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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称谓语探究

2019-09-25王艺宸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四世同堂职业

王艺宸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123)

称谓语属于汉语词汇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是一种语言现象,又是一种文化现象。称谓语往往出现在人们交际行为的第一个环节中,尤能体现说话者的情感和态度。关于称谓语与称呼语的界定,学术界一直众说纷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有关“称谓”的释义是:“人们由于亲属或其他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如父亲、师傅、厂长等。”对“称呼”的解释增加了一个限定条件——“当面招呼”。 按照目前学术界的主流观点,称呼语属于称谓语的下位概念。

《四世同堂》[1]是现代著名作家老舍创作的一部百万字的长篇抗战小说。全书分为《惶惑》《偷生》《饥荒》三部。该书以北平小羊圈胡同为背景,刻画了以胡同内祁家为主的社会各阶层普通人的形象。书中出现的称谓语不仅种类繁多,而且用法典型,富有京味。

本文所引语料均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四世同堂》。

一、《四世同堂》的称谓系统概述

(一) 《四世同堂》中亲属称谓语的类别和构成

中国自古就是重亲情重伦理的国家,用来表示人们亲缘关系的亲属称谓语在日常言语交际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在世界各民族中,亲属称谓语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类分型,主要用于标明人的长幼尊卑;另一种是描述型,主要用来凸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汉语的亲属称谓语显然属于后者。例如,英语中aunt一词在汉语中有多种称呼,包括伯母、叔母、姑妈、舅妈、姨妈等。由此可见,在汉语中称谓语的选择不仅要考虑性别,还要考虑血缘、辈分、内外等关系。我们在探究《四世同堂》的亲属称谓语时采用了马宏基、常庆丰《称谓语》一书中的分类方法,把亲属称谓语分为“三系”,即父系、母系、夫妻系。

第一,父系称谓语。父系指父亲方面的血统和世系,即“三亲六戚”中的宗亲。《四世同堂》中的父系称谓语按辈分可以分为7类,即曾祖辈、祖辈、父辈、平辈、子辈、孙辈、曾孙辈。

由于曾祖辈和曾孙辈称谓语在书中出现较少,我们对此进行穷尽分析。

1.曾祖辈父系称谓语

“太爷爷”就是曾祖父,即父亲的爷爷。这是小说中使用的唯一一个曾祖辈父系称谓语,共出现28次。例如:

(1)他始终没敢进南屋去,而一会儿进到北屋给父亲和常二爷添添茶,一会儿到院中用和悦的声音对小顺儿说:“看!太爷爷的石榴有多么红呀!”

例(1)中,在谈话第三方即祁老太爷不在场的情况下,祁天佑与孙子、孙女说话时,称呼自己的父亲“太爷爷”,是按照自己孙子辈分称呼的从孙称。

2.曾孙辈父系称谓语

曾孙在口语中常被叫作“重孙”,指孙子的儿子,也就是三世孙。《毛诗》郑笺注云:“曾,犹重也。”书中出现的曾孙辈父系称谓语均为叙称。例如:

(2)老人点了头。带着重孙子、重孙女,他到程家去证实自己是老人星。

例(2)中,祁老人的重孙子、重孙女指的是瑞宣的儿子小顺儿、女儿妞子。

《四世同堂》中其他父系称谓语见表1。

表1 《四世同堂》中其他父系称谓语

与其他语言的称谓语相比,汉语的亲属称谓存在一种明显的非对等性,即晚辈可以用亲属称谓语直接称呼长辈,而长辈一般不用“儿子、侄子”等本体称谓来称呼晚辈,往往直呼其名:年幼者呼其乳名,成年者呼其大名[2]79。例如:

(3)“瑞宣还没回来哪?”老人问。瑞宣是他的长孙。

(4)韵梅见妞妞不动嘴,问了声:“妞子!你怎么不……来,妈给你一块黄瓜!”

第二,母系称谓语。母系称谓语即母系血统的称谓语。母系称谓语一般不区分长幼。例如,母亲的兄弟通称舅舅,不像父系有叔伯之分。由于祁家是一个父系大家庭,涉及母系的亲属不多,所以母系称谓语在数量上要比父系称谓语少。

1.祖辈母系称谓语

(5)马老寡妇几乎哭出声来,被长顺搀了回去:“外婆!别哭啊!”劝着外婆,他的鼻子也酸起来。

例(5)中,长顺称呼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外祖母为“外婆”,“外婆”常用在口语表达中。

2.父辈母系称谓语

(6)“四爷爷!”瑞宣没有搭理老二,而对李老人说:“咱们一块儿回去吧?怎么办事,我得跟祖父,母亲商议一下,有你老人家在一旁,……”

(7)“……她的二舅是刚刚发表了的教育局局长的盟兄。……”

例(6)中,瑞宣背称天佑太太为“母亲”,用在严肃的场合中显得较为正式,而面称时一般是叫“妈妈”。例(7)中,瑞丰背称妻子的舅舅为“二舅”,采用了“排行+亲属称谓”的形式。

3.子辈母系称谓语

(8)“……二舅直央告她:先屈尊屈尊外甥女婿吧!……”

例(8)中,外甥女婿指外甥女的丈夫。

第三,夫妻系亲属称谓语。马宏基、常庆丰合著的《称谓语》对夫妻系的解释是:“构成亲属关系的基础是婚姻,男女双方对自己配偶的家庭成员都有一套特殊的称谓语。”[2]38不过,我们认为夫妻互称的称谓语也可归入此类。根据《四世同堂》中称谓语的使用情况,我们将夫妻系称谓分为夫妻间称谓和与夫妻有关的亲属称谓。见表2。

(二)《四世同堂》中社会称谓语的类别和构成

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来看,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们均具有独特的社会性。与相对固定的亲属称谓语相比,用于称呼没有亲属关系的人的社会称谓语,使用范围更为广泛,也更具有普遍意义。而随着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在不同时期会形成不同的社会称谓语。《四世同堂》的描写对象涉及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众多角色,因此小说中的社会称谓语复杂多样。

1.职业称谓语

职业称谓语即反映职业的社会称谓语。王云辉指出:“《四世同堂》主要反映的是市民阶层的生活状况,其中有关百姓生活的职业称谓语自然较为丰富,涉及工、农、商、学、役、仆、戏、妓、贼、匪、丐、僧、道等社会生活的各个阶层、各行各业。”[3]他将书中的职业称谓语分为3类:与战争有关的职业称谓语、与百姓生活有关的职业称谓语和其他特定行业的职业称谓语。如果细加区分,这些职业称谓语可以分为商业、倡优、教育、宗教、服务、差役及贼匪乞丐6类。例如:

(9)冠晓荷这次的到六号去是取得了太太的同意的。他是去找棚匠刘师傅。

例(19)中,“棚匠刘师傅”含有“匠”语素,一般用来称呼从事技术性工作的人。“师傅”本来是学徒对向自己传授技艺的人的称呼,现在已经泛化为与职业无关的普通社交称谓[4]。

《四世同堂》中职业称谓语的分布情况如下:

2.职务称谓语

职务称谓语是指人们在担任某一职务时所具有的头衔,体现了交际的礼貌原则。这类称谓语大多可形成一个职位由高到低的系列,通常在前面冠以姓氏,以区别具体的称谓对象。此类称谓语一般用于下级称呼上级或为平级之间互称。例如:

(10)“好!蒋委员长作大元帅吧?”

例(10)中,“委员长”是官衔。类似的称谓语小说中还出现了局长、处长、科长、巡长等。再如:

(11)“老实点!别教大家听见!出了城,那就听王排长的了。他是军人,必能找到军队!”

例(11)中,“排长”是部队中率领一排战士的军官。类似的职务称谓语小说中还有大元帅、将军、少尉等。

(12)祁科长夫妇往外走,冠所长夫妇往外送;快到了大门口,大赤包想起来:“我说,祁科长!你们要是愿意搬过来住,我们全家欢迎噢!”

例(12)中出现的“科长”是个职位并不高的职务称谓语,说话人刻意强调,显然是为了讨好与奉承他人。

(13)这很教大赤包心中不快,她高声的说出来:“我是所长!一家子人都吃着我,喝着我,就得听我的吩咐!不服气,你们也长本事挣钱去呀!”

(14)“我来告诉你,李四那个老头子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不来见我呢?我是‘正’里长,难道我还得先去拜访他不成吗?那成何体统呢!”

例(13)中,“所长”是妓女检查所的负责人,和例(14)中出现的“里长”都是地方组织的官衔。冠晓荷夫妇动辄用来自称,有一官半职即大肆宣扬,其目的是急于凸显自己的社会地位高于平民。

3.拟亲属称谓语

拟亲属称谓语就是指汉语中用亲属称谓语来称非亲属的一种表达形式,也称泛亲属称谓语,具有口语性特征。人们使用拟亲属称谓语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汉民族极其重视亲属关系,人们形成了“民胞物与”“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观念。使用亲属称谓语来称呼非亲属是汉语称谓语民族性的一大表现[5]。一般拟亲属称谓语可分为两种:拟长辈称谓语和拟兄弟姐妹称谓语。例如:

(15)“四大妈,谁知道铺子关到什么时候呢!一落太阳,又该戒严了,我拉谁去?”

例(15)中,小崔面称李四妈为“四大妈”。在别的场合,他还叫过“四奶奶”。可见,拟亲属称谓语不严格区分辈分。

(16)“钱伯母!我也在这儿呢!”瑞宣对她低声的说。

例(16)中,“伯母”是和“伯父”相对的亲属称谓语,即伯父的妻子。钱默吟的妻子是和瑞宣母亲同辈的年长女性,所以瑞宣称呼她为“钱伯母”。

(17)道完了喜,他亲热的招呼东阳:“东阳兄,你也在这儿?这几天我忙得很,所以没到学校去!你怎样?还好吧?”

例(17)中,瑞丰面称蓝东阳为“东阳兄”。这是在平辈间使用的拟亲属称谓语,常用于熟人见面打招呼,体现了礼貌动机。

(18)晓荷一句话把东阳扣住:“老弟,你可晓得,招弟当了特务?”东阳暗自庆幸:“幸而我没得罪她!”紧跟着,他叫了声:“冠大哥!”

例(18)中,冠晓荷称比自己辈分低的蓝东阳为“老弟”,增加亲切感。而一向阴阳怪气的蓝东阳碍于招弟特务的身份,也使用了拟亲属称谓“冠大哥”。

综上所述,《四世同堂》中涉及的人物形象众多,社会关系复杂,因此书中所使用的社会称谓语非常丰富。职业、职务称谓语反映了当时社会各个行业的运行情况和各个阶层人物的生存状况。

二、《四世同堂》称谓语的特点

(一)《四世同堂》称谓语的构成特点

第一,具有鲜明的北京方言色彩。“较之三十年代流行的‘新文化腔’,老舍使用的,是更依赖语境、特定语言场的语言。”[6]老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也是公认的将北京方言运用得淋漓尽致的现代作家。动荡的年代、贫苦的家境,让他饱受生活的折磨,也使他对北京的市井文化和市民生活有深刻的了解。因此,《四世同堂》中有不少地道的北京称谓语。

例如,老北京人很早便有称呼男性为“爷”的传统。后来,“爷”逐渐从亲属称谓语泛化为一般的社会称谓语。不论年龄、辈分,成年男子都可以被称为“爷”。“爷”类称谓语在小说中比比皆是,有“姓+爷”“排行+爷”“姓+排行+爷”3类称谓结构,如“崔爷”“三爷”“李四爷”。“爷”的前面可以增加修饰成分或词缀,如“大爷”“老大爷”(爷读作轻声),是对老年男性的尊称,“大”是亲属称谓语泛化的标志。“爷”也可以作为词根重叠,构成重叠式复合词“爷爷”,然后前加姓、排行、“姓+排行”,如“钱爷爷”“二爷爷”“常二爷爷”。例(19)是一个较为特殊的用例:

(19)最后,连那个女人也看不过去了,她说了话:“李大爷,你有的是钱,哪里找不到房住,何苦跟这个老头子为难呢?”

这里的“爷”不同于读轻声的“大爷”,而是对社会地位较高或傲慢自恃的男性的称呼,含贬义。例(19)中的称谓语“大爷”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李空山蛮横无理、无人敢惹的嘴脸。

在旧时大家庭中,还会尊称最具权威的男性长辈为“老太爷”,尊称青年男子为“少爷”。

北京方言中“爷”也有用于自称的情况,使用者多是“缺乏文化教养的粗俗之辈”[7]。例如,书中人物冠晓荷和祁瑞丰自称“冠爷爷”和“二太爷”,显然是出于自我吹嘘的需要。

此外,北京方言中“娘”常和“爷”对用,如大赤包常骄横地自称“老娘们”,北京方言口语中,“娘们”用以称呼已婚妇女,和“爷们”相对,不符合礼貌原则。

第二,广泛运用特定称谓语素。语素是语言中最小的音义结合体。北京话的称谓语常由一些特定的语素构成。其中又以“老”“小”“儿”这3个称谓语素最为常见。

语素“小”“儿”主要见于亲昵称谓[8]。亲昵称谓是对比较熟悉的人使用的表示亲昵、喜爱的称呼。书中出现的这类称谓语包括“小顺儿”“小牛儿”等。例如:

(20)“小三儿呢?”小三儿是瑞全,因为还没有结婚,所以老人还叫他小三儿;事实上,他已快在大学毕业了。

例(20)中,“儿”语素用来构形,常用在小称中表达喜爱之情。这类用法常用以表达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情。

“老”同“小”一样,是已经虚化的词缀,其词义并非实指年龄的大小,而是具有感情色彩。《四世同堂》中“老”作为前缀,主要有以下4种情况:“老”+亲属称谓,如老哥、老弟、老祖父;“老”+社会称谓,如老师、老板;“老”+姓氏,如老刘、老孟;“老”+排行,如老大、老二。“老”后加数字表示排行的用法中虚化程度最高[9]。“老”还可以构成反语式的昵称。例如,小说中李四妈常称丈夫李四爷为“老东西”。从上下文语境可以看出,这个含嗔怪语气的称谓实则体现了妻子对丈夫的爱意。

此外,“老”后加地域义语素,可以用来表示人物的国别或地区。例如:

(21)“他可是不知道,北平是日本人的,老英老美都差点劲儿!”

例(21)中,“老英老美”就是英国人、美国人的意思。书中还出现了“老西儿”,这是北京人对山西人的称呼。

“老”不仅可以作前缀,还可以作后缀。“老”附加在名、姓名后一般指称年长有德者,书中有“荷老”“孙清老”“方锡老”等用例。

第三,偏好使用“的”字结构称谓语。据统计,小说中共出现了44个“的”字结构的称谓语(不含重复用例),其中的32个主要用作职业称谓语。这类称谓语随意性较大,所反映的职业都很具体,如摆台的、唱奉天大鼓的、唱花旦的、打杂儿的、卖艺的、卖开水的、卖樱桃桑葚的、拉(洋)车的、掌柜的、跑堂的等等。从事这些职业的人大多社会地位不高,这些职业称谓语反映了当时北京底层老百姓在沦陷区艰难地讨生活的状态,也让我们了解了当时北京社会普遍存在的职业类型,具有地方风俗特色。有些职业称谓语今天依然存在,而有些职业称谓语如掌柜的(古代店主的俗称)、跑堂的(旧时称饭店酒楼里的伙计)、跟包的(旧指专为某个戏曲演员管理服装的人)、打鼓儿的(旧时指走街串巷收购破旧东西的人),现在已经成为历史词语。使用结构灵活的“的”字短语可以较为准确地反映社会上所存在的商业类型和群体,突出此类称谓语的口语化和平民化色彩,生动形象地反映出市井生活的商业化、生活化和通俗化。

此外,还有8个“的”字结构属于姓名称谓语,如“姓钱的”“姓冠的”“姓蓝的”等。这类称谓语多用于他称。例如:

(22)“给脸不要脸,好,咱们走着瞧吧!”他想报复:“哼!只要我一得手,姓钱的,准保有你个乐子!”

例(22)中,冠晓荷称钱默吟为“姓钱的”,表现了说话者对听话者愤恨不满的情绪。

(二)《四世同堂》称谓语的分布特点

第一,频繁使用从他亲属称谓语。从他亲属称谓语是汉语亲属称谓系统中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广泛应用于口语中,尤其是非正式场合。从他亲属称谓是指说话人跟着某一个亲属去称呼另外的亲属,包括从儿称谓、从夫或妻称谓、从父或母称谓、从孙称谓等等。

从他亲属称谓现象大多发生在女性身上,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从夫称和从儿称。例如:

(23)小顺儿的妈在屋中答了言:“顺儿!不准和爷爷讪脸!再胡说,我就打你去!”

例(23)中,韵梅称自己的公公为“爷爷”。女性在称呼丈夫的长辈时,常常从自己孩子的角度出发,显示了女性对长辈的尊敬。再如:

(24)祁老人慢慢的立起来:“小顺儿的妈,把顶大门的破缸预备好!”

(25)瑞宣与瑞全都看不上老二。可是祁老人,天佑和天佑太太都相当的喜欢他。

例(24)、例(25)中出现了从他亲属称谓语的常见形式:孩子的名字或昵称+他/的+直系亲属称谓。一般是以丈夫为中介,或以孩子为中介,如“天佑太太”“小崔太太”“小顺儿的妈”。传统文化强调传宗接代,妻子与夫家成员的亲属关系多以儿女为纽带。

第二,通用的社交称谓语复杂多样。社交称谓语又称礼貌称谓语,主要用于社会交际场合,反映社交关系。有学者称之为“通称称谓语”“泛尊称”“泛交往称谓语”。例如:

(26)“我知道钱先生能诗善画,而且爱养花草。”

(27)“内人作了日本官,你先生作了英国官,咱们的小胡同简直是国际联盟!”

在《四世同堂》所描写的时代,“先生”一词已成为上层社会男性的泛称,是对年长有学问的人的尊敬称谓,有时也用来指称老师、道士等。书中出现的相关称谓形式有“姓+先生”“名+先生”“姓名+先生”“姓+老+先生”。例(27)中用“先生”这一尊称指代“丈夫”,显得更为文雅。

不过,书中的称谓语系统中缺乏具有统指性的对女性的社交称谓语。“小姐”“太太”等都有各自的适用范围,不像“先生”那样用于泛称,由此造成称谓语的某些“缺位”现象[10]。例如:

(28)四大妈急忙给她们捶背,泪和言语一齐放出来:“不能都急死哟!钱太太!钱少奶奶!别哭喽!”

“太太”是对已婚妇女的尊称,但有着依附和从属于丈夫的意味。“少奶奶”是和“少爷”相对的称谓语,是少爷的妻子,“少爷”泛指旧式家庭里的年轻男子。又如:

(29)老人看见高第,又揉了揉眼睛,问:“你不是冠家的大小姐吗?”

“小姐”在宋元时是对地位低下的女子的称呼。在使用过程中,感情色彩逐渐由贬转褒,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已经转为对未婚女子(通常是大户人家的未婚女子)的敬称。

除此之外,书中“老爷”“姨太太”等也是用来称呼有特殊身份和地位的人的社交称谓语,体现了封建等级观念。

第三,称谓语的感情色彩存在明显的性别歧视。大多数职业称谓语本没有性别标志,指称男女皆可,但由于人们的刻板印象,这类称谓语似乎成了男性的专利,如果指女性的话,常常在前面加上表示性别的语素“女”,如“女学监”“女特务”等。反映了过去职业女性稀少,而有些职业也被认为是不适合女性去做的。例如:

(30)东阳恍然大悟:“呕!管女戏子的!牛郎织女天河配,不是一出戏吗?”

(31)“……你看,日本人喜欢造就女间谍,一来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女人,以为女人们胆子小,容易管束;……”

另一方面,一部分带有否定评价的社会称谓语,如果指称女性,也常在这个称谓语前面加上“女”字。例如:

(32)她忘记了冷,解开衣上的纽扣,露出那松而长的双乳,教墙壁看:“你看,你看,我是女的,女光棍!为什么把我圈在这里?放我出去!”

元代民间将地痞无赖一类人物称为“光棍”,明清两代这一称谓日益盛行。书中多次出现的“女光棍”都是对大赤包的叙称,意在揭露她无耻恶劣的品行。而这里大赤包自称“女光棍”,表现了她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这类称谓语也从侧面反映了旧社会女性活动范围狭窄,极少抛头露面。

第四,称谓语受身份制约。身份与称谓语的关系十分密切。交际中,人们会因职业、职务、社会地位、文化水平等不同而选择不同的称谓语。例如:

(33)“没什么消息,”瑞宣也不喜欢冠先生,可是没法不和他敷衍。“荷老看怎样?”

(34)“前天,在孙清老家里,(丁老帅,李将军,方锡老,都在那儿,)我们把西王母请下来了,还给她照了个像。”

(35)“怎么!你看哪,每打一次仗,小偷儿,私运烟土的,和嘎杂子们,就都抖起来一回。我知道的清楚,因为我是干警察的。……这次,就更不同了;来的是日本人,还有不包庇坏蛋琉璃球儿的?”

例(33)中,瑞宣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所以即使对自己看不上的冠晓荷也不会使用不礼貌的称呼,而是使用了尊敬称谓语“荷老”。

例(34)中,冠晓荷也使用了“姓名+老”的尊称,是对有权有势的朋友的背称。表面上看他是讲究礼节之人,实际上他却自私自利,附庸风雅,称“孙清老”是为了体现自己交游广阔,借以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例(35)中,“嘎杂子们”是对那些不正经、游手好闲之人的称呼,“坏蛋琉璃球儿”则是詈称,带有愤恨的感情色彩。使用这些称谓语的白巡长是地方巡警,长期接触底层人民(包括罪犯)。由于社会动荡、局势紧张,他对不务正业、引起治安问题的人怀有强烈的不满,会频繁地使用詈语去咒骂他们。

三、结语

综上所述,《四世同堂》称谓语数量丰富,不仅反映出鲜明的人物个性,也折射出独特的时代特征和地域特色。通过对《四世同堂》称谓语的描写与分析,我们得以窥探抗战时期北平沦陷区的人际关系和社会风貌,从而更准确把握作品中的人物情感,深化对作品内涵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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