分化、仇视和割裂。而大陆的模式更加强调市场竞争力,注重受众需求,依赖广告收益,最后关注的是网络媒体时代两岸新闻产业的对比。两岸的新闻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娱乐化,但不同之处在于大陆媒体的市场竞争力持续上升,通过经济的优势突破了“大陆/台湾”“记者/网民”的框架,实现了对台湾的文化辐射和影响。本文将从以上三个方面进行详细分析。
(一)由盛转衰:台湾新闻业生态及其问题
西方社会普遍认为,自1987年取消“戒严令”以来,台湾社会开始了剧烈的政治改革和媒体转型。“戒严令”的解除也深深地影响了台湾的新闻媒体产业。首先是媒体机构数量上的增长。根据台湾政治大学学者汪琪(Georgette Wang)和香港的台湾问题学者罗文辉(Lo Ven-hwei)的研究报告统计,在解除“戒严”之前,台湾只有三家无线电视台,33个广播电台和31个日报。①但这个数字在之后的几年有了飞速的增长。截至2009年5月,台湾已拥有2039家注册报纸,其中定期出版的有30家。①其次,数量的增长也带来了新闻内容的改变。罗文辉认为,在有线电视出现之前,台湾的三家无线电视台分别由“台湾行政当局”、军队和执政党的三方势力掌控。但是到了2006年,“台湾当局”通过了“媒体改革法”,将无线电视台从政党的控制中摆脱出来。这三家电视台的所有权也因此发生了转换。通过收购和兼并等方式,它们分别被台湾公共广播系统、中国时报媒体集团和独立卫视收购。罗文辉指出,这个变革的意义在于,在“媒体改革法”颁布之前,三家电视台的政治报道绝大多是亲国民党的,所有权改变之后,三家电视台的报道立场也随之改变,从新闻内容上来说,不再明显偏向某一个特定的党派或团体,而变得更加“客观”,其为竞选活动和政治活动提供的报道内容也更加“均衡”。②
但进入21世纪以来,台湾的新闻业开始呈现逐步下滑的趋势。首先受到冲击的是传统报业。台湾报纸的读者数量开始减少,广告收入也不可避免地大幅下降,导致很多报纸遭遇严重的金融困境。包括罗文辉和台湾学者许荣华在内的学者指出,台湾报业的萧条,主要体现在读者人数和广告收入的下降。报纸企图通过裁员和削减内容来降低运营成本,致使其市场竞争力日益低下,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了包括《中央日报》《民生日报》和《大中华日报》在内多家报纸的倒闭。③
电子媒体的快速增长和新媒体的发展也冲击了电视行业。香港浸会大学的学者马成龙(2003)认为,为了适应这种激烈的竞争,台湾媒体在选择新闻内容上,变得更加重视轰动效应,更加喜欢报道娱乐和软新闻,以促进广告赞助的吸引力,增加收入。因此,软新闻的比重一直在增加,新闻和娱乐之间的区别也越来越模糊。因过多充斥着琐碎的新闻和娱乐内容,媒体受到了广泛批评。④汪琪认为,台湾媒体的主要问题不再是缺乏新闻自由,而是越来越混淆道德原则,模糊新闻自主和商业赞助商的边界(Wang & Lo,2000)。总体而言,包括罗文辉(2004)在内的学者对这个阶段的台湾新闻媒体实践持否定态度,认为新闻的质量在下降,并且逐渐失去公众的信任。
除了新闻质量下降的问题之外,台湾的新闻从业人员的结构也面临着诸多问题。根据罗文辉和香港中文大学学者陈韬文(Joseph Man Chan)的研究,早在2004年,台湾记者的学历就普遍比大陆和香港的记者高。他们中拥有研究生学位的比例更高,主修新闻或传播的学生毕业后从事新闻工作的比例也更高。在新闻从业者的性别分布上,虽然台湾记者主要是男性,但女性的比例在新闻编辑室中不断增长。新闻业中女性的比例从1994年的37.7%增加到2004年的42.5%。⑤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到2012年时,台湾新闻媒体开始面临着人才流失、新闻从业人员比例失调的问题。优秀且经验丰富的新闻从业人员的流失,已经成为台湾新闻媒体面临的困境。罗文辉指出,经验最丰富的记者离开这项行业的比重在持续上升,原因是他们觉得新闻工作的满意度低、自主权有限、工资待遇差,以及他们所工作的环境缺乏尊重(Lo,2012)。由此可见,台湾新闻业的由盛转衰,既有经济和市场的因素,也有工作环境恶化而导致的新闻从业者心理的因素。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造成了台湾新闻内容质量的下降和整体产业的疲软。
(二)大陆的经济主导与台湾的政治主导:两岸新闻业发展的不同路径
从21世纪开始,台湾媒体在政治上出现了两极分化现象。宁波诺丁汉大学学者加里·劳恩斯利(Gary Rawnsley)和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东亚研究学者蔡明烨(Ming-Yeh Rawnsley)指出,这个变化最直接的结果是压缩了台湾岛内政治自主的空间,导致政客、媒体和受众之间的关系恶化。在台湾地区,一直有声音呼吁政治不要干涉媒体,学界也提倡新闻业需要尽快解决所有权、媒体影响力和偏见等一系列关键问题。⑥另外,随着新通信技术的崛起,特别是移动电话和互联网的崛起,受众开始更多地参与到新闻内容中来。这部分技术革新开辟了新的公共空间,为公众动员、参与政治议题讨论创造了新的机会。⑦虽然媒体的所有权、信息发送和接收的平台仍然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今天获取信息的方式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丰富、便捷、简易。在媒体的全球化时代,受众可以使用计算机随时随地获取新闻资讯,集中管理信息和构建新的公共空间。这个显著的变化在两岸媒体行业中都有所体现。在大陆,微博、微信成为重要的通讯工具和信息传播的重要手段,网络新闻媒体也变得生机勃勃。仅以网络视频媒体来说,优酷、腾讯、爱奇艺、Acfun、Bilibili等平台大有赶超和动摇传统媒体之势。台湾方面的视频媒体(在台湾地区称为“视讯媒体”)不具备那么雄厚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影响力,但外来的Youtube、Facebook等平台,在岛内也形成了初具规模的网络新闻发布平台。
造成这种差异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两岸媒体在发展中采取的主导方式不同。澳大利亚卧龙岗大学的法律学者卡登·史密斯(Kaaden Smith)推崇台湾媒体的构建形式,认为这更偏向于政治主导,不同政见和立场的媒体在市场中扮演着争锋相对的角色。反之大陆的媒体却更加偏向于以经济为主导,主动大胆地革新新闻形式,以市场为导向(market-orientated),抢占市场份额,得以飞速发展和壮大。⑧不可否认,市场力量对媒体的发展方向产生了重大且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在某些方面可能比政治环境还要大。美国学者爱丽丝·朱(Alice Chu)在研究了台湾的“流行政治”(pop politics)之后指出,台湾的媒体也发生了变化,但与大陆的模式相反,这些变化反应了由其精英主导的“政治改革”的影响。换言之,台湾媒体所营造的沟通流程和交互方式,有更多的政治精英和民间社会的参与。⑨
西方学界一直对中国的改革进程存在质疑。也有论调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并不利于建立开放的政治体系。卡登·史密斯的观点认为网络媒体的兴起进一步凸显了两岸对待媒体立场的差异,并进一步指出大陆的这种状态不够现代化并且缺乏活力(Smith,2017)。鉴于此,美国波士顿大学的中国问题学者魏乐博(Robert Weller)提出了反驳的观点。在比较了大陆和台湾地区的商业组织和政治团体之后,他首先承认了台湾在中国政治版图中的特殊性,同时他对中国市场经济的前景持有乐观的态度,认为这部分的经济力量已经开始将中国的媒体改革推上了正轨。但这个改革并不是克隆西方的新闻模式,而是在参照西方模式的前提下发展出了适合中国新闻业的“替代性文明”。⑩
大陆和台湾在文化上同源,但政治生态上存在着不同。在两岸媒体发展的角力中,研究者发现,两岸在文化上都表现得有亲和力,但在政治立场上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比如,台湾媒体所标榜的“新闻民主”“新闻独立”等概念,并不能保证其媒体业更好地发展;政治民主的实现并不能保证媒体更有能力、更专业或更负责任。
在探讨祖国大陆与台湾媒体之间的关系时,不能忽视经济和商业力量对媒体业的冲击和影响。自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经济改革成为大陆现代化的市场驱动力,这使得大陆的媒体变得更加活跃而且富有生命力(Lo & Chan,2004)。东部沿海地区的快速发展,包括经济特区的创建,都提升了大陆的消费水平,改变了受众的需求。美籍华裔记者查建英认为,相较于台湾地区,大陆的新闻制作水平提升更为明显,新闻形式变得更加活泼,发布方式也更加注重市场需求,突出娱乐和生活方式。这种大环境造成了大陆新闻产业对广告收入的依赖。虽然过去大陆的新闻一直被批评为过于严肃,不够贴近受众和不懂市场,但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出于对广告收入的依赖,大陆的新闻变得更加贴近受众,更加懂得把握市场动向。
劳恩斯利和蔡明烨认为台湾的媒体改革也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市场依赖性,台湾的媒体平台之间的竞争和广告收入的竞争已经改变了新闻业的一些固定操作,这在流行的电话电视节目(即“叩应”节目)中最为明显。这些节目打破了信息和娱乐、发送者和接收者、受众和表演者之间的界限;以前台湾的媒体文化保留着对政治机构和政治家的尊重,但这些特质在现在的许多电视节目和出版物里均消失了:电视上会播放政治人物戏剧化镜头,或是曝光耸人听闻的新闻内容;所谓的“黄色”新闻或小报新闻也开始变得繁荣。上述现象也引起了学界的反思,比如:台湾媒体在报道灾难、犯罪或个人悲剧时仍然缺乏足够的专业自律和自我监管。
“理想化”的新闻产业结构并不等同于良好的市场竞争力。即使是西方学界对台湾的“媒体改革”如此推崇,互联网的冲击和总体新闻产业的缩水仍然给台湾新闻业带来了负面影响。爱丽丝·朱指出,除了商业收入被大陆媒体赶超之外,台湾新闻业面临着内容和形式上的落后,其中令人担忧的是媒体中“危机话语”的流行,即“危机问题的仪式化”(2004,p.91)。政治问题被简化并减少到单纯的二元对立,由此出现了:“大陆与台湾”“统一与独立”“外省人与台湾人”“国民党与民进党”“蓝营与绿营”等一系列简单粗暴的对立概念。这些概念的刻意简化在一定程度上也许有利于政治观念的宣扬,但无法在有媒体素养的受众群体中形成共鸣。陈旧的框架对于理解台湾的政治生态无法起到积极的作用,而政治和社会身份的单一性违背了新闻市场的规律,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台湾地区极端的政治分化、仇视和割裂。
相对地,随着经济实力的日益增长、媒体影响力的不断扩大,祖国大陆新闻媒体开始主导越来越多的国际话语权。澳大利亚塔兹马尼亚大学的中国研究学者马克·哈里森(Mark Harrison)认为,有线和卫星电视技术有力地代表了中国大陆实现现代化的愿望。作为电视行业中最商业化的部门,有线和卫星服务一直是大陆现代媒体系统的动力引擎。对大陆来说,媒体技术基础设施的建设是一个长时期的国家项目,力图“用中国模式作为基本原理,用西方模式实现技术应用”。在政治新闻领域,党和政府致力于在电视新闻节目中加大报道国家建设内容的比重,体现了现代媒体技术服务于中国语言和文化的思路。哈里森相信,中国大陆将国家媒体发展的希望寄托在了复杂的媒体技术革新上。
(三)网络媒体的兴起:上升中的大陆和困境中的台湾
21世纪初网络媒体正式诞生并成为大众媒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时,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学者布鲁斯·宾贝尔(Bruce Bimber)就推测网络有可能改变公民身份的各种旧有概念②。近年来网络媒体的发展使得两岸的新闻交流变得更加便利和快捷,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具有争议性的问题,那就是网络身份认同。将互联网视为虚拟的公共社区,在这里讨论重要问题的用户被定义为“网民”。这一术语暗示了在线用户的基本行为,例如搜索信息的行为和参与公共议题讨论的行为。但网民的身份边界应该到哪里?应该如何与传统意义上的新闻记者区分?或者两者应该融合?这在欧美学界也是一个没有定论的议题。
目前将这种身份完全规范化也许不现实,因为数字技术的鸿沟仍然是存在的,不同社群的网民和他们的政治参与水平也各不相同。比如大陆网民的数量已经从2006年的1.23亿③激增到了2017年年底的7.72亿④,这个数字的陡然增长带来的是网络新闻市场的壮大,而非解决“记者-受众”身份的答案。韩国学者郭海云(Haewoon Kwak)等人认为,网络媒体的普及模糊了旧有的“记者-受众”的边界,使得这种网络身份的范围变得更加宽泛。传统媒体中的受众一般很少创制新闻内容,也几乎不参与到新闻制作的流程中,这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具备“新闻工作者”身份的记者和编辑来完成的。但是在网络新闻时代,如美国新闻学者卡琳·豪恩(Carleen Hawn)指出的,受众也能够生产新闻内容,而记者的身份也能和受众进行互换,成为新闻内容的接收者。由此,网络新闻记者的身份认同也变得与时俱进了。网络新闻记者不再局限于报道其职责范围内的区域新闻,台湾的网络记者可以报道祖国大陆的新闻,祖国大陆的网络记者也可以报道台湾的。
台湾社会面对的新兴的身份认同至少有两种不同的涵义。第一种是包容性的,认为台湾仍然是大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因为一些尚未确定的制度形式使其和大陆处于尚未统一的状态;第二种是排他性的,仅指台湾及其周围较小的几个离岸岛屿的居民共同构成了一个所谓的“自治和主权的民族国家”。国际主流的看法更倾向于第一种。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政治学教授罗威尔·迪梅尔(Dittmer,2005:p.71)在他的研究中承认,在现今的国际社会,认同台湾是“独立”的这一想法是完全不现实的,它仍然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舆论手段或党派手段。而在新闻领域,这种身份认同就变得更加模糊了。虽然在官方报道的内容中,在使用一些政治措辞时,两岸的新闻记者都还是会相对谨慎,但在经济、娱乐、体育等其他领域,已经变得非常交融和谐了。从西方视角来看,这种全领域的和谐交流更有利于向世界展现“一个中国”的形象,大陆和台湾不光是在文化上同源,在政治和经济上也越来越融合与统一。
伦敦布鲁内尔大学的旅英学者童景荣(Tong Jingrong)认为数字媒体技术改变了两岸商业报纸的新闻文化。两岸的新闻文化有着高度的重合,无论是两岸的记者对新闻的处理流程,还是在线平台和印刷出版物上发布的新闻内容,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在数字媒体时代,两岸的新闻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小报化(tabloidization)和新闻记者声望的下降。相比较而言,两者之间也还存在着一些显著差异,比如台湾的新闻在“多技能化”的运用上更为突出(multiskilling:即要求记者能适应多平台的新闻操作,具备多任务的新闻工作技能),而大陆媒体则更专注于清晰地展现党报的新闻特征。与此同时,大陆媒体中与政治无关的新闻内容比重增加,呈现了娱乐化的趋势。
不可否认,两岸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割裂正在被媒体交流瓦解,这背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经济和市场,而其中网络新闻和社交媒体的作用又尤为突出。社交媒体的日益普及使得广告商更加舍得对社交网络投入精力和注入资本。在商业需求的模式下,对于很多两岸的网络媒体机构而言,品牌推广和抢占市场比处理政治背景差异显得更加重要。世新大学公共关系学者戚栩僊(Hsu-Hsien Chi)列举了三种西方学界认为最主要的“受众对社交媒体的需求动力”:社交需求、社会资本需求和心理需求。这三项都可以在两岸新闻的发展和交流中一一找到对应。而这又是以大陆对台湾的主导姿态呈现的:两岸的贸易往来变得更加频繁,学术、艺术娱乐等多方面的交流也在不断加深,大陆的文娱节目在台湾成为收视热门,实现了大陆对台的文化影响。
三、结语
从现有的英文文献可以看出,欧美学界在对待中国媒体的问题上还是比较矛盾和复杂的。一部分的学者会刻意地将大陆和台湾割裂开来。他们既不愿意完全公开承认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又默认台湾不是一个“主权国家”。由此可见,想要得到西方对于“一个中国”原则口径一致的认可,仍然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路要走。不过,中国学者或华裔学者所著的英文文献数量在近几年来有所增长。这得益于中国国际影响力的扩大,以及随之带动的科研能力和著作水平的提升。由此也丰富了文献的多样性,表现为西方学界对大陆的媒体和制度不再只有一味的对立和批评,而是有保留地肯定大陆新闻业的崛起和大陆媒体产业的繁荣。这反映了大陆社会和经济转型的重要性,并且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大陆媒体的组织结构、工作机理和新闻内容也因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而发生变化。
不可否认的是,在意识形态的层面,西方学者较为推崇台湾的模式,认为这更加符合“普世”价值,而把大陆的模式放到了对立面。但是通过对英文文献的梳理发现,欧美学者也意识到了台湾媒体的诸多问题。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在对待重要政治议题时,台湾媒体无法解决好一系列的媒体所有权、影响力和偏见的问题。不同政见的批评者在媒体上的态度特别强硬,相应的政治报道也随之出现了明显的偏袒。这一现象是经济实力、新闻业的构建和从业者的新闻道德等多方面的原因共同造成的。在市场份额角力中,为了抓取读者“眼球”,台湾新闻从业者采取了过分激进的手段,明显缺乏新闻从业者的专业精神。这部分从业者绕过了本应该遵循的新闻操作原则,转而有选择性地报道能够符合自己政治观点的新闻内容。这不是一个健康的新闻业应有的现状。
大陆对台的超越是伴随着大陆媒体的强势和台湾媒体的式微的。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大陆的新闻更加扎实有效,也更加反映出经济蓬勃发展的国家精神面貌。部分欧美学者因此转变了之前对大陆新闻的偏见,肯定了大陆新闻业的转型,以及在两岸政治关系对话中起到的重要作用。这种观点的盛行是伴随着学界对西方“新闻自由”和“新闻客观性”的质疑而产生的。原本被认为是毋庸置疑的西方“普世”价值,不断地在实际操作中暴露了过于理想化和过于偏激的弊端。在两岸新闻发展的对比中我们可以发现,照搬西方“普世”价值的台湾媒体的日渐衰弱,和坚持走中国特色道路的大陆媒体的日益壮大就是这一观点的有力佐证。
对比两岸媒体的发展脉络,不得不承认的是双方在体量上的差距明显。大陆新闻媒体业发展起步晚,但是观众基数庞大,市场潜力大,发展迅速。反之,台湾媒体业早期受到西方媒体行业的影响,起步较早,但是观众基数小,可以挖掘的市场潜力小。因为中国社会环境的特殊性,生搬硬套西方的新闻学理论往往并不能取得好效果。被认为更贴近西方“普世”价值观的台湾新闻行业呈现了越来越多的乱象,反而是被质疑和批评的大陆模式越来越生机勃勃。在大陆新闻业强劲崛起的势头前面,欧美学者也承认,现在的大陆新闻业资金更加充足,市场竞争力更大,形式和内容更加丰富,比起困境中的台湾新闻业更加具有活力。鲜明的对比下,一些欧美学者开始反思自身的“普世”价值,重新探讨“新闻自由”“新闻客观性”等一系列概念在中国媒体生态中的适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