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死了》的荒诞性表现与原因探究
2019-10-08胡朝强
胡朝强
摘 要: 荒诞性是李洱小说贯穿始终的特质之一。《导师死了》作为李洱的成名作将荒诞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主要体现在师生伦理关系的变质和权力角逐两个方面。文本中书写荒诞的原因源于社会环境与作者个人经历。李洱对作品中荒诞性的书写,深刻表达出对人与人之间的反思。
关键词: 《导师死了》 荒诞性 原因
一、《导师死了》的荒诞性表现
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再到亚里士多德,以致变化之后的“艺术的模仿说”,理念或者现实几乎是全部艺术作品的基础,艺术作品不可能脱离现实单独产生与存在。现实是最伟大的导演,作家只是坐在台下的观众,作品是作家灵感的结晶。《导师死了》发表于1993年第4期的《收获》杂志上①,是李洱真正引起文坛注意的作品。细读文本之后我们会觉察出作者对于剧中人物痛彻心扉的可怜、悲哀,更是对在现实中上演类似事情的鞭挞。李洱正是从现实中模仿、抽取、提炼,才形成该作品。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是韩愈在《师说》中给教师行业的经典定义之一,也是身为一名合格的教书匠人最起码的底线。除此之外,还必须坚守“身正为范”、“为人师表”等相比教书本职工作更重要的道德红线。然而,李洱《导师死了》中的导师丧失了、冲破了教师行业的原则,走到了乱伦的不堪与为权力丢失性命的荒诞行径的道路上。常同升是吴之刚的导师,是民俗学界的泰斗,被人尊称常老。但是,此时的常同升已入耄耋之年,生理状态极差,心理状态也是混沌狼藉。吴之刚作为民俗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文中“我”的导师,被认为是常同升第一把交椅的未来掌舵者,其将要写就的《中国民俗学原理》也被寄予厚望。文本以这两位导师为核心,铺开整个荒诞叙事的大网。
乱伦的呈现。吴之刚教授从外表看来光鲜靓丽,拥有较高的学术地位,有漂亮可人的妻子缪纤,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人生大赢家,让人心生妒忌,实际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通读小说之后,会发现吴之刚的“败絮其中”很大方面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因为常同升和缪纤。吴之刚年轻时在常同升门下读书,是一个青年才俊,经常同升的牵线打绳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缪纤。彼时的缪纤是一名戏曲演员,常同升是她的忠实粉丝,并与之存在性关系。吴之刚那时是对此事有所了解的,但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学术地位就答应了和缪纤的爱情。可怜的是,当吴之刚和缪纤成婚之后,常同升依然和缪纤保持此种关系。吴之刚被戴“绿帽子”,自己也知道却保持沉默,因为他想要学术地位。此外,吴之刚对妻子缪纤转到大学教授党史课程的反对,被常同升用“在戏剧里面学到的党史知识足够使用了”②怼得哑口无言。除此之外,吴之刚和缪纤婚后未有生育,还是听从了常同升的建议领养了一个孩子叫“吴童”,吴之刚的“抚养权”也被剥夺了。同时,缪芊在婚后还与一名图书馆馆长发生多次出轨行为。文中描写她一次行苟且之事是在吴之刚的书房中,隐喻着对吴之刚精神的最大玷污。这一晚的出轨是吴之刚知道的,并且安排我故意撞破、看到。缪芊的命运变化依靠常同升存在。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也是吴之刚走向荒诞的一个地狱。吴之刚在常同升和缪纤共同打造的阴霾中苟活。但是,吴之刚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对常老举起了反抗的大旗。常老尽管身为学术界的泰斗,其实道貌岸然,心理变态。他不仅如上文所述对吴之刚进行压榨,对独生女常娥也有性欲冲动与恋女情结。常同升因为身心不适来到疗养院修养,然而他每周都要上演几次在游泳池裸泳并让女儿亲自服侍,沐浴更衣的变态把戏。他在游泳过程中佯装窒息让女儿急救,不时发出带有享受的怪叫。常娥面对父亲的折磨早已不堪忍受,需要向他人倾诉。吴之刚正是从常同升的这一弱点出发,与常娥发生了肉体关系,如同常同升对他的手段。吴之刚的出现使常娥能够释放内心痛苦。吴之刚和常娥的关系击溃了常同升的心理,常同升却受身体条件所限无法反击,最后在常同升再次表演对女儿变态行为的时候,面对吴之刚在他面前与常娥的调情在水中自杀。吴之刚也用自杀的方式终结了生命的继续,正如小说开头描述的那样“他站在教堂鎏金圆顶上凌空欲飞,在雪景的映照下,他赤裸的身子活像一只大鸟”③。
学术地位权力上的较量。吴之刚和常同升的关系,不再是纯洁的师生关系,除了乱伦关系的冲破外,还有学术地位权力的较量。笔者援例非常雄狮对底盘的守卫一样,每一代新狮王的上升都是对老狮王生命的剥夺,并且新狮王要把上一代的子嗣全部杀完,重新建立自己的领地。常同升如是闲居高位的狮王,吴之刚是将要上位的新狮王。吴之刚能够在常同升对自己婚姻家庭的任意摆弄之下保持缄默,正是因为吴之刚想要在未来的时候取而代之。常同升答应给吴之刚将要完笔的《中国民俗学原理》作序让吴之刚看到了黎明的到来,学术界对吴之刚交口称赞。然而,常同升难以忍受吴之刚与常娥的关系,所以反悔,学术界对吴之刚大加伐挞。吴之刚重新掉入荒诞的黑暗中。
吴之刚和常同升的死亡是对小说题目的诠释,也让“导师死了”的具体人物指向不明。但是读者在完成审美阅读之后会发现两人其实是一个人,只是分属在不同生命阶段:吴之刚是年轻时的常同升,常同升是年老后的吴之刚。他们代表的“师”的形象早已被欲望与权力的撒旦所置换。在师生荒诞的背景下,反映的正是当下中西方国家知识分子的悲凉。在伦理关系变质和学术权力求之不得背景下,吴之刚没有了任何生存希望。文中围绕吴之刚和常同升生活的两个女人:常娥和缪芊,作者没有给我们交代她们的命运。但是可以预见,等待她们二人的只有精神的疯癫或者自杀。常娥之所以能够在常同升折磨下继续生存,是因为吴之刚的存在;缪芊之所以能够保持和拥有现在生活的资本,是因为常同升是她炫耀的后台。如今,吴之刚和常同升双双自杀,对她们二人是毁灭性的打击,“一个哪怕可以用极不像样的理由解释的世界也是人们感到熟悉的世界。然而,一旦世界失去幻想和光明,人就会觉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成为无所依托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家乡的记忆,而且丧失了对未来世界的失望。这种人与他的生活之間的分离,演员和舞台之间的分离,真正构成了荒谬感”④。文中主要四个角色的生活都在别人的生活中,从他人的身上寻找希望,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生活的导航,让我们感受到荒诞感弥漫在李洱这部小说的所有角落。
二、书写荒诞的原因探究
李洱在《导师死了》中表现出深刻的荒诞性。凡事必有因果,作者在书中书写荒诞性必然有其缘起。根据笔者掌握的资料,荒诞性的书写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改革开放之后,新的社会环境、经济环境、文化环境等诸样变化,让其中一部分知识分子被蒙昧了心智,活得没有良心与灵魂,堕入荒诞的深渊;二是作者自身经历,包括已有的生活经验、文化知识构成等形成身上的烙印。
李洱生于1966年的河南济源,1987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首部《福音》(短篇小说)发表在1987年第12期的《关东文学》⑤,标志着在文坛登录,后一直从事和文学相关工作。以上这一段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作者成长的背景,是我们探究作者为何在作品中传达出荒诞性的一个入口。作者童年时期正是“十年文革”阶段。十年“文革”让中国错过了黄金发展期,除去经济的落后,留在中国人民,尤其知识分子心头一道永远的伤疤,是痛苦的记忆。尽管在历史上知识分子的待遇起起伏伏,但相对来说是稳定的状态。因此,“文革”对知识分子的冲击抵达了心理承受极限,他们的内心忧愤与恐惧感无所发泄。“文革”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实施改革开放的新样式的经济制度,激发了市场活力,解放了生产力。但是这样的变化让知识分子一下子适应不来,数千年知识分子应有的责任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越来越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物质拜金、利己享乐等。《导师死了》描写的吴之刚、常同升正是新环境下迷失本性的部分知识分子的代表,反映了他们在当年生活的荒诞行径。这篇小说刻画的人物在物质上基本已经达到满足状态了,可是他们的精神世界变得空洞。在日常生活的消磨下,精神世界愈发空虚,正如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世界区分为“自我”“本我”“超我”,他们的“自我”渐渐不受控制,逐渐走向魔鬼的深渊,荒诞的事情一件件跟随。
中国文坛的八十年异彩纷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本土作家在自身努力和受西方文学样式、文学理论、文学作家影响下创造出“伤痕文学”“先锋文学”“新写实小说”“寻根小说”等一个个文学浪潮。具体到荒诞文学,西方真正作为一种文学样式是从荒诞戏剧开始,然后在世界各地传播。中国虽未形成如西方荒诞剧那样特点鲜明的文学潮流,但是自身也有荒诞要素的表现,尤其是受卡夫卡、加缪、萨特等为代表的西方荒诞文学作家作品影响后进一步有所发展。如李洱对自身成长经历的描述,他曾说“那是全国最好的中文系”,是他真正文学启蒙的开始。如此文学浪潮的发展和李洱自身最便利的条件,让他阅读了大量中外作品,为之后文学创作奠定了经验基础和文字功底。此后,李洱的主要工作变化是,在大学任教一段年限,在文学杂志当编辑、主编等,可以说接触到的都是知识分子群体,因此对于大学教育制度的变化较为了解,对大学教师和学生的心理状态的变化也是感触良多。因此李洱创作的作品中表现的荒诞的人物形象,知识分子占比较大。总体来说,李洱的题材主要有“鄉土”“知识分子”,而“知识分子”题材更为优秀,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多种多样,表达的内涵令人反省。李洱曾多次在访谈中谈到自己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是加缪,自己阅读了加缪的全部作品和哲学著作,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断李洱的作品中的荒诞感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从阅读实践中培养出来的。还需说明的是,李洱的作品在归类的时候,许多评论家都不甚好把握,最后编入了先锋作家的行伍之中。此种归类未免妥当,从侧面反映出李洱的创作已经显现出了先锋的风采。中国的荒诞小说没有形成专门的荒诞风格,是和其他风格糅合为一的,如马原、余华、韩少功、残雪、苏童、毕飞宇等作家,他们也大多编入先锋或寻根文学风格之中。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作品中表现的人、事、物都表现出了荒诞的内涵。李洱的情况同样如此,李洱在作品中表现的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病态都有荒诞的基因。
注释:
①⑤王雨海.李洱研究[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271,271.
②③李洱.导师死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9,1.
④[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斯的神话[M].上海:三联出版社,2003:6.
参考文献:
[1]王雨海,编.李洱研究[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
[2]李洱著.导师死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
[3][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斯的神话[M].上海:三联出版社,2003.
[4]陈晓明.超越与逃逸:对“60年代出生作家群”的重新反省[J].河北学刊,2003(5).
[5]王宏图.李洱论[J].文艺争鸣,2009(4).
[6]李佩佩.世纪之交作家笔下的学院知识分子精神困境及创作得失[D].沈阳:辽宁师范大学,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