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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姿态 旧时风格
——论周洁茹“到……去”系列短篇小说的文体特色

2019-09-25刘春芬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小说语言

刘春芬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0)

引言

20世纪90年代末期,江苏常州作家周洁茹作为媒体制造下的“70后美女作家”之一而走红。事实上,周洁茹在更早之前便成为了张爱玲口中“出名要趁早”的一人,但她的“快乐”似乎也不那么“痛快”。由于对成名太早和生活的厌倦,处于创作力旺盛时期的周洁茹毅然赴美。2015年,在香港生活7年后,她重新拾起尘蒙长达15年之久的写作之笔,以中年写作的姿态回归当代文坛。如今,作为一名作家和编辑,她在香港写小说,在《香港文学》任执行总编辑,一股写作与文学的生命力似乎又在周洁茹身上拔节生长。

值得注意的是,周洁茹在20世纪末创作了《到南京去》《到常州去》2部短篇小说,分别刊载于《青春》1997年第10期、《青年文学》1998年第9期。近20年后,2017年1年中她又以“到……去”的命名模式分别在《作品》《上海文学》《青年文学》《当代》上集中发表了《到香港去》①《到直岛去》《到深圳去》和《到广州去》4部短篇小说。周洁茹对此表示“可能是无意识地造就了这一个小说系列”[1],但旧作与新作似乎都与她漂泊的生活形成了某种暗合的深长意味,如邵栋认为:“地理概念在周洁茹的小说里一直作为城市符号的一部分,对于小说人物的漫游者的身份带有确认的作用。”[2]

从文体学角度来看,这6部“无意识”造就的短篇小说虽然前后相隔了近20年,其“到……去”系列短篇小说的外部形式和内核品质却都有着一贯的特色。需要注意的是,“文体”并不是指形式上的“独善其身”,它还“包括表层的文本因素和深层的社会因素”[3],“是在内容和形式辩证矛盾中达到的”[4]287。随着周洁茹年龄的增长和写作环境的变化,“到……去”系列中的旧作与新作在描写对象、文化语境以及作者的叙述心态上都发生了变化,但我们仍可以清晰地发现周洁茹这位“漂泊者”“漫游者”在其作品中始终坚守于一片开满热烈玫瑰的“岛屿”,其“到……去”系列作品在不同人生阶段的姿态下仍稳定地建构和延续了独特别致的文体风格。

一、无所不在的“对话体”:喧嚣的文本世界

无论是《到南京去》《到常州去》中对充满自信、自尊和自由意识的青春女性的书写,还是《到香港去》《到直岛去》《到深圳去》和《到广州去》中对都市成熟女性的情感关注度和痛感表达,其中都有大部分的对话,显示了话语权的流转,促进了小说对题材的处理,构成了小说中喧嚣的文本世界,作品几乎成为“对话体”小说。

本为叙述语体的小说中出现了大量戏剧文学的对话语体,除了《到香港去》叙述张英在香港购买奶粉的经历没有大段的对话外,其余5篇小说的对话性都很突出。如《到南京去》中唐小宛和父亲唐总对“弹琴谋生”引发的争论,在去南京的路上与搭讪的柠檬黄色跑车男的心不在焉的对话;《到广州去》中二奶女人和女友葛蕾丝、老公、少时情人以及深圳一对母子的充斥着各种情绪的对话;《到直岛去》中作家“我”和艺术家刘芸是一同旅行的亲密伙伴,整篇文章几乎都由两人展开的对话构成。“到……去”系列小说几乎以多样的“对话”语言体式②塑造人物形象,人物所占据、舍弃或被削弱的话语权在对话中充分显现,常常给人留下颇为聒噪的心理感受。

在《到广州去》中,二奶女人在丈夫面前卑微、胆怯的形象通过两段对话便清晰展现在读者面前,见例1、例2:

例1

老公坐在沙发上,行李箱靠住沙发边,没有打开。

深圳厂我给惠姗了。他说,跟你说一声。

她说哦,没有抬头,看不到他的脸。

走了,老公站起来。

她慌张。这么急?

老公停了一下,说,嗯,走了。

例2

我没有给你钱买衣服吗?他说。

出来得急。她又开始慌张。下次我会当心的。

太素,他又说,什么都没戴。

在的在的。她慌张到结巴。怕丢了,一直存在床头柜里,一直。

看着老公的鞋停了下来,鞋尖转了过来,她有点喘不来气。

再等等。他说,给你注册个香港的公司,不用你跑深圳。

她更慌张地点头,涨红了脸。

老公的车开出去,她的脸才凉下来,眼泪也掉下来。

周洁茹以对话形式对写作材料进行艺术加工,具有审美性和功能性,对话语体显著的动作性、性格化和浅显化特征在这两段对话中充分展现。两段对话辅以动作和肖像的描写,话剧性色彩颇为浓重。女性话语权明显被削弱,依附者与被依附者、弱者与强者的姿态尽然呈现,作者的悲悯似乎大于讥讽,她作为旁观者“葛蕾丝”,观察并记录“高音”“重音”的男声,向读者撕开了这个无奈女人的伤疤。

《到深圳去》中的对话则凸显了旅途的匆忙与焦躁,描写了喧嚷的环境(见例3)。

例3

过来称一下!闸口的工作人员拦住了我。

为什么?我说。

规定!工作人员指了一指告示牌……

包也要放上来,她说。

为什么?

规定!她不耐烦了,都说了是规定!

我肯定我有了错觉,我以为我不是在香港。我还是动作很快地把手提包也放了上去,一个包又滚了下来。

超重了,工作人员说。

什么意思?我说。

超了零点五公斤。工作人员说,你不可以进站。

我的头都要炸了。

我觉得我再问为什么我就太傻了。

我就说,你是觉得我是一个水客吗?

我可没这么说。她说,我们这个规定也不是针对水客的。

那我怎么办?我说。

她不理我,她很熟练地训斥了一个动作太慢的水客……

这段对话是问答式的,问号和感叹号的双重交替贯穿了过关发生的“摩擦”,心理、动作描写同时作为辅助,话语权在两位女性的对话中交替,而工作人员明显占据上风,两者心理的烦躁却无法掩饰,总体凸显的是当下作为社会热潮的水客、代购现象。我们可以发现周洁茹使用“对话体”时并不使用双引号,这种不符合语言规范的“缺失”现象意外地使她的小说更为简明利落。

出于“对话体”在她的小说中占有的重要位置,引号的省略的确有助于她的小说更为精练。

周洁茹的这类“对话体”小说形式丰富多样。其对话不仅在形式上一段一段对称,而且也可以在一个大段中集中呈现,不分段的对话往往是回忆中的对话,如《到深圳去》中“我”回忆和父母的对话。有时对话形式虽然大多集中于主人公与他者,但他者与他者的对话也会被纳入主人公观察的视角,如《到广州去》中其他买票人和售票员的对话。周洁茹的文本世界仍然因随处可见的对话充满喧嚣,但在旧作的对话中,男性被塑造为以发问形式连环说话的聒噪形象,女性与男性对话的表现是敷衍、漠视和孤傲的,两者不对称、不平衡的对话表明男性的发声被当作噪音,不被重视;而在新作中,男性大多是立不起来的几近“失语”的符号性人物,“喧嚣”大部分是女性话语制造的现象,小说营造的几乎是“女声部”世界。

二、解构语言秩序:灵动独特的写作气质

周洁茹在多次访谈中提到“我在情节、结构上很弱”[5],但她对自己的语言是有自信的——“我完全用语言来支持我的写作”[6]258。周洁茹采取的并非是传统小说那种“中心稳定、秩序井然、整体稳固、价值明确”[7]的叙述模式,散点透视、非连续性、日常絮语、孩子式的喃喃自述和情绪的不间断流动才是架构其小说的要素。张悦然曾这样评价:“对于周洁茹来说,写什么似乎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文字所传达的那种情绪。骄傲、敏感、错乱与绝望,她独特的语言是令太多人沉醉的陷阱。”③因此,周洁茹作品的语言情绪总体处于一种自由、涣散、从容和迷乱的状态,首先表现出平淡、简约和疏放的文体风格。

作品风格的成形和凸显往往离不开对常规的偏离,语言由于偏离而产生的“前景化”④“陌生化”功能促进了作家文体风格的形成和语言情绪的表达。周洁茹作为逃离体制束缚、专注于自我建构的作家,创作对她而言是“随心所欲”“随遇而安”的。在精神放松状态下写作的她有着自己的叙述个性和审美情趣。

偏离语言规范的使用在“到……去”系列中主要表现为短词、短句的并列或连续使用,明明可以用一两个句子完整表达的意思,却被作者有意地、成创作惯性般地分开成数个短词、短句,有时甚至会缺少一些语法成分。如例4—例15:

例4 南京。给钱。走开。(《到南京去》)

例5 她是一个雏儿,一定是,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闹了什么事了,看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到南京去》)

例6 大老远,就能听到车子的声音,轰隆隆的,很重,像战争时代的装甲车,越来越近,末末和唐小宛对视了一眼,末末站到了路边。(《到常州去》)

例7 现在好了,我一分钱也没有,在常州。(《到常州去》)

例8 省钱,经济,保险,不欠人情。张英算了半天,满意了。(《到香港去》)

例9 南方人或者北方人,到了香港,全部是内地人。(《到香港去》)

例10 刘芸出来了,直接就往外面走,完全没有停留。外面是一个庭院,种着一棵桔子树。她跨过一个桔子,掀起布帘,走到外面去了。(《到直岛去》)

例11 山路崎岖。我不敢相信,这个年代,这个岛上,竟然有这么一条什么都没有的山道,没有反光镜,没有标识牌,除了树和树,什么都没有。(《到直岛去》)

例12 我下了车,一个行李箱,两个手提包,大太阳晒得我头昏眼花。(《到深圳去》)

例13 我怀疑我眼花了,我又看了一下,果然是两个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胖的那一个在前面,可是一动不动,瘦的贴着他,也是不动。沉默的两个人。(《到深圳去》)

例14 香港生活平静,吃饭睡觉,儿子慢慢长大。(《到广州去》)

例15 她不去图书馆,很多旧书,老年人,压抑的地方。(《到广州去》)

例4似乎从“我要南京的票,多少钱?给钱。走了,离开”中抽离出关键词组合成句,如此利落地勾勒出“我”对周围热情黄牛的不耐烦以及对迅速逃离的渴望;例5有发问之势却无问号,短句交接,男人龌龊的心理在自问自答中缓缓呈现;例6可以改成“大老远就能听到车子轰隆隆的声音,重得像战争时代的装甲车”这样的整句,但却没有了从远至近人物的感官和心理的渐变过程;例8的主语在上文,用语保持着惯有的精简,节奏分外明快;例10以众多短句描写连续性的动作,表达舒缓、顺畅且自然,有关“桔子”的意绪则不经意萦绕其中;例13的呢喃表述则体现了“我”由疑惑到确证之间的心绪,语言速度是有意被掌控的;例14和例15是缺乏句法成分的典型例句,作者犹如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只有几抹最浓重色彩的油画,有些突兀却亮眼,其中的意蕴需要读者自行“脑补”。

短词、短句的并列或连续已经成了周洁茹小说中偏离语法规范的常见现象,流淌的语言情绪和简明的文体风格在旧作、新作中一以贯之,充分体现了周洁茹充满个性又洋溢着些许叛逆气息的写作风格,这是“在遵守了‘体格一定之章程’的同时,凭着自己的灵性和审美情趣获得某种独特的语感、语调,创造出一种独具一格的、具有艺术魅力的自由语体”[4]151的体现。周洁茹“到……去系列”小说中的人物由“叛逆”和“孤独”转向“孤独”,但其文体上灵动独特,有些解构和反叛色彩的写作气质却一如既往,这份潜意识或习惯性的创作个性一定程度上隐含了周洁茹中年回归写作却对旧时特立独行姿态的一种自觉坚守和捍卫。

三、多元反复与动物性比喻:剖显或埋藏的情绪

周洁茹“到……去”系列小说通常比较通俗浅显,一是由于口语化“对话体”的大量运用,二则离不开她对反复这种修辞手法近乎偏执的热爱,运用反复的频繁程度令人惊异。此外,小说中比喻的运用凸显了周洁茹对动物性比喻的使用爱好。两者都颇值得探究。

(一)反复

周洁茹在“到……系列”的6篇小说中有意多次让一个词或一个句子重复出现,这种现象在小说中可谓俯拾即是。小说中的反复分为3种类型,举例分析如下:

1.补充性反复(例16—例18)

例16 什么都没有,灯光没有,电话没有,出租车没有,过往车辆也没有。(《到常州去》)

例17 我到处看,我看上边,上边是行李架,我看下边,地板上很脏,我看左边,左边是她,我看右边,右边是过道。(《到南京去》)

例18 他递给她一杯热茶,炎热夏天,一杯热茶。(《到广州去》)

2.强调性反复(例19—例21)

例19 我希望我马上消失,马上,就现在。(《到南京去》)

例20 现在做的一切事情,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到常州去》)

例21 过关的时候张英被拦下来了,没有人告诉她,每个人只可以带两罐奶粉出香港。没有人告诉她。(《到香港去》)

3.呼应式反复(例22—例23)

例22

那是草间弥生的南瓜吗?我说。

那是草间弥生的南瓜,刘芸说。(《到直岛去》)

例23

一张票都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一张票都没有了?真的吗?站票呢?站票也没有了?

一张票都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一张票都没有了。这是真的。站票也没有了。一张票都没有了。是真的这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到广州去》)

如上所示,多样反复类型的使用使得小说语言表达上的补充性、强调性作用非常突出,情绪的显藏、氛围的营造、情感的沉淀都离不开这些反复的词句。例18中对饮茶时间的补充彷佛再现了张爱玲般眼角敏锐、尖刻的余光;例21中“没有人告诉她”的余音在结尾重复两遍后戛然而止,张英在机场那一瞬间无助、彷徨、悲戚的脸庞却久久浮现在我们的脑海中;例23中一问一答、各自“坚持不懈”的重复用语有着隐忍的心酸和无力之感,又不乏对冰冷、无奈现实一针见血的刻画。小说的情绪随着多样的反复或直白显露易于体味,或暗暗地层层埋藏,等待读者挖掘,情绪的张力在作者较为成熟的把控中张弛有度。语言的节奏也呈现出回环与起伏的乐感,具有情感上的感染力。反复可以是连续的,也可以是间隔的。有时,一整篇文章会存在断裂的反复现象,有助于整部小说情绪、氛围的营造和突出。此外,周洁茹小说中有些反复是不必要的,意义不大的同时让人觉得颇为烦琐,这也是为读者所诟病之处。

(二)动物性比喻

稍作留意,便会发现周洁茹对动物性比喻的偏好,具体如表1所示。无论是明喻还是暗喻,字里行间都体现了作者褒贬分明的情绪和态度。

表1 “到……去”系列小说中的动物性比喻

由于旧作中的男人都被作为搭讪、欲望化的角色来书写,其中大部分针对男性所选的喻体和整个比喻句的描写方式都带有丑化和讽刺的色彩,如“没见过大世面的、披散着凌乱毛发的猫”“献媚的狗”“预备进攻的蛇”,动物的群像和习性与男人形象契合体现了作者刻薄又不失辛辣的刻画技巧,厌恶的情绪跃然纸上。周洁茹后期也保持着动物性比喻的使用习惯,她把地下餐馆的大门比作可吞食游客的“嘴”(似野兽般),把普通话不标准语速又很快的女导游比作叽叽喳喳的鸟,把用艺术装饰楼房的投资移民嘲笑为“披着皮”的动物性形象都十分贴切。虽然其中仍暗含嘲讽,但作家对生活更为透彻的观察使她的批评态度更为深刻、平和,情绪得到控制,更添克制和圆熟。而她把艺术家好友比作一只向“会笑的南瓜”快速蠕动的虫,则凸显了一种幽默感。但“虫”实际上是会蚕食南瓜的,它里边留有思考的空间,情绪和韵味得到了延宕。

多元的反复和动物性比喻是周洁茹在“到……去”系列小说中颇为成熟的写作技巧,两者充分参与“制造”了小说中流动的情绪空间,使作品的意蕴更加丰厚,简洁明快的表述之下有着耐读、耐品的深度。

四、隐藏在“新作”里的“旧词”:探寻生命之自由

小说语言通常是描述性和再现性的,它很容易被误解为纯粹指称的语言,事实上在好的作品中,语言滋生的情感和韵味往往是隽永丰厚的。细读文本后可以发现,“到……去”系列小说中“行为艺术”一词在旧作与新作中被重复使用,这一隐藏在“新作”里的“旧词”折射出周洁茹身上一贯具有的一抹“叛逆”色彩。

首先,“行为艺术”一词在《到常州去》《到直岛去》中明确出现,如例36—例39:

例36 唐小宛听见小林说,同学们,我们在画,可我们画出来的并不是艺术,我们在画,我们正在画,这种行为才是艺术。(《到常州去》)

例37 你是在做行为艺术吗?刘芸说,你都到了这个岛,这个馆,你还排了半天的队,可是你不看。(《到直岛去》)

例38 你是在做行为艺术。刘芸说,你千里迢迢,跌跌撞撞,到达了博物馆的大门口,可是你就是不进去。(《到直岛去》)

例39 我陪着刘芸去入口处,我有点想改变我的主意,我可以进去博物馆,我又不是做行为艺术的。(《到直岛去》)

其次,我们更应注意的是,每一次“到……去”,即不管到南京、常州,还是到香港、直岛、广州、深圳,主人公的行为都有“行为艺术”的意味。

“行为艺术”作为一种艺术家用思维和行为过程来进行创作的艺术形式,在本质上可以定义为一种自由的生命活动。6个城市仅仅作为符号性的地理概念使用,它的内涵是空洞的。6篇小说的主人公跨出生活常规的圈子,以一种反常甚至反叛的姿态出行,体验别样的经历,求得精神的自由才是萦绕全篇的语言情绪和深刻的主题意蕴。如《到南京去》中“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一意孤行,在寒夜中只身奔赴火车站前往南京,目的却并不明确,作者重在描写的是“我”忍受男人的一路骚扰,最后向他泼了不明液体的经历;《到常州去》里唐小宛只因为没有来由地想去南京见末末而坐上搭讪男的跑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摆脱完跑车男后最终却只能身无分文地坐在末末屋外的台阶上;《到香港去》叙述了一位母亲为孩子独自参团不远千里去香港代购奶粉,有着“外地人”和“异乡人”深刻体验的辛酸经历;《到直岛去》清楚地表明这是一场两个女人的自驾游,她们分别是有些落魄的作家和艺术家,戏剧化的对话和行为充斥全文,意义是模糊的;《到广州去》描述的是二奶女人前往广州寻找“爱情”,未料当年的“初恋”也只是“有性无情”者罢了,对张爱玲的散文《爱》进行了更深更痛彻的挖掘;《到深圳去》则描写了“我”在过关时第一次被认为是“水客”的有些啼笑皆非的经历,其中伴随着对亲情的体悟。

相比于早期作品明显的“青春期”似的反叛色彩,周洁茹新作有了更多更丰厚的生活体验,踏出“舒适圈”的反常经历尽管仍然遭受现实的“敲击”,但这份向自由前进的姿态、叩问的精神和自我审视的目光却尤为珍贵,这些是充盈在“到……去”6篇小说中时隔20年也不能散去的小说韵味,也是沉淀漂泊感、流浪感的审美效果和营造简约又不乏强力的文体风格的重要构成,有着属于“70后”独特的成长观照和体悟。对于“‘70后’为什么在自己的小说中,会不断地书写那种在路上,旅途中的漂泊状态?”这个问题,徐则臣、张艳梅是这样回答的:“人是无法自证的,也无法自明的,你需要他者的存在才能自我确立。……出走、逃亡、奔波和在路上,其实是自我寻找的过程。……停下来不动,那就意味着自我抛弃和自我放弃。”[8]我们可从周洁茹“到……去”系列小说有着两层意蕴的“行为艺术”写作中感知一二。

五、结语

“风格”往往是一个成熟作家才具有的标志,停笔多年的“70后”作家周洁茹固然还不是一名成熟的作家,但她的“到……去”系列小说的确有着属于个人的丰厚色彩。对周洁茹“70后”标签的使用,更多的是采取了对这个丰富复杂群体的一种总括的方法。历时近15年回归写作,周洁茹的读者群体已大大缩小了,新的年轻读者由于没有以往的阅读经验也更容易对她的作品产生排斥感。但很多老读者仍然能从她的作品中“抓住”流逝的过往岁月,而读者这份阅读感受的维持很大程度上源于周洁茹文体特色上的相对稳定。在“到……去”系列小说中,“对话体”、偏离、反复、比喻、旧词的延续使用所体现的一贯风格是周洁茹创作个性的延续和彰显,了解这一点,对把握她作品的风格是有一定帮助的。

当有读者向周洁茹提出“你的语言过时了”的时候,周洁茹作为一名作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她思考语言是否有过时的问题[6]256。事实上,在这之前她就表示过“写作不是秀,讲浪潮的”[6]254的看法。幸运的是,对于一个曾视写作如生命的女作家来说,她仍然采取积极的写作姿态,坚持走在写作之路上。希望周洁茹在文体上能有更多突破,以一股旧日的傲气和今时的毅然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而一位成熟作家风格的形成,恰恰也来自他在“一方水土”上夜以继日、勤耕不辍的创作实践和经验沉淀。

注释:

①曾因偶然执笔写作,创作《到香港去》,发表于《上海文学》2013年第9期,但较少人关注。

②在此取“语言体式”的狭义,即“用以体现文学的体裁并与特定体裁相匹配的文学语言”。见童庆炳:《文体与文体的创造》,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9页。

③张悦然在周洁茹15年后的回归之作——《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的推荐语,见周洁茹:《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花山文艺出版社,2015年。

④“前景化”也叫突出,是文体学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它是从绘画艺术中引进的,指人们在感受(视觉艺术)的过程中需要把立体与其背景区分开来。见刘世生、朱瑞青:《文体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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