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友
2019-10-08鲁若迪基
鲁若迪基
长者风范
山里的老人到了古稀之年,都希望在冬天里离开人世。究其原因,冬天农忙已结束,人都闲暇下来;年猪已杀,粮食已归仓,吃的不愁;再者,对一些实行火葬的民族而言,冬天对死者遗体的停放,起到较好的防腐作用。所以,如果在一年四季里做个选择的话,老人们大都希望在冬天里告别人世。冬天里过世的人,用当地土话来说是“会死”的人。“翻译”过来就是懂得在恰当的时间死的人。
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的山里,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很少有闲暇的人;吃的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到,不必等地里的收获;防腐的东西有的还用上了冰柜。其实,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什么时候死,个人无法选择。“会”和“不会”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可是,“观念”这东西就是有点怪,它会不由自主地留存在脑海里,一旦发生对应的事,它就自然地跳出来。所以,在北京刺骨的寒风中惊悉李世宗先生无疾而终时,我自然地想起山里老人希望选择死亡时间的事来,禁不住悲叹道:这位有着长者风范的知识分子楷模就这样走了!这老先生真会选择死的时间啊!
我是在北京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第九次代表大会期间,得知李世宗先生仙逝的。所以,当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主持某次全体会议时说,从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代表大会以来,陈忠实、雷抒雁、韩作荣、陈映真等多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离开了我们,提议参会代表全体起立——向去世的作家们默哀。在我站起来低下头那一刻,我想到了刚以91岁高龄离世的李世宗先生。铁凝主席提到的作家,陈忠实先生来泸沽湖采风时我曾陪同过,雷抒雁、韩作荣两位先生我在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时给我们上过课,对我的创作还给过很多关心帮助。我的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们的画面。这些画面电影一样闪过后,眼前浮现出李世宗先生的面容来。我遗憾没能亲自送老先生最后一程,只能在遥远的北京默哀送他驾鹤西去。
李世宗先生的作品我很早就在一些報刊上拜读过,但一直未曾谋面,真正见到他,是我到丽江市文联工作以后。由于工作关系,单位逢年过节都要慰问一下离退休干部。最初几年,市文联要慰问的离退休干部只有两位:一位是李世宗先生,他是1926年出生,1948年参加工作的,是离休干部;另一位是牛相奎先生,是退休干部。他们都是丽江的文化名人。无论从本单位角度看望离退休人员,还是从全市角度看望德高望重的文艺名家,他们都是漏不掉的人。每年市里组织慰问文艺界人士,只要不出差,我都会尽量参加,以表达对老文艺家的敬意。我曾陪同市领导慰问过李世宗先生,也曾单独带单位的同事前去拜望过他。
第一次拜见李世宗先生是2011年中秋季来临的时候。也就是在那次的慰问中,我才知道老先生住在古城五一街文生巷。我们在老医院下了车,出大门往北少许,左侧现出方国愈先生故居,右侧有一条小石板路,尽头现一别致的纳西庭院,那就是李世宗先生次子李群育先生的家,老先生当时就住在那里。看到那么一个所在,我心想那一片将来可都是名人故居啊。
我们去时小门是开着的,进得庭院,我们被迎进李世宗先生简朴的书房。闻着翰墨的香味,我们围坐在他的四周,向他表达敬意。我说,您老教书育人近40年,在永胜就当了20年老师,桃李满天下,是地道的教育家;到丽江市文联任副主席后又与和心友、和在瑞、杨承烈等志同道合的诗友发起创办“玉泉诗社”,为丽江的文艺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离休后继续发挥余热,为丽江的文化立世呕心沥血,非常了不起。老先生谦逊地说他还做得不够。我接着问老先生平时做些什么,他说看书,写点文章。老先生话不多,不时叫我们吃水果,他还想把水果拿给我们吃,我们都慌张起来,急忙说自己动手,纷纷站起来把手伸向果盘。老先生看到大家都不拘束地在吃水果,露出欣慰的笑容。阳光照进院子,弥漫着祥和。如果有什么不那么和谐的话,那就是四周不时传来刺耳的敲击声,那是邻居们把房屋租出去了,承租人正在装修。我问李群育先生是否打算把房子租出去,他摇了摇头。也许古城就因为还有这么一些文化人居住,还有这样的坚守,商业味里还弥散着些许文化气息的吧?!
看着古老的书桌,书桌上摆满古旧的书,还有那些卷轴的书画,再看看这个戴着鸭舌帽,脖子上围着围脖,脸上有着时光斑点的老人,仿佛历史老人就坐在身旁。他是那么宽厚,那么渊博,那么谦逊,那么洞察一切,那么平和,我心生无限的敬意。我觉得不能打扰老先生太久,送上祝福就与老先生告别。临走问他有什么困难尽管吩咐。他说现在各方面都很好,没有什么困难。看我们要走了,老先生还准备站起来送我们,被我们劝住了。李群育先生执意送我们到了路边。
那之后我还拜望过几次李世宗先生。有年老先生快要出院时,我们才知道他住院了,急忙跑去看望他。那天上午约十点来钟,我同单位的同事推开九楼老先生住着的病房,就见老先生的次子,曾任丽江报社社长、总编辑,后又任市人大副巡视员的李群育先生在陪他。李群育先生也是丽江的文化名人,他见我们进来,就起来同我们握手。李老先生坐在床旁的一个沙发上,怀里盖着一床毛毯,正在输液,鼻孔里塞着插管,可能是氧气管。床上坐着个女的,我猜想她可能是老先生的孙女之类。看到老先生旁边的茶几上放着2013年3月19日的《光明日报》,上有中华诗词研究院副院长蔡世平的文章《文学性缺失:当下诗词之弊》,我很吃惊。见他在住院间隙还不忘看报学习,活到老学到老,就指的这个吧!
我问老先生睡得好不好,他说好。问他吃的怎么样,他说不能吃太多的东西。我指了下茶几上的报纸,说您老在住院时还看书学习不简单呐。他笑一笑,没有说什么。看到我在给他竖大拇指,他有点羞怯的感觉。看到老先生脸上有着孩子般的羞怯,我心里非常的惊讶:一个老人要有多高的境界,才会有这种孩子般的羞怯?我对眼前的这个老人除了感佩,再无其他。
我们去的时候是星期五,听说下星期一就要出院了,我为老先生康复出院高兴。我想着第二天是星期六,之后就是星期天,也就是过了那两天,老先生就可以回到他温馨的院子里,看着满园春色,写诗作文,心里说不出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