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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时期传统目录佛经著录和分类情况考辨①

2019-10-08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佛经晋中书目

(上海外国语大学 文学研究院,上海 201600)

中国最早的目录一般认为是西汉刘向、刘歆父子校书秘府编成的《别录》和《七略》,此时正值佛教刚刚传入中国(1)按汤用彤先生的观点,对于佛教传入中国最早且可靠的记载,是《三国志》裴松之注所引鱼豢《魏略·西戎传》中谈到大月氏王派遣使者伊存授《浮屠经》,时间在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而刘向卒于汉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40页)。,其教义的传播和经典的翻译都还不具规模,因此汉代的书目或史志都未收录佛经(2)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称《古录》“似是秦时释利防等所赍来经目录”,《旧录》“似前汉刘向搜集藏书所见经录”,《汉时佛经目录》“似是迦叶摩腾创译《四十二章经》,因即撰录”,此三者为伪书,姚名达先生辨之已详(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长沙:岳麓书社,2013年,第170-172页)。另可参《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梁启超:《佛学研究十八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87页)。。

刘向之后,我国历代都有官修或私撰的目录,就魏晋南北朝而言,有魏、晋两代的《中经簿》,刘宋时谢灵运的《四部目录》、王俭的《目录》和《七志》,齐永明时王亮、谢腓的《四部书目》,梁代任昉、殷均的《四部目录》及阮孝绪的《七录》等等。

魏晋南北朝不仅是人们对目录学上的分类标准不断探索以至定型的时期,同时也是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逐渐扩大和深入的重要阶段,这就造成了佛教经典在魏晋南北朝时不同目录中的收录情况的不同,及其部类归属的千差万别。可惜的是这一时期的书目几乎都已经亡佚,佛经在书目中的著录情况也难以知晓,尽管历来学者多有论及,但佛经只是目录之学中的一隅,对它的研究还不够充足,甚至还存在着许多的争议。本文将从前辈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出发,来探讨魏晋南北朝时期几种重要的书目中佛经的载录情况,及佛经在目录当中所属的部类。

一、从汤用彤先生说起

(一)《魏中经簿》未必载录佛经

汤用彤先生认为,《魏中经簿》是最早载录佛经的目录,他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五章“南北朝释教撰述”中说:

我国经籍总目之载佛书者,当始于魏之《中经簿》。晋荀勖《中经簿》亦载佛经。[1]476

其理由,则见于同书第四章的“伊存授经”一节:

按《广川画跋》引此文,谓出《晋中经》。《广弘明集》载阮孝绪《七录序》,谓《晋中经簿》有佛书经簿十六卷,则晋室秘府原藏佛经。又《晋中经簿》源出《魏中经》,是魏世朝廷,当已颇收集佛经。[1]42

仅仅由《晋中经簿》源出《魏中经簿》,就认为《魏中经簿》已经收入佛经,笔者认为这样的推论是不可靠的。

首先,汤先生引用的《晋书斠注》中《广川画跋》的内容,是证明“晋荀勖《中经簿》亦载佛经”的,而非《魏中经簿》,关于这一材料在下文还要详谈;而对于“我国经籍总目之载佛书者,当始于魏之《中经簿》”这一更为关键的论断,汤用彤先生只是一个逆推的猜测,并没有给出具体的证据。

《魏中经簿》经历了南北朝的动荡,到唐代已经亡佚,《隋志》《史部》中的书目类已不见载(3)余嘉锡先生认为是“荀勖《新簿》既行,默书遂废不用耳”,不无道理(余嘉锡:《目录学发微》,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95页)。。以下是笔者找到关于《魏中经簿》几则较为重要的材料:

魏晋之世,文籍逾广,皆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时之论者,谓为朱紫有别。晋领秘书监荀勖因魏《中经》,更著《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2]21

魏氏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勖,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3]615

默,字思元,起家秘书郎。考核旧文,删省浮秽。中书令虞松谓曰:“而今而后,朱紫别矣。”[4]824

王隐《晋书》曰:“郑默,字思元,为秘书郎。删省旧文,除其浮秽,著《魏中经簿》。中书令虞松谓默曰:‘而今而后朱紫别矣。’”[5]298

从以上几则材料中,我们能够知道的是:1.郑默删定旧文,著魏《中经》;2.郑默对群书有较细的分类,即“朱紫别矣”(4)来新夏先生说:“所谓‘朱紫别矣’,就是用区分两种相近颜色的意思来说明郑默已进行了比较细致的图书分类工作。”(来新夏:《古典目录学》,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94页。);3.荀勖《晋中经簿》是因循郑默《魏中经簿》编撰的;4.《晋中经簿》分为四部(5)关于郑默魏《中经》是否开创四分法,学界仍存在争论。以汪辟疆为代表的一方认为魏《中经》始创四部分类法,以余嘉锡为代表的一方认为《中经》沿袭《七略》的体例,未用四部分类。。但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出“我国经籍总目之载佛书者,当始于魏之《中经簿》”的结论。因此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汤用彤先生认为《魏中经簿》最早收录佛经的论断还有待商榷。

(二)《晋中经簿》到宋代可能已经亡佚

另一方面则是材料的可信度问题。上文已经说过,汤用彤先生引用的是《晋书斠注》中的注文来证明《晋中经簿》已载佛经,而这个注所据的是北宋末董逌《广川画跋》卷二的《书西升经后》一条。笔者认为汤先生这一则材料的引用稍欠妥当,因为《晋中经簿》到宋代可能已经亡佚。先举几种相关的书目中《晋中经簿》的载录情况,随后加以说明:

《旧唐书·经籍志》载“《中书簿》十四卷,荀勖撰”[6]2011。

《新唐书·艺文志》载“荀勖《晋中经簿》十四卷”[7]1497。

《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均未载。

先要注意的是新、旧《唐书》中都还有《晋中经簿》的记载,但这并不意味着到北宋欧阳修等人编撰《新唐书》时此书仍在,这与两书的成书和体例有关。

《新唐书·艺文志》所载的书目分为“著录”和“不著录”两部分,“著录”的其实就是直承《旧唐书·经籍志》已有的内容,“不著录”的则是欧阳修等人所做的增补。《新志》乙部史录目录类说:“右目录类十九家,二十二部,四百六卷。失姓名二家,毋煚以下不著录十二家,一百一十四卷。”[7]1498荀勖是在毋煚之前的,属于“著录”部分,因此《晋中经簿》尚存的时代就不能认为是北宋初了,而是要往前推,至于推到何时,这又关系到《旧唐书·经籍志》的成书体例。

《旧唐书》虽然撰于后晋,然其《经籍志》实是根据唐代开元年间毋煚的《古今书录》所编,《旧唐书·经籍志》云:

开元三年……言及经籍。……九年十一月,殷践猷、王惬、韦述、余钦、毋煚、刘彦真、王湾、刘仲等重修成《群书四部录》二百卷……自后毋煚又略为四十卷,名为《古今书录》,大凡五万一千八百五十二卷。……今录开元盛时四部诸书,以表艺文之盛。[6]1962

因此新、旧《唐书》所载,只能证明唐开元年间《晋中经簿》尚存。而且《旧志》又说:“禄山之乱,两都覆没,乾元旧籍,亡散殆尽。……及广明初,黄巢干纪,再陷两京,宫庙寺署,焚荡殆尽,曩时遗籍,尺简无存。……及迁都洛阳,又丧其半。平时载籍,世莫得闻。”[6]1962唐初的典籍几经政治变革,多已亡佚,《晋中经簿》到宋代是否存世,确实值得怀疑。

再参考宋代几部关键的书目。《崇文总目》,是宋代最重要的官修目录,宋仁宗景祐元年闰六月,令宋祁和张观审查三馆、秘府藏书后,命欧阳修、王尧臣等人,仿照唐《开元四部书目》编成的。现存的《崇文总目》虽是后来从《永乐大典》等书中辑出的,并非完本,但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所说,“数千年著作之目总汇于斯,百世而下,藉以验存佚,辨真赝,核同异,固不失为册府之骊渊,艺林之玉圃也。”[8]1130虽然不能据此确定存佚,但《晋中经簿》之不载,毕竟能反映一些问题。

此外,与董逌时代相近的几部书目,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以及尤袤的《遂初堂书目》,都出自当时负有盛名的藏书家,若这些书目中也都没有《晋中经簿》的记载,那么董逌是否真的见过就很值得怀疑了。

最后就汤先生引用的《晋书斠注》注文,即《广川画跋》卷二的《书西升经后》中文字再说几句,先录原文于下:

《晋中经》言:“佛本临倪国世子,父曰屑头邪,母曰莫邪。身服色黄,发如青丝。初莫邪梦白象,始孕,及生,从左肋出,生而有髻,堕地能行。临倪在天竺域,天竺又有神人,名沙津一作律。汉元寿元年,秦景宪使大月氏《隋志》作秦景使伊存口授《浮图经》,王使伊存口授《浮图经》,口复豆者,其人也。伛归一作满塞、桑门、伯开、疏简、白间、比丘、桑门,皆弟子号。”《释志》又谓佛,迦维卫国王子,当周庄王九年,春秋鲁庄公七年,四月辛卯,恒星不見,夜明,既生姿相,超异三十二种,天降嘉瑞以应,亦三十二相,而法明道安所录,虽绝一作诡异,然大概可谓一作得者不与《西升》所说合。[9]23-24

与这段文字相类似的记载,汤用彤在其《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的第四章《汉代佛法之流布》中的《伊存授经》一节已经罗列得很明白,《三国志》裴注引鱼豢《魏略·西戎传》《世说·文学篇注》《魏书·释老志》《隋志》《辩正论》《太平御览·四夷部》皆有载,此外还有《史记·大宛传》正义、《通典》一九三、《通志》一九六引晋宋间《浮屠经》,宋董逌《广川画跋》卷二引《晋中经》。

通过比较这些出处不同的文本,可以发现彼此间的差别并不大,只有一些细微处的不同。因此,笔者认为董逌引用的这段话,不一定就出自《晋中经簿》,也可能是董逌见于他书却误记或错题成《晋中经》,何况其余诸书引用这段话时多称《浮屠经》,独《广川画跋》称《晋中经》。

二、佛经在《晋中经簿》中属于乙部《术数》

(一)《晋中经簿》中的佛经没有单列

《晋书斠注》所引用《广川画跋》卷二的《书西升经后》一条是不足信了,但汤用彤先生其实还有别的证据,也正是因为这一证据,《晋中经簿》最早收录佛经的事实也才为学术界所公认,这里引用姚名达先生的说法:

《广弘明集》曾引《古今书最》言,“《晋中经簿》四部书一千八百八十五部,二万九百三十五卷。其中十六卷《佛经书簿》少二卷,不详载多少”。其第三句语意不明,似此簿共十六卷(七录序谓“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缺少《佛经书簿》二卷,故不知《佛经》共若 干部卷。然则《晋中经簿》于四部之外固另有《佛经》一部。[10]52

需要注意的是《古今书最》中“晋中经簿四部书一千八百八十五部二万九百三十五卷其中十六卷佛经书簿少二卷不详载多少”的断句和理解问题。姚名达先生将“佛经书簿”连读,将其视为四部之外的一部,他的理由是:

若据费长房《开皇三宝录》较之,则后汉末年迄三国僧俗译经固有六百七十一部,九百一十卷之多,再加晋初十五年所译,必已逾千卷。其能占一部类于《中经簿》也固宜。则世之指荀勖为创始四部之祖者,其犹屈其姆指而妄谓手指有四乎![10]52

又根据《七录序》“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一语,认为这句话中的“十六卷”即指《晋中经簿》“十有余卷”全书。这显然是有偏差的。

首先,对于目录来说,分类的体例是最为关键的,如果《晋中经簿》真有《佛经书簿》单独一部,为何《七录》《隋志》不直称其五部,而只说“四部书”(6)阮孝绪《七录序》说:“晋领秘书监荀勖因魏《中经》更著《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隋书·经籍志》的总序也说:“秘书监荀勖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佛经不得另为一部,明矣。。其次,笔者认为“书簿”绝不能与“佛经”连读,因为这里的“书簿”也许指的就是《晋中经簿》,《旧唐志》载《晋中经簿》即称《中书簿》。若将佛经一部也称为《书簿》,岂不是成了和《晋中经簿》并行的另一部书了。还有,既然说“其中”了,那么“十六卷”就一定不是指《晋中经簿》,而是指其后的“佛经”。

再者,仅仅因为佛经数量巨大,就认定荀勖在《晋中经簿》将佛经别立一部,这样的推论似欠妥当。而且《开皇三宝录》所记载的佛经数量明显存在问题,《出三藏记集》称,从汉到大梁所译的佛经也只有四百十九部(7)《出三藏记集》卷二《序》:“发源有汉,迄于大梁,运历六代,岁渐五百,梵文证经四百有十九部,华戎传译八十有五人”(僧祐:《出三藏记集》,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2页)。,与《开皇三宝录》所记相去甚远,荀勖时,译经或许还未达到如姚先生所说的规模。

(二)佛经不在《近世子家》,应列于《术数》类

至于《古今书最》中那句话的断句,笔者比较赞同余嘉锡先生的意见:

晋《中经簿》四部书一千八百八十五部,二万九百三十五卷,其中十六卷佛经,书簿少二卷,不详载多少,一千一百一十九部亡,七百六十六部存。[11]96

同时,余嘉锡先生也认为佛经不当另列为一部,他的理由是:

荀勖作《中经簿》时,佛经尚只十六卷。其书既少,盖在近世子家,道经当亦同例。[11]159

这只是余先生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笔者则认为《晋中经簿》中的佛经不当在“近世子家”,而是在“术数”当中。原因如下:

目录将释氏列于子部是很晚才发生的事。唐以前的目录,如王俭的《七志》和阮孝绪的《七录》都将释典作为附录,不入任何一部;《隋志》中佛经同样附于四部之末。就笔者所查阅的目录中,最早将释氏列入子部的是《旧唐书·经籍志》,“道家一百二十五部,老子六十一家,庄子十七家,道释诸说四十七家,凡九百六十卷”[6]2030,释家附于道家之末,且不收佛经,几乎都是《牟子》一类的论说(另在《史部》的《杂传》类收录了僧传十家);《新唐书·艺文志》同样将释家附于《道家类》,但已增至“二十五家,四十部,三百九十五卷”[7]1524,已相对独立;真正将释氏视作一家要到北宋,《崇文总目》中设立《道书类》和《释书类》,佛教典籍第一次在综合目录中被视为“诸子”的一家,此后的《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文献通考·经籍考》《四库全书总目》等都于子部设立了释家类。

《旧唐志》之前,释氏入子部没有先例,大概人们也从未将佛教视为“诸子”之一,余嘉锡先生认为释氏在《晋中经簿》中就已属于《近世子家》,恐怕事实并非如此。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姚名达和余嘉锡两位先生对于《晋中经簿》中佛经所属部类的意见相左,但他们都是从图书数量的多寡来推断的,如此一来难免有失偏颇。如果我们从当时人的知识分类和观念意识入手,也许更易接近事实。

要知道佛教在最初传入中国时,是以鬼神、祭祀、方术的形式流传的,较早有关佛经的记载中,无一不与黄老之术及祭祀等发生关联,试举《后汉书》中几例:

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设华盖以祠浮图、老子,斯将所谓“听于神”乎![12]211

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絜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12]964

在《牟子理惑论》中,更将佛比于三皇五帝,把佛描绘成一个接近道家“真人”的形象:

佛者,谥号也。犹名三皇神、五帝圣也。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绪。佛之言觉也。恍惚变化,分身散体,或存或亡,能小能大,能圆能方,能老能少,能隐能彰,蹈火不烧,履刃不伤,在污不染,在祸无殃,欲行则飞,坐则扬光,故号为佛也。[13]15

对于汉魏时期佛教的传播,汤用彤先生已论证颇详:

按佛教在汉代纯为一种祭祀。其特殊学说为鬼神报应。……祭祀既为方术,则佛徒与方士最初当常并行也。[1]44

浮屠之教既为斋戒祭祀,因附庸于鬼神方术。……盖在当时国中人士,对于释教无甚深之了解,而羼以神仙道术之言。教旨在精灵不灭,斋谶则法祠祀。浮屠方士,本为一气。[1]45

自汉通西域,佛教入华以来,其始持精灵报应之说,行斋戒祠祀之方,依傍方术之势,以渐深入民间……然其时奉佛以求福祥,民间当更流行。[1]153

可见佛教自东汉传入之后,直至东晋时仍以祭祀、方术的形式流传,与传统的“诸子”相去甚远。

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当时的僧人亦颇擅长各类方术。《高僧传》称安世高“七曜五行医方异术,乃至鸟兽之声无不综达”[14]4;昙柯迦罗“善学《四围陀论》,风云星宿图谶运变,莫不该综”[14]13;康僧会亦“天文图纬,多所综涉”[14]15。康僧会的《安般守意经序》还说:“有菩萨者安清字世高……其为人也,博学多识,贯综神模,七正盈缩;风气吉凶,山崩地动;针脉诸术,睹色知病;鸟兽鸣啼,无音不照。”[15]244汉魏高僧们所擅长的技艺,基本不出于《汉书·艺文志》《术数》(8)《晋中经簿》虽分甲乙丙丁四部,但四部下的小类仍近似于《汉志》的六略。甲部《六艺》《小学》之于《六艺略》;乙部《古诸子家》《近世子家》之于《诸子略》,《兵书》《兵家》之于《兵书略》,《术数》之于《术数略》;丙部《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可视为史部,为《汉志》所未有;丁部《诗赋》之于《诗赋略》,丁部另有《图赞》《汲冢书》。此外《方技略》或已并入《术数》(《目录学发微》,第146-150页)。类下的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荀勖更有理由将佛经纳入《晋中经簿》的《术数》类,而不是余嘉锡先生所说的《近世子家》。

三、其他官修目录的佛经著录情况

现在可以明确知道的,最早将佛经典籍单独列为一个部类的书目,是南朝刘宋王俭的《七志》,随后还有南朝梁阮孝绪的《七录》。《隋志》云:

元徽元年,秘书丞王俭又造《目录》,大凡一万五千七百四卷。俭又别撰《七志》……其道、佛附见,合九条。

普通中,有处士阮孝绪,沉静寡欲,笃好坟史,博采宋、齐以来,王公之家凡有书记,参校官簿,更为《七录》:……六曰《佛录》;七曰《道录》。[3]615-616

对于佛经另列一部的原因,阮孝绪说:

释氏之教,实被中土,讲说讽味,方轨孔籍,王氏虽载于篇而不在志限,即理求事,未是所安,故序《佛法录》为外篇第一。……王则先道后佛,今则先佛后道,盖所宗有不同,亦由其教育深浅也。[2]23

佛经在《七志》和《七录》中位置的变化,正体现了这一时期内佛教在中国影响的扩大,以及人们对于佛教认识的变化。

相对于这两种私撰书目,官修目录的佛经著录情况要复杂得多。

这一时期的官修目录,如元徽元年,王俭任秘书丞造一万五千七百四卷《目录》;齐永明中,秘书丞王亮、监谢朏造一万八千一十卷《四部书目》;梁秘书监任昉、殷均的《四部目录》等等。对于这些官修目录中是否收入佛经,以及所收的卷数、所属的部类,现在都已无从知晓。独宋元嘉八年的《四部目录》例外,《广弘明集》卷三载:

宋元嘉八年,秘书监谢灵运造《四部目录》,大凡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9)《隋志》称“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按《古今书最》当是“一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且随后王俭所造《目录》也仅一万五千七百四卷,齐永明王亮等《四部书目》也只一万八千一十卷,元嘉时不应多至六万卷(《目录学发微》,第100页)。

宋元嘉八年,秘阁《四部目录》一千五百六十有四帙,一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五十五帙,四百三十八卷佛经。(10)最后一句话是对前面文字的说明。[16]93

宋元嘉八年秘阁的《四部目录》可以确定是收入佛经的。姚名达先生根据《古今书最》的这句话,认为《四部目录》中的五十五帙四百三十八卷佛经也应该是单独列于四部之外(11)“惟《宋元嘉八年秘书阁四部目录》,另列《佛经》五十五帙,四百三十八卷。犹存荀勖五分法之意。”(《中国目录学史》,第53页。)但是是否即荀勖之法犹可商榷。笔者认为这一点有待商讨。

首先,上文提到过,姚先生认为《晋中经簿》中佛经自为一部的理由是“后汉末年迄三国僧俗译经固有六百七十一部,九百一十卷之多,再加晋初十五年所译,必已逾千卷”,为何如此多的佛经,到了宋元嘉年间只余“五十五帙四百三十八卷”了呢?《晋中经簿》中佛经单列是因其数量之巨,那么宋元嘉八年的《四部目录》中佛经既少,何故还要另列呢?这些都是姚先生没有说明的地方。

再者,考察《广弘明集》中引《古今书最》的内容,在“宋元嘉八年秘阁四部目录”条之后,有“新集七录内外篇图书”一则,先录于下:

《新集七录内外篇图书》,凡五十五部,六千二百八十八种,八千五百四十七帙,四万四千五百二十六卷。六千七十八种,八千二百八十四帙,四万三千六百二十四卷经书;二百三种,二百六十三帙,八百七十九卷图符。(12)同上。[16]

为了方便说明,笔者将这段文字中的数据做了简单的统计,见表1:

表1 《古今书最》所载《新集七录内外篇图书》情况

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小字部分“经书”和“图符”的种数、帙数、卷数相加,差不多是“新集七录内外篇”的总和。可见以小字附于文末,也可能只是对书中内容的提示说明,未必就是将其另列,五十五帙四百三十八卷的佛经也许仍然包含在四部当中。

其实佛经最终脱离传统官修目录,一直要到南朝梁:

有梁之初……爰命秘书监任昉,躬加部集。又于文德殿内别藏众书……其尚书阁内别藏经史杂书,华林园又集释氏经论。[2]21

梁初,秘书监任昉,躬加部集,又于文德殿内列藏众书,华林园中总集释典,大凡二万三千一百六卷,而释氏不豫焉。[3]615

佛教发展到梁代已极兴盛(13)可参见《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三章《佛教之南统》,其中最关键的是《朝廷与佛教》一节,汤用彤先生从八关斋、建寺塔、造像、法会、舍身、沙门致敬王者、僧官、延僧至郡、僧尼干政十个方面,介绍了南朝佛教的盛况。,佛教经典,无论是译经或是论著都已颇丰,释僧佑称,“发源有汉,迄于大梁,运历六代,岁渐五百,梵文证经四百有十九部,华戎传译八十有五人”[15]23。佛经专录也随之发展起来,继东晋释道安的《综理众经目录》之后,梁代又有释僧佑编的《出三藏记集》。

同时这一时期的政治领袖梁武帝大力地推崇佛教(14)可参《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三章《佛教之南统》之《梁武帝》一节。,大兴佛寺、造像,积极举办斋会,甚至多次舍身为寺奴;在佛法教义上,萧衍亲受戒规制断酒肉,讲经说法,围剿神灭论,还亲自撰写佛教著述,《梁书》称:“兼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盘》《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17]64重云殿即位于 “集释氏经论”“总集释典”的华林园内。华林园在从晋到齐的两百年间,一直是“舞堂钟肆”“酒池肉林”的后庭游宴之地,到了梁武帝时才“屏弃声色,归倾宫之美女,共灵囿于庶人”,在园中修建道场,庄严法事(15)《御讲般若经序》,《广弘明集》卷第十九。。

此时,不仅朝廷内的佛经已与内阁藏书分离,传统藏书和佛教典籍的目录编纂也由此异路。《隋志》所说的“华林园中总集释典”,即是天监十四年梁武帝敕令释僧绍编撰的《华林佛殿众经目录》,随后又于天监十七年命释宝唱改定,称《梁众经目录》,这也是钦定佛经目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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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佛经所见官职名人名述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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