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费瓦湖做一条透明的鱼
2019-09-25雨馨
雨馨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仿佛听从了神的指引,去了尼泊尔,去了位于喜马拉雅山山谷的博卡拉。
目光越来越变得锐利,所有的街道和建筑都在水边一字排开,湖光倒映着森林、白塔、灌木和小船,终年积雪的鱼尾峰似一条巨鲸静卧在蓝天之下,费瓦湖波光粼粼,湖水晶莹却并不刺眼,久久地凝视远处像一层层正在裂开的壳,翡翠色的玉壳,里面的树、云、飞鸟、天光不停地变换,一会儿我的眼睛就快要淌出泪来。
我熟悉这样的湖水和河流,就像熟悉童年时故乡的江水和祖母的喃喃低语。这湖底的神也许知道我要来,特意派了一条五彩的小船和一只翩翩的蝴蝶来迎我。尼泊尔的古老传说里说每条河里都有一个神灵。每一只鸟,每一棵树,每一棵小草都有它的生命和归宿。我也一样。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写作,仿佛在寻找什么,或等待什么。
空气像拖着尾巴的彗星一样闷热和潮湿。我想把呼吸都忘掉,只想一心一意地听着湖神的低语。可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大片的寂静,哗哗的水声不住地在耳朵里打旋。哦,我想起来了,可能是刚才忘了在上船之前在大树下向湖神祈祷,请求它允许我进入它的领地。我把这神经质的想法埋进心底,一言不发,我想比湖水还要沉默,我的手伸向水中,湖水温存柔滑,丝缎般地捋过我的手指,女友突然回头,“想游泳吗?”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可我们没有带泳衣啊?”她孩子气地冲我眨了眨眼,我仿佛猜到些什么。你是说,“裸泳?”她欣喜地点点头。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嘿!姑娘们,鱼有泳衣吗?不也一样在水里游了一生一世?”我又惊又喜,是湖神,我听见湖神说话了。我在我的自尊和羞涩之间徘徊,举棋不定的时候女友已经在央求划船的尼泊尔大叔,“可以帮我们找一片无人的水域,让我们下去游一小会儿吗?就一小会儿。”怕他不答应,女友再一次努力强调,“就一小会儿。”另一条船上的女友们也纷纷响应,“这么美的景色,水质太好了,就让她们去游一小会儿吧。不会有事的,她们都会游泳。”
“不行不行,我得对你们的安全负责。”尼泊尔大叔和我们的翻译马丁坚定地拒绝了我们。船继续在湖里闪闪烁烁,光影拍打着我们,水中仿佛伸出了无数的黛青色手臂温柔地抚着我们,我怯怯地对船夫大叔说,“我已经求过湖神了,它允许我们游一小会儿。”女友也说,“谢谢你,谁让这美景让我们身不由己,别让我们带着遗憾回家。好吗?”船工大叔和马丁认真地看着我,三秒,五秒,眼神在我们身上定格瞬间之后,船工大叔终于说,“好吧,但是你们得务必小心。”
“太好了。”我和女友飞鱼顿时欢呼起来。
于是,我们把船划到一片渺无人烟的水边,“这里地势低缓,是热爱摇滚的探险家和嬉皮士们最喜欢的野泳地。”船夫大叔说。
“扑通——”只听一声巨响,飞鱼就不见了,大家惊讶地四处张望,一会儿,离小船十几米的地方,一个湿漉漉的头,水灵灵地冒了出来。“我在这儿呢!”“哎呀!在那儿——”顺着她的声音,大家友善地笑了。“快下来呀,雨。”她在水中叫我,“好,马上。”我在众人背过脸去的瞬间,迅速脱下外套,扑通一声跃向碧波。
水真柔啊,暖暖的,像喜马拉雅山上的细雪和鸟羽。我在水中解除衣物,任由肌肤和一粒盐核般的身体在水中慢慢溶化。我滑向更深的水中,自由地伸展,翻飛,滑翔,呵,那都是鸟儿在空中,鱼儿在水中才能完成的优美的动作,我情不自禁地变成了一条鱼,一条透明的鱼。任由湖神,用它那神秘的力量隐隐将我包裹将我托举,身体越来越轻,漫天的云朵迅速向眼里汇聚,此刻,什么也不曾记得,什么也不曾忘记,时间蓦然停止了,停在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空白里,莫名的清幽,孤绝……此刻,这烦庸城市中来的一介凡俗之躯,受了这虚静之境的洗礼,恐怕也凝神静气,吐纳自如了。水波在周围栩栩晃动,发出空洞的回响,我幻想无数青黑色的梭子鱼在奇异地舞蹈,漩涡状的水流将我和它们一同带向那个莫名的仙界,水中的天籁,原来就是听见自己的心应和着云霓、石头和水草在忘情地舞蹈。
突然,我发现湖心的晴空上飘着一只蝴蝶,“蝴蝶!你们看,那儿有一只蝴蝶!”一对镶嵌在黑丝绒底的斑斓翅膀,正划动气流,振翅高飞。马丁说,蝴蝶是尼泊尔人心中最小的神,我有幸与它相遇,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里,对视那一刻,这个幼小的神灵突然撞入我的心扉,飞越费瓦湖,就凭羸弱的你,势单力薄的翅膀?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谢谢你,我旅途中偶遇的小蝴蝶,你是湖神派来召唤我的吗?不,我终于明白你是湖神派来告诉我,告诉我的人生,任何时候,都需要以足够的勇气,独自面对茫茫境遇,不可逾越的那片天空,那座湖面,逆境亦是能量,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