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生态视域下邳州非遗纸塑狮子头传承创新发展路径研究

薛配，吴衍发，傅士凡

(安徽财经大学艺术学院，安徽蚌埠233030)

法国艺术史家兼艺术评论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指出：“认识一件艺术品不是孤立的，在于找出艺术品所从属的，并且能解释艺术品的总体。”[1]43这就是说，艺术的发生和发展离不开一定的自然地理环境、社会历史环境和人文生态环境等。民间艺术亦不是孤立的，它是民间艺术文化形象化的载体与传播媒介，展现了民间艺术的文化精神内涵。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民间艺术在与时代融合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其赖以生存发展的传统文化生态环境，许多民间艺术面临畸变与消亡，一些有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亟待拯救。唐家路在《民间文化的艺术生态论》一书中指出：“民间文化生态环境的整体协调是民间艺术得以健全生存的基础，而民间文化生态环境的失衡则意味着民间艺术生存环境的失落。”[2]44民间艺术和文化生态二者是水乳交融的，只有从文化生态的演进角度来综合认识和把握民间艺术，使民间艺术的动态演变符合文化生态的发展，民间艺术才能够得到合理发展，并源远流长。王平在《中国民间美术通论》中说：“文化的生态性决定了民间艺术具有明显的地域特性。”[3]15邳州传统狮子舞的纸塑狮子头面具是一种集雕塑、裱糊、扎制、绘画于一体的民间民俗工艺美术品，有着500多年的历史，具有社会、历史、文化等多重价值，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邳州非遗纸塑狮子头艺术的发生和成长诠释了邳州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民俗文化等地域文化生态理念对其的影响，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造型特征、审美特征和文化内涵。

一、邳州纸塑狮子头的历史渊源

据明清《邳州志》记载：“春日赛会，鸣锣击鼓，作巨象，狮子，竹马，蹴鞠之戏，冶荣妖服，游演州闾……”[4]9可见邳州纸塑狮子头艺术最迟在明代就已经出现，传承至今，已有500多年的历史。现今每到岁时节令或有重要文化活动，邳州民间虽依然有狮子舞表演，但已经无往日繁盛的场面。文化生态因素对邳州纸塑狮子头的发展演变具有重要影响。

(一)地域因素

邳州位于江苏省的北部，古时又称为邳国、下邳、东徐州等，从民国元年开始称为邳州，被誉为“江苏北大门”。邳州市地处平原地区，季风气候，日照充足，雨水充沛，四季分明，耕地、林业、水、矿等自然资源十分丰富。其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与鲁、豫、皖接壤，水路、陆路、航空等交通发达，京杭大运河、陇海铁路、霍连高速公路从中穿越，周围有观音、临沂、连云港三大机场。康熙年间著名诗人季运隆有诗咏邳州：“沂武交流泗水通，岠峰独秀耸长空。圯桥三进泥中履，羊寺遥闻夜后钟。地见虹霓千丈翠，渔艇晚照一江红。陵台夜月依然在，惟有官湖景不同。”[5]58由此可见，邳州所具有的优越的地理生态环境，宜人的自然生态环境，为邳州纸塑狮子头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生存土壤。

(二)文化因素

格罗塞在《艺术的起源》中说：“艺术的起源，就在文化起源的地方。”[6]26邳州具有悠久的文化历史，清代及以前，邳州一共有42人和79部著作被载于《二十四史》。邳州境内大墩子文化遗址距今6 000年，是江苏文明最早的起源地。历史上，邳州是文化的发源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楚汉相争、三国角逐、宋金交兵、淮海战役都在邳州发生过。邳州还是英雄辈出、历史遗迹广泛流布之地，许多历史文献都有记载，如关羽屯兵土山被罗贯中编入《三国演义》。再者，邳州文化之兴还依赖于徐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徐州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初具规模，是粗粝雄厚的两汉文化的发源地，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深受徐州两汉文化辐射的邳州民间艺人在思想和心灵上受到了深刻的影响，正是在这种文化生态积淀下，形成了纸塑狮子头特有的民间地域艺术特性和文化特征。

(三)民俗因素

邳州还有一定的地域风俗传统，例如：立春时在自己门前或者墙上画牛、犁等，借以比喻开春吉祥；元宵节办春会，有跑竹马、踩高跷、舞狮拜年、大头和尚、说评书、小刘琴等传统节目；二月二龙抬头，有家家孩子剃光头的风俗；清明时节挨家挨户在自家门前插柳条。“人们通过传统的民俗活动，年复一年反复体验与先祖的情感联系，对自己族类的历史怀念，并表达对美好幸福生活的祝愿。民间艺术以视觉的审美形式，凝聚着这种集体的无意识的深层情愫。”[7]5邳州的民间艺术，呈现了邳州地区人们的文化生态面貌，有很强的地方民俗艺术特征。邳州的纸塑狮子头、剪纸、年画、农民画等民间艺术作品都呈现出生动活泼、淳朴厚重、色彩浓烈、简练夸张、视觉冲击力强等特点。邳州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与邳州纸塑狮子头互相影响，共生共荣，共同造就了邳州民间艺术的丰富景象。

二、邳州纸塑狮子头的艺术特色

受邳州地方文化生态环境发展的影响，邳州纸塑狮子头在造型、纹样、色彩等艺术审美特征和文化意蕴上均表现出独特的艺术文化特性。

(一)造型特征

一般而言，北狮的造型比较接近真正的狮子，威武雄健，骨线明显，其外形夸张，狮子头大而简单，嘴巴张合有度，鼻子向前突出，眼睛黑亮有神，额头宽并向外隆起，起伏有致的五官动作、眉心处打结呈现出怒容，既彰显了狮子头的威武雄壮，又显得憨态可掬。因而北方狮子头具有浑厚、威武、雄健等艺术审美特征(如图1)。

图1 北方狮子头面具

而邳州“纸塑狮子头”(如图2)受邳州文化生态的影响，具有浓厚的邳州民间艺术特征，在造型、纹样、色彩、材质和制作工序上均不同于南北狮子头。在造型构成上，邳州纸塑狮子头主要有概括性造型、程式性造型、夸张性变形、抽象性表达等特征，这也是中国民间传统艺术文化的重要表现手法。

“科学的驱动原则就是概括。”[8]166所谓的概括性造型最突出的手法就是大胆取舍，舍其形而求其神。邳州纸塑狮子头在造型上主要进行了高度的夸张和提炼，面部被高度概括呈现似梯形的结构，齐嘴头，眼珠浑圆，眉毛呈倒八字状，没有塑造耳朵，通过取舍在视觉上抓住了狮子典型的威武霸气的形体神态特征(图2)。

图2 邳州纸塑狮子头面具

“在历史和现实的集体有意识的活动约束中，中国民间艺术形成了固定的创作方法和审美标准，并且世代相传，形成固有的程式化艺术模式。这种程式化造型历代传承，形成了不可磨灭的传统艺术文化基础，体现了民间艺术的质朴、单纯和对美好事物始终如一的信仰。”[9]253邳州纸塑狮子头是经历500多年的人文生态环境和审美环境传承下来的艺术形式，具有被人们接受和认可的普遍的程式化造型，纸塑狮子头不论大小、型号、雌雄，造型艺术特征等如出一辙。

夸张是民间手工艺表现物象特征的重要手法之一，也是一种古老的艺术表现手法。流行在民间的夸张的艺术口诀数不胜数，如：“娃娃样，要肥胖；短胳膊短腿大脑壳，小鼻子大眼没有脖、十斤狮子九斤头，一斤尾巴掉后头。”[9]228刘勰在《文心雕龙·夸饰》第三十七篇中有对夸张的描述：“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以喻其真。……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10]313在刘勰看来，艺术的创作只有通过夸张的手法才能表现艺术家内心的激情和情感需求，它并不是民间匠师刻意的追求，而是根据艺术家的生活和审美习惯，从生活原形中提炼，再经过改造、修饰、规范后使形象更加鲜明生动，形成有意味的民间艺术。受自身所处的文化生态环境的影响，邳州纸塑狮子头为了表达人们对民间神灵的崇拜、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之情，常常在不失真实狮子整体特征下对其进行夸张变形，五官被夸大，突出眉毛和鼻子，嘴巴抽象夸张得特别大，眼珠成球形，大而凸出，凸显出狮子头的“阿斗”之神，用红茼和绿茼做的狮子头的毛发和胡须，长且蓬松。夸张的造型凸显了狮子头不怒自威的威猛神态和憨态古朴的特征。

苏珊·朗格曾写道：“在艺术抽象中,通常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设法使得将要加以抽象处理的事物的外观表象突出出来。”[8]166邳州纸塑狮子头的造型就属于抽象性形态的表达，与真实狮子头相比，除了神似以外，完全具有属于自己的特殊抽象的造型和色彩。纸塑狮子头眉骨高耸，双眉微蹙呈内八字形,眉心到额头之间一共有6个犄角，3个在两眉之间，另外3个犄角在额顶呈直线排列。眼眶似两条金鱼,狮鼻比前颌略窄,鼻子两翼肥厚，鼻孔大而外扩，嘴方阔，上唇自正中向后用祥云作边并伸展至狮耳下方。狮子头目光炯炯,似笑似怒,表情极为生动(图2)。

(二)纹样特征

从纹样特征来看，邳州纸塑狮子头纹样主要有莲花纹、鱼尾纹、桃花纹和祥云纹等。狮子头在额头正中间绘制有莲状的花卉。自古以来“莲”与“连”谐音，有连连有余之意，而且“莲蓬”果实多子,又借以比喻多子多福。眼睛用两条形似大尾金鱼的鱼尾纹来修饰，鱼与“余”取同音,寓意“富足有余”,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人们信奉鱼神司水能够带来丰收,并且鱼不像龙凤图腾那么高贵,它的平凡更能代表人民对家庭和睦、生活富足的朴实向往。眉间饰以桃花，花开三月，万物复苏,象征着万物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纸塑狮子头从唇中间开始延伸至两耳下的祥云纹的“云”与“运”同声，有祝好运当头之愿。

(三)色彩特征

成书于春秋末年的《左传》中有“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之说，民间也有“朱索五色，即用来悬以门户，抵制恶气”的习俗[9]234。这种传统的“五行色”观念，为民间匠师在用色方面所接受并采纳。在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和民俗文化的影响下,民间艺术善用色彩来凝聚对生命和生存的感悟。

康定斯基曾说过，“红色能够引起精神震颤”[11]44。邳州纸塑狮子头在色彩运用上，主要以红色为主，寓示吉祥喜庆。红色具有一种积极的象征意义，能引起人们热烈的视觉心理反应。纸塑狮子头的红色反映了邳州农民火热的生活激情，也反映了邳州人民强大的生命力，同时人们往往坚信红色可以驱除邪佞,带来红红火火、吉祥瑞和的幸福生活。在以红色为主色的喜庆祥瑞狮子头上，绿色的衬托尤为重要,绿色代表春天和万物长青、欣欣向荣的活力。黄色从古至今是具有皇权和富贵的象征,狮子头上的黄色喻以指代大地土壤,象征着创造、收获的欢乐。黑、白、紫三色在狮子头上所占比重较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紫色代表尊贵,点缀于狮子的眼角部位更具庄重感，白色、黑色象征着权威、朴素，给狮子头增添了几多严肃感、力量感。总之，邳州纸塑狮子头所用的装饰色彩和其形式构成，反映了民间的民俗文化心理和审美情趣，传达了人们向往吉祥喜庆、幸福安康、避灾祈福的心理情感诉求。

三、邳州纸塑狮子头的传承现状

随着传统文化生态环境的改变，人们的信仰观念、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审美取向以及民众生活方式都在发生变化，民间艺术的传承发展面临极大的困境。与绝大多数非遗一样，邳州纸塑狮子头艺术生存成长的“文化空间”愈来愈狭窄[12]。

(一)传承方式单一，后继乏人

邳州纸塑狮子头的传承方式主要为“家族式传承”，其制作工艺一般不外传，而且他们几乎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多为口耳相传，注重实践传承，因而传承方式单一。历史上，从事纸塑狮子头制作的家族很多，但是随着新文化生态的发展，经济的繁荣，娱乐文化的多元化，民间艺术形式受到的关注度越来越小，许多年轻人不愿意从事祖辈的基业，迫使许多以纸塑狮子头为生计的家族逐渐放弃此项技艺改而从事他业。冯骥才在《活着的遗产》中写道：“有史以来，中华大地的民间文化就是凭仗着千千万万的传承人在传衍。”[13]8如今，民间艺术后继无人，一旦仅存的传承人自身出现问题，那么民间艺术就会面临失传的境地。

(二)创新意识淡薄，群众缺乏文化认同感

民间艺术是在民间的文化生态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民间传统文化是民间艺术的源泉。张道一先生说：“民间艺术具有‘本元文化’的特征，是一种‘母型’文化或‘母体’艺术。”[14]472-560民间传统艺人因循守旧的观念根深蒂固，不论新的文化生态怎么演进，民间艺人普遍以求存图安的心态来守护传统技艺，缺乏冒险革新精神。纸塑狮子头由古至今受传统文化生态的影响，遵循传统的制作模式，创新意识淡薄，缺乏新时代下的文化观念和审美观念，无法满足新文化生态下人们的生活和审美需求。再加上邳州纸塑狮子头缺乏理论支撑，民众没有完整的理论参照，缺乏对民间艺术内在精神的认知、文化自觉和情感认同。而在新文化生态下，电视、网络、电影等娱乐文化的多样性不断转移了民众的注意力，而且现代科技发展迅速，许多高科技产品，能够很好地考虑到消费者追求时尚、便捷等的需求，对产品进行了合理设计，并且价格合理、更新换代快、实用性强，渐渐成为民众追逐的对象。所有这些导致民间艺术逐渐丧失了继续生存和传承所依赖的群众基础，使得其传承呈现日渐萎缩的态势。

四、邳州纸塑狮子头的传承与创新路径

因文化生态的演进而呈现嬗变的民间艺术正在逐渐消失，因而必须在文化生态的基础上探索新的发展邳州纸塑狮子头民间艺术的路径。

(一)设立培育机构，培养民间艺术的传承人

非遗保护首要的是对传承人的保护。针对邳州纸塑狮子头面临的人才短缺、后继乏人的状况，首先要保护现有的传承人，因为他们拥有最纯粹的技艺，他们“应该以弘扬传统工艺的创造精神、传承精神、工匠精神为己任，为传统工艺发展发挥向导作用”[15]2。其次，政府和高校应大力支持。政府应出台相应的优惠政策，提高传承人的各种福利待遇，扶持他们在新生态文化环境下发展创新传统工艺。在高校可设立专业化的人才培育机构，比如将纸塑狮子头艺术作为一门理论和实践课纳入职业技术院校的课程中，使年轻一代认同中国传统民间艺术。高校是培养人才的重要场所，高校的科研人员具有较深厚的文化功底，在对纸塑狮子头研究的过程中可以和自身的文化知识相互融合，进一步提高纸塑狮子头的理论研究水平，指导纸塑狮子头艺术的发展。另外，还可以通过相关民俗研究的资格考核认证，培养一批具有专业化民间艺术知识和实践能力的复合型人才，设立培育机构，培养民间艺术传承人。

(二)建构传统民间艺术的文化理论体系，提高民众的文化认同感

邳州纸塑狮子头技艺主要靠口口相传，相关的制作技术和理论没有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从而导致在诱惑力极强的新型文化生态下，民众很容易对传统纸塑狮子头技艺淡化遗忘。冯骥才先生说：“文化遗产包括了人类无限的情感，包含了深远的意义和价值。”[16]因而建立相对健全的民间文化的知识理论体系，提高民众对民间艺术内在精神的认同感，有利于民间文化的传承发展。而这一文化理论体系的建立需要政府和高校大力扶持、研究和宣传才能取得一定成效。

(三)创新传播主体，拓展传播路径

邳州纸塑狮子头是集造型审美和娱乐表演为一体的传统民间艺术品。传统的狮子头表演只在喜庆节日表演，为了在多元化的新文化生态市场竞争中生存下来，只有创新狮子头的表演模式才能更好地促进其发展。比如，可以与当地的旅游项目相结合，和新型的表演节目组合表演。可以通过旅游带动狮子头演出的频率，扩大知名度，还可以在政府的支持下把纸塑狮子头的制作工艺、文化内涵制作成宣传片，通过新媒体扩大宣传，提高纸塑狮子头的知名度。

(四)推动邳州纸塑狮子头的商业化发展

新文化生态环境下，一方面可以对纸塑狮子头产品在高端化市场和低端化市场进行互补发展。高端化市场是指纯手工的原生态的狮子头产品，它虽然价格高，但是群众对其还有一定需求，只是需求量少。低端化市场指通过现代工业化生产，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速度，缩短生产周期，适应大众需求。除了开发狮子头外，还可以开发出一系列副产品，比如狮子头面具、携带轻便的挂饰、与玩具相关的产品等。另一方面，可利用互联网、影视业、旅游业对群众的影响力，在当地建设影视拍摄基地,开发旅游景点，挖掘纸塑狮子头的数字化市场,开展观赏、销售等一条龙服务,打造地方特色商业文化品牌。

五、结语

总而言之，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邳州纸塑狮子头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独特的艺术特征以及多重社会历史和文化价值。作为农耕文明的产物，随着现代文化生态的发展，邳州纸塑狮子头艺术生存发展的空间愈来愈狭窄，其传承现状堪忧，急需探索传承创新发展之路，使民间艺术的动态演变符合文化生态的发展，使民间艺术和文化生态协调发展，互利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