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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一起玩魔兽的人,都去哪儿了?

2019-10-09劳骏晶

看天下 2019年24期
关键词:公会魔兽世界

劳骏晶

当地时间2018 年8月21日,德国科隆,2018 Gamescom游戏交易展览会上,玩家试玩《魔兽世界》(@视觉中国 图)

“三十几岁的人了,别插队。”嚷嚷这句话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绿色兽人,站在队伍前端。

有人在队伍中间呼应,吆喝着“拒绝插队,文明打怪”,也有人在队尾感慨,说像是过机场安检。

现实世界里,人们为超市特价、联名新款或者其他一些事物撕破脸疯狂争抢的时候,在艾泽拉斯这片大陆上,守着一只需时间刷新的任务怪,网络游戏玩家们自发地排起了蛇形长队。

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是十几年前的艾泽拉斯。

8月27日,基于2006年8月1.12版本《魔兽世界》的经典怀旧服(下简称怀旧服)全球同步上线。当天,据不完全统计,有超过90万玩家申请登录服务器,排着队重回当年。

2004年11月,游戏公司暴雪娱乐发布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魔兽世界》——7个月后,2005年4月26日,中国大陆服务器开放——构建起一个庞大魔幻世界,然后逐渐成为当代流行文化的一个重要样本。

有句话说,娱乐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而对老玩家来说,《魔兽世界》却已不只是一个游戏、一种娱乐方式这么简单。

15年后,他们涌进怀旧服,也不只为了回到车、马、邮件都慢的从前,他们是在分享、怀念一段集体记忆,一段“人生”。

走出丧钟镇

8月27日清晨,在电脑前等待半个小时后,时针终于跳到数字6,老刀99迅速点击下屏幕上红底金字的“登录游戏”。

镜头推入丧钟镇的石头门,一群新出生的亡灵(魔兽世界中部落阵营的角色)潮水一般往楼梯上跑。顺着人潮,老刀99的游戏角色走到提瑞斯法林地,不见绿色草地,只见无数亡灵站在那里,每个人头上ID叠加成一块蓝色墨迹。

“仿佛回到從前。”老刀99记得,2005年,魔兽世界国服刚刚上线,也是满坑满谷都是人。接下来的岁月,老刀99回忆,都是“加班加点”。

晚饭不是方便面,就是打包一份快餐。有时候也叫外卖,给楼下熟悉的小饭店老板电话——能在智能手机APP里选菜品下单,得是五年以后的事儿了。

当地时间2007年5月11日,美国纽约,销售中的《魔兽世界》首部资料片《燃烧的远征》安装光盘(@视觉中国 图)

当年,登录服务器的排队时间就用来囫囵吃饭。“现在,(怀旧服)排队盛况甚至超过当年,几乎三个小时打底。”老刀99说。

比老刀99晚一天,经过三个小时的等待,YOYO超人(下称幽幽)在27日晚上十一点进入游戏,也从丧钟镇晃悠悠跑上来。

一切好像又回来了,曾被死亡之翼毁坏的土地恢复原样,冬泉谷依旧漫天大雪,联盟主城暴风城门口重新挺立起五座雕像,雷霆崖又升起了久违的巨大月亮。

但游戏外,一切又都变了。《征途》所开创的免费登录+商城成为主流游戏模式,而游戏节奏也越来越快,“吃鸡”、“农药”等等占据了玩家大量碎片时间。

幽幽自己也已经不是那个酷爱游戏而写检讨的大学生了。这位《我叫MT》(以《魔兽世界》为背景的三维动画系列短片)中女主傻馒的配音者,如今已是拥有25万粉丝的游戏博主和魔兽世界翻唱歌手。

就连她游戏里的角色,也从联盟阵营的人类术士,变成对立阵营部落里的亡灵术士。

她曾在的联盟公会“暴走天使”并不打算集体入住,倒是几个公会里的老朋友约好,等排队不那么久时,大家再在游戏里重聚。

“恍如隔世的感觉”

幽幽是被一个盗贼“捡”进“暴走天使”的。这是她在游戏里随机认识的朋友,看幽幽没有公会,就把她拉进了自己公会。

进公会第一天是2008年1月3日,幽幽不太明白为什么对这个日子记得如此牢。第一晚,她就跟团一起开荒副本,被打倒的太阳井boss基尔加丹,成了他们后来十多年友谊的起点。

那年幽幽在成都中医药大学念书。要打好《魔兽世界》,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公会活动像上班一样准点,大家一起研究技能、打法、走位、装备选择。

那时候,幽幽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宿舍阳台上,隔着帘子,她在那个自己开辟出的角落里配音、翻唱、参加公会活动。

在不练级不参加公会活动打副本时,幽幽喜欢钓鱼,在艾泽拉斯某个角落的湖边坐下,架起竿子,等稀有鱼上钩——钓鱼对账号升级变得强大并无帮助,可幽幽和其他不少玩家就是喜欢。

那时候的魔兽世界,是一个有无限深度的世界。玩家可以钓鱼、听演唱会,可以去各个角落翻阅散落的书,也可以做这个世界的探索者,游览艾泽拉斯各处的风景。

公会成员们的关系,也远远不止一起游戏这么简单,他们在生活中也成为了值得彼此关心的朋友。

幽幽记得,2008年5月12日的下午,她正操纵着小术士在草地上跑,电脑显示屏突然晃起来。她转过脸,和舍友对视了一眼。

又一阵更剧烈的晃动,她们宿舍靠门的位置,被扯出一条裂缝。两人才明白,地震了。她顾不得下线,立马跑出宿舍楼。接下来两天,幽幽和同学们就睡在操场上。手机通讯恢复后,她马上在公会的QQ群里报了平安。公会成员来自上海、北京、珠三角,还有一大拨人就在四川,大家都在急切地互相确认安全。

游戏里,玩家们也在等待着那些突然下线的战友重新登錄。每有一个头像重新点亮,他们就多安心一分。而那些迟迟没有归来的,他们也愿意相信,只是AFK(away from keyboard,暂时离开游戏)而已。

幽幽再上线,是15天后。此前,护理专业的她,忙着做志愿者,照顾伤员,忙得根本想不到游戏。

直到志愿工作结束,她回到裂缝被修复、又通网通电的宿舍,第一时间打开游戏,听到熟悉的BGM响起,这才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次登录入怀旧服的一刻,她又找到了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幽幽太专注于这个虚拟世界,还引发了一连串问题,老师批评她,还要没收她的电脑,限制她毕业。

那是在2009年,《魔兽世界》玩家数量迅速增长,全球注册用户突破1100万人。而在央视的节目中,《魔兽世界》被比作毒品。

幽幽并不觉得自己“中毒”失控,她交了检查,顺利毕业,不过玩游戏,始终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在《魔兽世界》)你不会觉得任何一件装备,你的朋友,你的战友,都只是游戏而已。”机核网编辑龙马说,“你会觉得这全都是真实的。”

一场婚礼和一个葬礼

2013年的一天,在暴风城五座雕像下,一场婚礼正在举行。

穿着公会战袍的联盟勇士,站成两排,每个人的ID前都缀着公会名字“暴走天使”。幽幽站在队伍里,听着YY频道里《婚礼进行曲》响起,看着新娘身着婚纱,穿过两排战友,走到新郎面前。

这一对新人是暴走天使的成员,两人在公会里认识、相爱,然后决定到主城举行一场线上婚礼。

司仪是公会会长抱着熊的虾——大家都叫他虾——穿着最好的装备,在YY语音里念流程:接下来,请新郎新娘说婚誓。

等婚誓说完,虾又发出指令:送红包。成员们纷纷给两人的游戏邮箱里寄去游戏金币,继而分头点燃了安放在一边的烟火。在烟花掩映和路人注目下,礼成。

大家熙熙攘攘开始游城,走过暴风城的各个景点,还不忘截屏“拍照”留念。

欢聚后,人渐渐少了,散了。

“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一个,也没有新人进来。”虾说,游戏里,大家各有机缘,离开的理由却大同小异,无非是升职、出差、结婚生娃等,《魔兽世界》不再是主题了——此时的《魔兽世界》也开始从高峰开始下跌,玩家逐渐流失,至2015年上半年,六个月时间,玩家就流失了450万,暴雪宣布,停止公布流失数据。

公会里一个名叫可弹琴不说爱的猎人,让虾印象最深刻,结了婚也坚持参加公会活动。怕吵着家人,再加上媳妇不喜欢他打游戏,他总是搬着笔记本躲到阳台去玩,于是大家揶揄他为“阳台琴”。

有一次公会活动时,阳台琴的媳妇打开阳台门,轻轻说:阳台上冷,进来玩吧。这话让他很震动,事后阳台琴告诉虾,自己觉得很惭愧,把时间花在虚拟世界里,没好好陪陪媳妇儿。这次活动后,他AFK了。

逐渐消失的还有幽幽。

她放弃了医院里的工作,一个人来北京闯荡。从做游戏媒体开始,后来转向去游戏公司做市场,总是加班到十点,通宵更是常事。

下班回到出租屋里,她剩下的力气,已经不足以继续上线,哪怕只是登录钓鱼。

每有人AFK,虾都会难受一阵子,后来也习惯了。原本公会的语音频道总是很热闹,打完公会活动、团副本,大家也聊个没完,但渐渐地,语音频道也安静了。

好在,大家在微信群里很活跃,群里有医生、律师、法官、地铁驾驶员等等,有事会互相帮忙,线下也总有聚会。

公会里一个叫橘子的姑娘热衷烘焙,做的东西会寄给公会成员们,幽幽就收到过她的牛轧糖。她来北京玩,幽幽带她逛南锣鼓巷,请她吃北京小吃,看她被豆汁儿酸得咧开嘴。

2016年,大家听说橘子病了,胃癌,在上海做手术,虾还组织了公会里七八个人去看她,手术很顺利。可到了2017年,橘子没了音信,怎么也联系不上。公会里的人辗转找到了她弟弟的电话,虾打过去才知道,橘子过世了。

除了一句脏话,虾再也说不出其他。

当地时间2017年8月22日,德国科隆,2017 Gamescom游戏交易展览会,《魔兽世界》的展位(@视觉中国 图)

橘子的过世成了一个怪异的分界线,在这之前,虾老是参加各种婚礼,而之后,葬礼却多起来,家里亲戚老人甚至是身边的同龄人。

如今,在那个依旧活跃的群里,橘子似乎成了禁忌词。当有人忍不住说一句:“我好想橘子。”没有人再接话,原本热闹的氛围立刻冷到人心里去。

刻意维持的记忆

2016年6月,由《魔兽》系列游戏背景故事改编的电影版上映,老玩家们再次回想起征战艾泽拉斯的经历,《魔兽世界》玩家数量重新开始增长。幽幽也在那年8月重回游戏,开始做直播,组建了新的公会。

活动了两年,幽幽发现,手感变了,对职业的理解没那么精准,打团副本走位也没以前灵活了,当年钻研的精神头也减了不少。“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她自嘲。

令她更加不适应的是,游戏里的节奏越来越快,玩家们擦肩而过,剩下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在机核网,龙马做了一系列讲述魔兽世界故事的电台节目。他发现,大部分听众是像他这样边缘或是索性已经离开的老玩家。更年轻魔兽玩家的圈子,他的节目无法打入。

龙马觉得,也许是新玩家,已经不太在乎这个游戏背后那个巨大的世界了。飞行坐骑和各种传送门大大缩减了玩家们在地图上奔走的时间,原本漫长的升级时间也迅速压缩,他们也没空关心其他了。

老玩家曾经“捍卫”的一些准则也变松了。“现在你做了不好的事儿,也没什么代价,改个名字就好。”七煌公会创始人周密说,“大家也越来越见怪不怪了。”

终于进入怀旧服后,幽幽在提瑞斯法林子走了一圈,站到了等待任务怪刷新的队伍末尾。大家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还有一两个玩家站在队伍外,自发维持秩序。

大家似乎格外注意保持友善。一位玩家在网帖中写道:“玩了九个小时,被路人加耐六次,野性祝福三次,智慧三次。被怪追路人帮忙两次,任务做不了,别人完成了还组我再做一次。”另一位玩家说,自己一天打的字,比以前一个月都多,大家有条不紊练级,互帮互助。

这是老刀99记忆里,《魔兽世界》最早期版本才有的景象。“后来就不是这样了。”

在周密看来,《魔兽世界》是“生逢其时”。它是不少玩家的第一款网络游戏,他们乍入芦圩,还保留线下的礼貌、谦逊。

时代变了,江湖上狼奔豕突,见多了阴暗面,人们难免给过去刷上滤镜,为此小心甚至有些刻意地维持着记忆中的美好。

在怀旧服压力测试时,周密登录游戏,看到周边熟悉的场景,他也有些感动。转而,他发现记忆中的种种不同,比如一些端口的打开方式,再比如NPC增加了动态刷新的内容。

而那些在2005年还颇随意的ID,已经被明码标价。闲鱼上,知名博主“夏一可”“苹果牛”的ID都标价1000元,“父亲”被炒到1万元,而“Anglebaby”的标价是10万元。

这让周密确信,不是2005年,的确是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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