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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烨谈新作《兰心大剧院》

2019-09-26

南方周末 2019-09-26
关键词:娄烨南方周末

“不管做了什么,她始终是女演员,一个女人,可能这是最开始的讨论。”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兰心大剧院》创下了娄烨导演生涯的两项纪录。这是他拍摄时间最短的一部电影,耗时仅70天,一年半时间花在剪辑上;也是他经历审片最短的一次,从递交剧本到拿到“龙标”,前后半年。他的前一部作品《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审片用了两年多。

在2019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兰心大剧院》全球首映,它随后在多伦多电影节上北美首映。2019年12月7日,它将在中国大陆公映。

影片的故事设定在“孤岛”时期的上海租界,跨度为6天,1941年12月1日至6日,珍珠港事件爆发前一周。故事的核心是巩俐饰演的女明星于堇。她和话剧导演谭呐在舞台上配合默契,暗生情愫,但很快消失。大幕真正拉开,三年后,她风尘仆仆自香港归来。谣言四起,大家都在揣度这位大明星的真正意图。有人说她专程回来出演谭呐的《礼拜六小说》;有人说她要解救被日军逮捕,命悬一线的前夫倪则仁;大明星还有个养父在上海,他是间谍于堇的上级。

于堇在6天里经历了许多。她与恋人谭呐余情未了,两人密谋远走高飞;倪则仁是多面间谍,和她一样深陷泥潭;养父休伯特要她执行秘密任务,从日军窃取传递关键的密码信息。于堇还遭遇一步步接近自己、表面是粉丝、实则同为间谍的白玫,从互相利用渐渐变成惺惺相惜;因为于堇的外形酷似亡妻,日方情报高官古谷三郎对她一见倾心;还有编剧莫之因,暗中为日本人效力……

单是剧情梗概,就足见《兰心大剧院》的复杂,影片还包含戏中戏,全程黑白影像,而且没有配乐,无疑又为观众设置了重重“关卡”。“我不想和观众作对,但每个计划不一样。这部影片实际上对观众还是非常开放的,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以及你的感受来读解。”娄烨笑着说,“不是规定性的,我觉得对观众来说可能更自由一点。”

“我更愿意把它拍成 一个人物的电影、 女性的电影”

南方周末:《兰心大剧院》跟你个人的生命体验有很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父亲曾在现实中的兰心大戏院工作过。小时候的记忆有多少融入到这部电影中?

娄烨:因为是在真实的兰心大戏院拍的,实际上很有感受,回到原来我待的地方,在侧幕、灯光台上,在那里等父亲下班。那一段经历还是比较有影响的,不光影响这部影片,对我整个工作的影响都大。这部影片更是了,它涉及戏中戏,涉及真实和虚构,涉及舞台以及舞台以外,所以一开始计划就是双重的,既是作者记忆,也是客观的小说故事。

南方周末:《兰心大剧院》根据虹影的《上海之死》和横光利一的《上海》改编。两部小说是如何捏合在一起的?剧本对它们最大的改动是什么?

娄烨:对虹影那部小说最大的改动有两处,一处是结尾部分,基本上是重写的;第二处用横光利一的《上海》的一些内容替换了戏中戏部分,但是大的结构还是原来的小说。《上海》影响了日本和中国的很多文学作品,包括虹影,他的《上海》也涉及对那时候文学的一些态度,涉及当时的很多流派以及作者观点。所以英力(注:编剧马英力)把它加进来也顺理成章。

南方周末:于堇是个非常复杂的角色,设计这个角色时你们如何考虑?

娄烨:她是明星,有多重任务,但其实谈得最多的是女性。不管做了什么,她始终是女演员,一个女人,可能这是最开始的讨论,把人物的符号去掉一些,别把她当间谍,别把她当有特殊任务的人。她首先是女性,出发点应该是这个。一开始我也没有把这部电影作为间谍片来拍,我更愿意把它拍成一个人物的电影、女性的电影。

南方周末:你很强调围读剧本,有哪些火花是在围读剧本中产生的?

娄烨:围读剧本首先就是读已经写完的剧本,要解决所有演员的疑问,让他和对手演员之间建立信任关系,这些步骤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也在这个过程当中调整剧本的台词,台词又是多语言的,工作量非常大,需要调整很多语言的平衡,然后让演员来熟悉,这对后面的拍摄非常有帮助。

南方周末:你非常善于呈现情欲,而《兰心大剧院》中于堇和粉丝白玫两个女人之间的情欲戏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娄烨:它是两个不同任务的人的交流,也是两位女性的沟通,她们有共同的情感经历,实际上超越了任务本身。这是影片特别重要的转折点,也为后面的故事做了很好的铺垫。如果熟悉黑色电影,你会知道情欲的表现是什么,不一定通过做爱或者身体接触,也许通过雨等象征性意象。对我来说,后半部分实际上有特别大的情欲宣泄,就是枪战。这是所有人物的爆发点,包括小田切让(注:古谷三郎的饰演者)对妻子的情感,包括梶原对任务的忠诚。所有关于欲望的压抑的东西,在后半部分全都释放出来。

“指定性的读解, 我自己都 接受不了”

南方周末:用紧凑的6天时间讲述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种设计的初衷是怎样的?

娄烨:首先来自原作,当然原作有别的倒叙,但我们的剧本把它变成了非常简单的线性叙事,包含了很多平行的东西,戏里戏外、过去和现在有些勾连。总体来说,我差不多理解这是挺极简主义的影片,黑白影像,只有6天时间,线性叙事。越是这样的方式,越是非常困难,技术上也是,可用的手段和方式非常少,还没有音乐。它让整个计划变得非常直接、紧凑。

南方周末:为什么选用戏中戏来呈现这种模糊性?

娄烨:和现实生活一样,你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人也一样,你不知道他的表达哪些是表面的,哪些是内心真正的自我,这应该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不是特别清楚影片当中戏的、真实的边界点在哪,我觉得这和生活一样。

南方周末:那么,采用黑白影像有什么帮助?

娄烨:我认为黑白就是1940年代中国的颜色,顺理成章。另外我觉得这部影片特别多真实和虚构之间的界线,呈现的现实是双重的、戏里戏外的,人物也是双重的。有另一部分私密的任务,已经非常复杂了,所以我不希望其他一些东西干扰,比如颜色,比如过分的气氛,比如音乐。

南方周末:拍摄期间,你如何给演员说戏?主演巩俐和赵又廷,你都是第一次合作。

娄烨:单独的剧本会议,然后开放现场,还是按照我熟悉的方式来工作。没有排练和走位,鼓励即兴的表演、即兴的台词。都是非常好的演员,包括小田切让、帕斯卡·格里高利,他们跟比我更“奇怪”的作者导演合作过,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快能进入状况的方式。

南方周末:《兰心大剧院》在威尼斯和多伦多上映后,观众反响两极化,一部分说它足够复杂和丰富,另一部分批评的声音是——你在故弄玄虚。你怎样看待这种两极评价?

娄烨:这是观众理解的不同,我觉得很多种读解都是可能的。尤其是这部影片,它的态度比较开放,把很多留白和空间给了读解,当然可能有一点冒险。指定性的读解,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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