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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角色我真觉得有点百年不遇”

2019-09-26

南方周末 2019-09-26
关键词:娄烨巩俐间谍

“接拍一部电影,就应该全身心在这几个月内把这个角色做好,这是演员的责任。还有一个就是对观众的报答。很多观众喜欢你,也有很多不喜欢,都无所谓,但是我会把我做到最好,做到自己不会后悔。”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没有说服,完全没有说服。”

被问到与娄烨导演合作的开端,巩俐仿佛在抢答。

《兰心大剧院》是巩俐第一次出演由娄烨执导的电影。看完剧本,她毫不犹豫地同意出演,也毫不掩饰对于堇这个女性角色的喜爱:她是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戏剧舞台的大明星;是孤女,也是肩负秘密任务的女间谍,不允许动感情,却与前夫和恋人经历生死考验。可以说,于堇是身份复杂隐秘的综合体。

“这个角色我真觉得有点百年不遇,人物的丰富性非常高。”巩俐形容,“她的复杂性很吸引我,神秘感也让我很着迷。”

为了演好于堇,巩俐前期准备了两个多月。她搜集了大量关于间谍的资料和图片,跟上海的老师学习催眠术,一有空就在房车里练习拆枪,组装枪械和装子弹也要足够专业。这样,观众才会信服。

娄烨用“非常好”来评价巩俐。“她功课做得非常仔细,所有的人物,剧本的对白,她都仔细研究,包括跟她对戏的演员。她还愿意做一些冒险的尝试。所谓‘冒险,就是她不熟悉的表演方式和拍摄方式。一个演员如果想冒险,我认为是非常优秀的。巩俐的开放性让她把这个角色阐释得非常好。”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娄烨原本在于堇脖子上设计了一道伤疤,如符号般隐约交待了她的过往。但在成片时,他认为这个细节多余了:“巩俐自身的魅力已经够了,她给人传达的神秘感和前史的感受已经完全足够。”

2019年9月9日,巩俐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专访。

“自己身临其境, 感受是不一样的”

南方周末:第一次看到《兰心大剧院》成片时,你喜欢那种虚实交融的状态吗?

巩俐:我肯定喜欢。在比较浮躁的环境下,娄烨导演拍出这样一部电影,我非常荣幸能够参与。我觉得这是一部可以载入史册的电影,而且这个角色我真觉得有点百年不遇,人物的丰富性非常高。它不是纯粹的嘻嘻哈哈的娱乐片,有娱乐性,但是还有艺术性。

南方周末:你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也是以上海为背景。再次拍摄以上海为背景的国产影片,会不会形成某种连接、回忆或对照?

巩俐:它们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完全不一样的人物,完全不同的年代。这部电影反映的是中国面临危难的时期,对中国人来讲基本上是灾难时期。我们更希望把这部电影拍好,希望大家能够记住这段历史。我拍的时候就觉得,没有国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拍得很真实,影像里所有的士兵、侵略者都非常实,真有种水深火热的感觉。自己身临其境,感受是不一样的。

南方周末:娄烨导演怎样说服你出演这个角色?

巩俐:没有说服,就是我看了剧本之后很高兴跟他合作。以前我也想跟他合作,大家都希望有一个适合的角色,终于找到了。我愿意尝试这个我没有演过的角色,她的复杂性很吸引我,神秘感也让我着迷。同时,这是一部女性主义题材的电影,我很喜欢。在那个年代,中国在面临这么大灾难的、复杂的环境下,我相信有很多这样的女性存在。

南方周末:电影中有很多长镜头,这是娄烨导演惯常的做法,最长的一个二十七分钟。对你来说,演这段戏难吗?

巩俐:其实这个“二十七分钟”是我和赵又廷在咖啡厅聊天的一段,不难,就是先把女人要说的说出来,之后就可以随便聊天。因为和谭呐(注:赵又廷饰演的角色,话剧导演)还是情侣关系,回来一个是执行任务,另外就是想把他一块带走。那个镜头很有意思,导演给了演员很大空间,把我们两个人都聊累了,累了还在聊,也许导演就想要我们两个人聊累的状态。

南方周末:这里有剧本吗?

巩俐:有剧本。最基本的要点要说出来。上一次“我”执行完任务就走了,突然消失,谭呐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我”就说去了一些地方旅游,做了一些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事。之后我们随便讲。不能说着说着成为我和赵又廷聊天了,还是按照人物的设定走,是于堇和谭呐对话。那时我们对人物已经非常了解,说任何话都在人物的氛围内。

南方周末:娄烨导演非常擅长展示情欲,《兰心大剧院》中有一场情欲戏令人印象深刻,发生在于堇和粉丝白玫之间。你怎样理解这场戏?

巩俐:其实这是女人跟女人之间的交流,神秘的沟通。两个人的身世是一样的,她是孤儿,“我”也是孤儿。一开始不知道,就是利用关系,作为职业间谍,“我”对所有人都很注意。第一场戏,她跟“我”说话,“我”就知道可以在她身上拿到一些信息,她的信息量很足。但是女人跟女人的关系很难说,到一定时候,白玫真的很喜欢于堇这个大明星。后来她不管你是明星还是间谍,身份无所谓,就是喜欢你。对于“我”来说,觉得在她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聊那段戏的时候,她说她的父亲,“我”也讲“我”的父亲,讲了很多。这就是一种可以互相帮助、互相牺牲的情感,很好理解。我觉得这场戏很美,不用说很多话,大家都可以明白,最后她们之间是互相帮助。

南方周末:娄烨导演与你之前合作的导演,比如张艺谋导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巩俐: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一样,他们都是很好的导演,都是从电影学院出来的专业的导演。那种认真、较劲的态度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合作起来非常容易。张艺谋导演是摄影出身,娄烨导演也对灯光、摄影、摄影机非常敏感,他们有很多相同之处。娄烨导演的特色是在影片中展现出来他的特色,一看这部作品就知道是他的,比较鲜明。张艺谋导演的特色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尝试,有实有虚。每个导演都有自己不同的个性,还有陈凯歌导演、孙周导演,都是非常棒、非常认真、非常有个性的导演。

“她来演大明星, 而不是大明星 去演间谍”

南方周末:于堇是大明星又是间谍、养女,身份复杂隐秘,你如何理解并一步步进入这个角色?

巩俐:最简单地说,她就是一个专业间谍,从小就接受训练。她来演大明星,而不是大明星去演间谍,这样想就明白了。

南方周末:于堇明处的身份是演员,跟你的身份很契合,拍摄时你会不会把两者关联起来?

巩俐:不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于堇是演员,但她更是间谍。她会的语言很多,当时说会五国语言。本来我还要说一点德语,在说情报的时候,后来那一段剪掉了。这么专业的间谍,肯定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她是间谍去演演员,又是演员去演间谍,所以会呈现比较复杂的内心世界。

南方周末:于堇一出场就已经是在舞台上发光的大明星了,其过往在影片中并没有交待。你有没有给她写一份前传?

巩俐:有的。因为是黑白影像,可能大家没有特别注意,其实她的脖子上有挺长的一块伤疤。那就是她的历史,仔细看可以看得出来。

她从小是一个孤儿,养父培养她成为间谍,先做演员,再做间谍。其实她没有过真正的情感,因为间谍不可能有真正的情感,到最后,到这个电影为止,她跟养父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做了。其实她也知道,间谍不可以不做的,不可以放弃的。你说不做就可以吗?可能在某一个角落就被暗杀了。一个间谍不可能让自己放弃,除非别人让你放弃了。我们也看了很多资料,间谍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是有信念的,不会为了什么随意放弃一些东西。但是于堇不管,她为了爱情,要有自己的生活;也为了国家,要做出不一样的决定。这些让我觉得这个女性特别伟大,很勇敢,当国家跟她自己的职业发生冲突时,就选择了国家,放弃了职业性、专业性。她是这样一个人,非常吸引我。

南方周末:两个多月里,你为这个角色做了哪些准备?

巩俐:首先要看很多关于间谍的资料,还有照片。她们跟普通人不一样,要研究她们的行为、讲话。她们脸上基本没有什么表情,喜怒哀乐不在脸上,非常温和。平常你肯定不知道她在哪里,这个人可能隐居了,可能在一家书店工作。她一定要有一份工作,可能就是非常普通的卖东西的人,但不可能是无业游民,这是她的职业性质。执行任务时,她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了解这些对我的演出非常有帮助,我在演的时候一直注重控制力,克制情感。有一场戏,日本人说:于堇,我们很喜欢你,我们都知道你演得很好。要拍照片。其实这几个人打起来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但她一直在克制,没有动手。她的任务还没有开始,不能有任何暴露。她不克制的话,早就被杀了。

之后我要学很多职业技能。比如催眠,你不能瞎来,真有催眠术的。所以我们请了最有名的在上海的老师,看他催眠,请了好多次,听他讲。他不能给我催眠,我不是被催眠者,我要看他催眠别人。这个人慢慢慢慢就睡着了,但还可以说话,就在那个状态中。我看了好多次,这在电影当中是非常重要的环节。▶下转第18版

还有一个是开枪。电影最后的枪战很厉害。开枪在拍《迈阿密风云》时我已经学过了,但是没有用上。在《兰心大剧院》里,于堇是非常厉害的枪手,非常准、非常快,抬手就来,没有失手过。你一定要训练,不然演起来不像。我训练了差不多一个月,拿真枪,就是电影里的这把枪。这种枪在很多国家不允许拿出来,我们借出来,有两个保镖跟着,教怎么拆枪,全部拆下来以后在黑的房间里面装起来。全部拆开的一把散枪,有很多零件,非常难装。一个一个零件装回去,到最后上子弹。这些都是每天在训练,有空我就在房车里拆枪、弄枪,但有人看着,因为枪是不可能拿出来的。时间很有限,但是一定要练,上枪、上子弹都要非常专业,这样大家才有信任感,才会相信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

还有语言。英语对我来说还好,因为拍过很多英语片了。但日语是第一次接触,平常说“你好”之类的没问题,但它是一个特殊环境,是催眠过程中的对话,当中要有爱的气息,还要有日语的柔软性,配合整个环境。很难,日语也练了很长时间。

这些都是事前的准备工作,做了两个多月。然后再跟导演谈剧本,把人物捋得更顺一些。

“我不觉得一直 埋怨会有 什么效果”

南方周末:你拍戏前做功课也是出名的。比如拍《红高粱》时,你练挑水一个多月,《艺伎回忆录》里有一个同时抛接两把扇子的动作,你练了五个月。现在能做到这样程度的演员不多了,甚至还有演员“抠图”出演。你会不会感觉能够共鸣的同行不多了?

巩俐: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环境呢?我也不太明白。作为专业演员、职业演员,(做功课)这是基本要求。在国外拍《迈阿密风云》《上海》(注:又译《谍海风云》)《艺伎回忆录》),我看国外的演员,大家每天都在训练,训练两三个月,然后进入角色。没有训练,上来就演的,拿了剧本,后天就拍的,我觉得是不负责任的做法。你在欺骗别人,对自己也没有责任感,这绝对应该要杜绝。

还有就是导演的要求。如果导演真正要求这些演员一定这样做,我觉得演员也愿意,是可以这样做的;你不愿意这样做,导演说你可以不用演,就不来做。很多导演可能没有要求,你就随便来就行了,只要用你的脸就可以,把脸“抠”下来就可以。我觉得跟导演的要求有关系,跟整个组合的氛围有关系,一部电影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是整体的,核心就是导演。如果不按照要求去做,导演可以把他辞掉。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事情泛滥呢?

南方周末:近期,中年女演员接不到戏成为热门话题。像你这样级别的明星,会面对类似问题吗?

巩俐:我觉得咱们现在不要谈这件事情,因为完全不是问题。对演员来说,我们最好把埋怨的心态变成能量、力量,去努力、去寻找、去锻炼、去磨炼自己。不要浪费时间在抱怨上,那没有必要。这是一个永远的职业,是永远可以放光的职业,我不觉得一直埋怨会有什么效果,会有什么不同的奇迹出现。不必做这些没有用、没有意义的事情,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南方周末:那么,你的艺术追求是怎样的?

巩俐:我没有太多的追求,没有什么理想,就是一步一步把每一部戏做好。就是大家互相信任。导演信任我,让我做这件事情,因为我是专业的演员,我就应该对导演负责,这是我的责任。你接拍一部电影,就应该全身心在这几个月内把这个角色做好,这是演员的责任。还有一个就是对观众的报答。很多观众喜欢你,也有很多不喜欢,都无所谓,但是我会把我做到最好,做到自己不会后悔。

南方周末:你现在挑选剧本的标准是什么?

巩俐:一个角色没有演过的,我们的社会有共鸣的,可以影响观众心理的,服务社会的角色,就是我现在愿意演的。接下来演郎平教练,体现中国女排的精神,可能在电影和影像上能更加激励大家。我们所有的女性,所有人能够为自己的事业,为自己的国家,为自己的生活做出更多的努力。这是潜移默化的,我内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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