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婚恋观及其乡土特征分析
2019-10-06李翠芳
李翠芳
摘 要:婚恋观是人们对爱情、婚姻以及两性关系的本质的总体看法。《平凡的世界》中的婚恋故事,深深结构于时代变迁、城乡冲突和个体生命意义追寻等诸多叙事中,交织着现代与古老生活方式、文明与落后、现代思想意识和传统道德观念的冲突,具有显著的乡土特征。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婚恋观;乡土性
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19.25.088
《平凡的世界》中的婚恋,一直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一条重要的叙事脉络。孙氏兄妹、田氏姐妹,以及杜丽丽、王彩娥等各色人物的爱情、婚姻、家庭和两性关系等方面的故事,深嵌于时代变迁、城乡文明冲突、个体生命意义追寻等诸多叙事中。我们将追寻这些婚恋叙事,尝试解读这些婚恋观的类型与特征。
1 《平凡的世界》婚恋观的类型分析
所谓“婚恋观”,是人们对爱情、婚姻、家庭以及两性关系的总体看法。恩格斯认为:“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爱情是婚姻的合法性基础,悖离爱情的婚姻都是婚姻的异化。结合路遥作品的婚恋叙事,我们将《平凡的世界》中的婚恋观简要分类如下。
1.1 传统型婚恋观
传统的婚恋,当事人没有选择自由,受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条件制约,被动接受外在权力安排。它多具有封建特性,其特点体现在男尊女卑、父母包办、等级森严等方面。
1.1.1 孙兰花的“知足”
孙兰花的丈夫王满银是一位游手好闲、整天无所事事地在村里吹牛,粮食不种,得过且过的典型“无业游民”。孙兰花却甘愿为他生儿育女,还尽量的让他少做活,让他过得舒坦。她知道丈夫家徒四壁,却坚决要嫁给他。在条件艰苦的日子里,她独自带着孩子在田里干活,只要丈夫在身边她就知足了。和农村大多数传统女性一样,她没有接受过教育,没有自己的独立意识,思想观念里存留着历代女性对她们的影响,吃苦耐劳,为家庭无私奉献,丈夫是其一生的依靠。她有着最朴实的善良和对爱情婚姻最朴素的忠贞。
1.1.2 秀莲与少安
孙少安对贺秀莲没有对田润叶那样爱情,更多的是“传宗接代”的婚恋需求。秀莲与少安是亲戚介绍相识的,但她只看了少安一眼,便相中了他。对于贺秀莲来说,嫁给孙少安这样的人是她梦寐以求的。婚后生活,她以孙少安为尊,少安拿主意,努力帮助少安,甚至不惜拿出来自己的嫁妆给孙少安创业。当她得知少安与润叶的过往,也不敢向少安问清楚,委屈自己吞。她知道少安没那么喜欢她,她依然努力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1.2 现代型婚恋观
现代型婚恋,当事人摆脱了外部权力掌控,摒除了各类非本人意愿选择,追求精神共鸣和肉体和谐。它是自我意识觉醒,大胆追求个性解放,勇敢追求人生幸福的新时代潮流。
1.2.1 孙少平的“冬妮娅”
孙少平阅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看到冬妮娅爱穷小子保尔,向往冬妮娅式的自由爱情观:“如果他也遇到像冬妮娅的女孩子,该多好啊!”在与田晓霞相知相恋的过程中,逐渐从自卑中解放出来。经常与晓霞讨论时事,他们求知若渴,心灵相通。少平没有像少安那样,有农村的条条框框束缚,认为只要两人相爱就能突破社会观念的束缚。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上升到更高层次,他们的爱情以最纯真的情爱意识在向前发展,追求的是志同道合、个性解放。
1.2.2 田潤叶的坚持与放弃、妥协与坚守
润叶和少安是青梅竹马,家庭条件比少安好,但是没有看不起贫穷的少安。怀着对少安萌动的心,少安初中毕业回农村后,她仍不舍少安被现实困境埋没,心疼他的不易,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助他。她并不认为爱情需要门当户对,虽遭少安屡次拒绝,也不退缩,只可惜少安要和贺秀莲结婚,她才放弃这段感情。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润叶努力坚持过这段感情。比起孙少安的自卑、理智,田润叶是积极的,她没有像传统女性一样默默地等男方来追求,而是主动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积极追求自己的幸福。
润叶与向前的结合,是父母根据利益考量而安排的婚姻,可以说是个悲剧。然而,向前残疾之后,润叶选择对婚姻的坚守,却是一种有别于对少安的坚持的意义体现:一种责任伦理洗净了润叶与向前利益联姻之铅华,脱然呈现这个劫后重生的婚姻的神圣性。对少安爱恋的坚持,体现了她敢于尊重内心追求自己的幸福的婚恋观;对向前的坚守,是她在婚姻的忠诚与责任向度里升华了婚姻的合法性。
1.2.3 田晓霞与孙兰香的现代性
田晓霞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她的爱情是幸运的,比田润叶顺利得多。她不受农村传统观念的影响,敢于和穷小子孙少平谈恋爱,在相识相恋中鼓励和帮助少平,一起进步。田晓霞经济自主,人格独立,认真对待生活,积极对待工作,真诚对待情感。田晓霞这类女性,已经不会把婚姻当成人生命运的依赖,不再依附于男人,拥有着健康的现代婚恋观。
相较于田晓霞,孙兰香的婚恋发展得平稳而顺利。兰香从小勤劳懂事,学习努力刻苦,比少平幸运,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学,成为家里学历最高的人。高等的教育培养了兰香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建立了独立的人格。当爱情来临时,孙兰香自然而然、大大方方地与之平等相处,争取和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孙兰香爱情展现出一种平等对话、志同道合、独立自主的爱情观,具有现代意味。
1.3 叛逆型婚恋观
叛逆传统的婚恋是一种畸形的婚恋。叛逆型婚恋观是指对欲望的偏执追求,不被社会认可的、有悖于社会传统婚恋伦理的一种婚恋行为观念。
1.3.1 “风骚女人”王彩娥
丈夫金俊斌没死之前,王彩娥仗着自己长得俊,总是勾搭村里的男人,只是碍于闲言碎语她只能过过嘴瘾。金俊斌死后,没过一年她便与孙玉亭发生“麻湖事件”,被发现之后,她听了她母亲的话改嫁了。虽然她改嫁了,但她不甘心于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又胖又老的男人,当看到英俊风趣的公社主任徐治功和妻子两地分居之后,她便开始动心了,便把这个男人当成了“猎物”,对他一番猛烈的“勾引”。而徐治功正好身心寂寞,很快的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王彩娥不守妇道、风流成性,不顾伦常之理和别人的眼光,只顾自己快乐和情欲满足,这样的两性关系是一种违逆传统的婚恋观。
1.3.2 杜丽丽的肉与灵
杜丽丽是地区文化馆副馆长的女儿,在《黄河文艺》当编辑,文笔好,是个女诗人。丈夫武慧良是位德才兼备的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地区团委书记。他们的婚姻本该是美好的,可杜丽丽不甘这么波澜不惊的过日子,她渴求更加唯美的爱情。所以在更优秀、更浪漫的诗人古风铃出现后,她便被这位风趣的诗人吸引,转身投入新的恋爱中。可是她是有家庭的,她的行为是婚内出轨。被丈夫得知后,她还继续与古风铃维持关系,认为那才是她想要的爱情。杜丽丽是矛盾的,在现实生活中她依赖于武慧良,但他们没有共同兴趣爱好,使她渐感压抑;而古风铃才华斐然,在精神上完全满足了杜丽丽对爱情的向往。在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和精神世界的纯粹浪漫里,杜丽丽有着分裂的肉与灵。
2 路遥的乡土与爱情的乡土书写
2.1 路遥的乡土底色
路遥的作品充满了对农民真挚的同情和理解;对他们生活状况有着焦灼而痛苦的体悟;对农村中小知识分子追求幸福、渴求人格解放以及对现代城市文明的接受和向往,抱持支持与肯认的态度。作为《平凡的世界》的一个主要叙事空间,“城乡交叉地带”交织着现代生活方式与古老生活方式、文明与落后、现代思想意识和传统道德观念的冲突。在城乡二元结构视野下,路遥作品也丰富地呈现著对城乡传统文化的选择和继承。
在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路遥对自己的创作历程进行了真挚剖析,他把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坚韧不拔的品性映射于作品之中,人们内心的奋进、欢悦、苦楚、卑怯、愤恨、妥协、沉沦都被描摹得真实而灵动。在其广博的视野里,路遥以深邃的笔触,赋予其近乎直白的现实主义白描式的社会刻写以动人心魄的力量。
《平凡的世界》的婚恋观,也无外于此。个体婚恋选择深深的镶嵌于乡土伦理的社会结构矛盾中,而其婚恋叙事却依然充满了生命韧性。路遥笔下的婚恋故事,深刻地反映了变革转型时期复杂的社会现实,展示了青年男女在各种矛盾冲突中心灵的痛苦和欢乐,表达了作者对爱情与婚姻独特感受和思考。因此,在此意义上,理解路遥和路遥作品中的乡土性,才能更好的解释《平凡的世界》婚恋观的乡土性。
2.2 《平凡的世界》婚恋观的乡土性
2.2.1 传统婚恋选择的乡土原色
路遥通过赞美土地和农民来抒发自己的乡土情结,他的爱情书写也尽展乡土伦理的现实基础。尽管少平与润叶两人互相爱慕,却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少安和秀莲结婚了,只能把对润叶的爱深藏内心,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爱是无私的。他知道和润叶现实的差距,如果两人结合,一定需要克服诸多困难,她全心对润叶的幸福负责考量,心心念念现实面前的窘境,“作为公家教师的润叶愿不愿意新婚没房子住呢?”固然润叶愿意,少安也不忍心她受苦。所以说,路遥描写少安和润叶这段爱情故事充满了现实的人生意义,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肯定了少安对朴素的乡土伦理的践行与承继的现实意义。
2.2.2 现代婚恋观里的乡土局限
润叶对少安不计得失的坚持,体现了润叶对质朴、自然、纯真的爱情的向往,是摆脱世俗偏见,对健全的纯洁的善良的人性的渴求。然而,现实生活是残酷的,最终由于各种原因润叶的婚姻成了政治需要和门第对等的产物。也许我们对少安怒其不争,但如果细究他与润叶的婚恋悲剧的社会根源,就会发现,乡土伦理在城乡叙事中的结构性弱势,决定着这种朴实而健康的感情必然深陷于时代困局之中。
孙少平虽是现代文明的追求者,但同样不能逃避世俗的伦理束缚。他希望比女人强,以此来消除内心的卑怯。因为贫穷,因为城乡的固有差距,使他极度的狂傲,又极度的自卑。在与郝红梅相好时,少平觉得两个一样的贫穷,便产生了生生相惜之感,同病相怜。他熟识田晓霞之后,才认识到什么才是爱情,才消解了郝红梅与顾养明相好带来的烦闷。少平与晓霞的相恋,跨越了世俗的眼光,两人都以现代的积极的婚恋意识来思考未来。而当田晓霞把姓高的同事追求她的苦恼向少平诉说时,少平那种自卑心理显露无疑。如果他们真的结合在一起,今后的生活状况将难以描摹,在唯美的爱情面前,现实的处境将是一个不得不面临的挑战。
小说结尾,路遥以晓霞的“离开”来安顿这对完美的爱情,与作家的悲剧意识有关,更与乡土叙事无法逾越的时代局限关系密切。作家为了“捍卫”纯美的爱情之观感,“不惜”以悲剧收束这个唯美爱情叙事,不愿意使这样的爱情坠入婚姻的柴米油盐之中,而无法解决城乡裂隙中乡土与现代生活圆融一体的叙事难题。当然,作者已溘然长逝,笔者任何唠叨都属狗尾续貂,但是,从社会观察的视角出发,或许笔者假设性的乡土叙事难题却并不无价值。
2.2.3 叛逆型婚恋伦理的乡土缺憾
婚姻中,武慧良对杜丽丽一直是一种单纯而美好的爱恋与呵护。然而杜丽丽“浪漫主义情怀”作祟,出轨古风铃。武慧良选择了离婚,他们的这段婚姻也就结束了。杜丽丽的婚恋充满矛盾性;她盲目而执着。因为盲目,触碰了几千年“夫为妻纲”、“从一而终”等社会伦理道德,故而为人不齿;因为执着,生发了她对婚恋自由的一种畸变追求,可恨却也可怜。
杜丽丽试图将婚姻生活的物质基础与爱情追求的精神世界相分离,与“风骚女人”王彩娥一样,这都是对传统婚恋伦理的叛离。悖离爱情的婚姻,是否定了婚姻合法性基础的异化婚姻。杜丽丽们的婚恋行为在以乡土伦理为基础的社会评价体系中是有缺憾的,她们对乡土伦理的违犯,导致了她们必然背负着否定性社会评价。
3 结语
路遥文本以广博的视野观照现实社会,深度观察平凡人生存状态和生命体验,透彻解析了转型时代“城乡交叉地带”社会心理样态,精细描写了平凡人生超越苦难的生命韧性,昭示出潜在的永恒的个体生命价值意义。《平凡的世界》中的婚恋观,从深度和广度上展示了当时城乡社会各阶层对婚恋的选择的心态写照。这些婚恋,构成了改革开放初期城乡社会转型中全景式的,深具乡土性和时代性的婚恋观图谱,值得后世文学爱好者和社会研究者反复品读与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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