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手艺展”漆工艺、金属工艺评述
2019-09-24林岩
林岩
【内容提要】在新时期下作为展览组成部分的漆工艺与金属工艺如何对接当代的审美趣味、功能需求,如何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中国好手艺展”漆工艺与金属工艺不断推进的学术课题。中国好手艺展搭建起全国工艺美术交流的平台,推进了漆工艺金属工艺的人才培养与跨领域多向度的发展,使漆工艺和金属工艺扎根传统直面生活,走向更多的表达方式与广阔的发展空间。
【关键词】自然意象 材质美 器与物
第二届“中国好手艺展”漆工艺、金属工艺作品在遴选作品时体现了严格尖端的标准,形象直观地阐释“好”的样貌与法度,在立足“材美、工巧、器韵、时宜”的传统底蕴基础上运用高超技艺传达精神内涵,引领新时尚,具有启迪性创意。
展览的漆工艺、金属工艺作品渗透着经典和时尚的结合、艺术和工艺的结合、传承和创新的结合,很好地体现了学术性、研究性与专业性。展览作品设计感强,紧随时代而守正出新,表达了强烈的探索意义,突破了文博会工艺展览的固有样式。作者们注重形、材、意、用的统一兼备,使精良的选料、优美的器形和匠心的工艺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巧夺天工传达出天然、精美、绿色、实用的艺术韵味与感染力,呈现出如下特征:
一、扎根传统文脉,与历史进行感知
《老子》“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即强调以物喻人、以器明理。由此器物可以超越审美与功用、承载礼仪思绪等精神,这种体现人们精神感悟的传统历史文脉被用于传统造器活动中,器物以特定的形式得以表现出来,并在器物中隐喻道理,产生新的观念。漆工艺与金属工艺正是这种造物观念的延续,在手工制作的材料与形状多样的胎体上使器物的功能与寓意相结合,成为传达作者当代精神诉求与生命感知的容器。这种在有形之物与无形之道中蕴含的丰富人文关怀正是当代漆工艺与金属工艺需要秉承的“道器观”——更加强调手工特质,坚守传统材料和技艺,在器物制作过程中“存志用心”而直抒胸臆。随着当代艺术思潮的发展,漆工艺、金属工艺渐被纳入“大艺术”范畴中,以文化身份意识反思中国美学“器的传统”越来越引起重视。因此“中国好手艺展”中漆工艺、金属工艺作品扎根传统历史文脉进行感知,体现在与生活传统的对接,通过当代语境新的人文空间来实现传统工艺的复兴;从传统工艺出发,引入当代造型艺术语言的表达方式;同时探索漆工艺、金属工艺的语言与其他当代媒介结合的可能性,使得漆工艺、金属工艺与文化和社会的关系紧密联系,形成自有的“工艺生态”与“工艺家”,成为“全球化”困境中的另一种“当代性”,进一步引导中国当代美学观念向传统的回归。
《螺钿漆器盖且》与静
这对稷山螺钿漆器盖豆,器型取自战国时期先民用于盛放黍稷的器具青铜盖豆。稷山作为后稷故里,是后稷教民稼穑之地,故以稷山螺钿漆器髹饰技艺制作盛放五谷之器。作品运用生漆、螺钿、金片、木等天然材料,经传统螺钿镶嵌髹饰技艺制作而成。带有荧光缤纷色彩,精细切割成小三角状的螺钿片密集地沿着器物通体,有规律节奏的连续展开,寓意中华文明延绵不断,源远流长。口沿处镶嵌宽窄裁切均匀的黄金细条,拼粘成“万字不断头”的传统字义纹样,与斑斓明快的螺钿片色彩形成和谐的对比,盖顶镶以螺钿团龙纹饰做点睛之笔。全器经精细抛光器物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将传统螺钿镶嵌与中国纹饰符号象征观念充分融合,尊重传统器用原则又别出新裁,唤起我们对中华高古器物精神的哲思。
作品《一色髹》承袭宋人素髹美学典范,注重对大漆材质语言的探究,充分发挥经典色彩红与黑在色度和质感上的微妙而丰富的区别。作者通过反复试验,试图呈现出心目中最理想红色的那种中正含蓄与质感盈润的感觉。在极简的背后是对造型、材料与工艺极其严苛的恒久追求,在不断提炼中去芜存精。造型上采用富有禅意的“钵”的形式,以此寓意要以禅心容纳大千世界,形式简洁大方而又具有现代气息。并采用经典的传统脱胎技艺成型,最大限度地保证器物在造型上的轻巧与细致。整件作品以凝练的线条与素雅的红色将极简之美发挥到了极致,简约而不简单,韵味无穷。越高级的东西越是极简的,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万紫千红,简到极致,便是大智与大美,即是所谓大道至简,大简至美。
这组文房用具形制取自中国传统山水、莲花题材,包括近景的荷花式印泥盒、荷叶式墨盒、涟漪式印规,远景的远山式笔搁、高山式笔架、流水式毛笔,营造一种中国传统山水画三远法的观赏层次与虚实、远近、动静对比丰富的器物体验空间。在工艺上采用填充白色珐琅的景泰蓝工艺,犹如和田汉白玉质之美,并对部分器具用铜线勾勒图案轮廓以形成疏密对比。整体设计感十足,兼具实用与审美功能,可作为时尚的新中式家居文具摆放。自古中国传统文人崇尚自然,在精致雅逸的文房陈设中,模拟创造着理想中的自然。在文房用具中玩味的不仅是文人丰富多彩的审美情趣,更是文心与匠艺结合所产生的艺品妙构。寄情于此玉质感的景泰蓝山水莲塘形制文房用具,体察其中,顿觉文思泉涌,从而达到怡悦性情,陶冶情操的功效。
二、直面生活,以自然意象为主题
在中国传统漆工艺与金属工艺中有大量以自然意象为主题灵感进行创作的佳作,而当代工艺家则继续延续此种传统方式表达对文脉回归的诉求。通过大漆与金属的媒介表达对自然意象的敏锐感悟,进行富有抽象意味的美感提炼,建立起视觉化的阐释方式。从生活与自然中而来的意象成为抽象概括的象征性观念符号,贯穿于漆工艺与金属工艺的创作中,以特定的形式表现出来,此即“象形取意”的造物方法。生活与自然意象本身也成为一种观念,既是中国传统造物人与自然相融合的延续,也是漆工艺金属工艺在当代语境变迁中审美的根源。在自然意象与生活关切的基础上融入环保意识,引发对生命的终极思考,以此反讽当代后工业化无趣雷同的负面效应。
作品《南墙》将真实羊角作为综合材料与漆艺相结合,在回归材质本身,发挥材质特性的美感基础上,展现不同材料肌理质感的对比之美。蓄势待奔的公羊造型极具野性与张力,特别是脊背到后蹄的线条表现十分生动到位。辅以光鉴如镜,含蓄而深邃的黑推光漆,使艺术形象在动感中兼具沉稳坚毅的品性。作品在塑好形象的泥塑胎体上翻制石膏,采用阴模脱胎技艺,经过裱布、糙布、刮灰、打磨、下涂等一系列繁琐复杂的工序,以保证脱胎线条的力度之美与形象的体量感。作者将意象观念提炼的公羊形象通过髹饰技艺进行了进一步的延伸,表达了无论人生如何起落沉浮,都不可放弃对梦想的进取与拼搏精神,青春锐气不应被时间打磨圆滑,要永远保持青春朝气蓬勃的奋进本色。
《己身》以壮硕的奶牛回首舔身的瞬间为创作原型,经艺术提炼概括出颇具喜感与趣味的形象。造型简练夸张而又具有写意生动性,线条极具表现力而又有力度。动作形态传神而有意味,继承了传统中国造型艺术重视传神写照与可从各个角度欣赏到形象艺术美感的面面觀的创作方式。作品将传统脱胎夹苎技艺与当代雕塑结合,采用阴模脱胎的方式保证造型精准与胎体轻便,同时运用变涂的髹饰技艺与搭配和谐且具有现代感的温润色彩,表现出奶牛温柔敦厚的性情,在此奶牛成为为人温厚勤俭秉性的象征。作者赋予奶牛形象以正能量,借此暗喻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优势,在探索世界的人生道路的过程中,要努力克己力行,严于修身,更多的进行自我认知,发掘出自身的无限潜能。
作品《溯游》以大漆、木、棉麻、银箔为主要创作材料,以《诗经·蒹葭》“溯游”一词为创作灵感。造型舒展的水波状漆立体上黑、蓝、银相间形成的蓝银斑犀皮髹饰纹理,流光溢彩犹如海面夕照下的波光粼粼,星光点点随影而变,密集而灵动的纹理与舒朗沉静的漆黑形成虚实对比。悬浮的水波状造型的漆立体呈蓬勃上升之势,具有形式意味的漆台仿佛如暗潮涌动,如鱼寻寻觅觅,打破了波状漆立体的沉闷又遥相呼应。三个波状漆立体造型精炼而颇有意味,形态各异而又相互联系,在形式上前后交接,时进时退,展现了鱼水共生的微妙关系,寓意人生前进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力争上游,相互扶持团结共进才能走得更远。同时又有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的激励隐喻。
此圆盘创作灵感取自卫星拍摄的现代城市图像,巧妙的将当代影像的图像视觉经验转换到传统髹饰工艺的审美体验中。从卫星图像中可我们一窥当代都市化进程的速度和规模,其在地球表面留下了分散断裂成片状与带状的人工痕迹。作者运用传统髹饰技艺中的蛋壳与螺钿镶嵌的工艺手法,充分发挥镶嵌工艺断裂破碎的工艺特质,将高处俯视的城市建筑与水系格局转化为切割的如同冰裂纹状的蛋壳与螺钿开片进行表现,开片形态各异又粗细疏密有致,实中见虚。同时为生动展现卫星图像上所看到地表得丰富视觉经验,作者匠心独运的运用视觉形式心理,将螺钿片与蛋壳片在色彩和质感上形成鲜明对比,又和谐统一于象征圆满与和谐的整体中,引发我们对自身生存环境与人类未来共同命运的深度关切。
三、借鉴当代艺术经验,展现材质特殊美感
将当代绘画性融入传统工艺,丰富了传统漆工艺与金属工艺的语言和材质,使漆、金这些传统材料附在抽象的当代造型中,呈现中国传统工艺独特的艺术美感,展现出对当代艺术经验在场性、物性、抽象性的探索。以多维复杂的当代观念体现和谐有序的共生形态;将当代艺术的抽象语言与漆金材质特殊美感融合在一起,体现一种梦幻般的材质语境;或是探索材料特性使质感与抽象纹理巧妙结合,在平面上营造出三维的效果;亦或是独具匠心地运用新工艺营造出材质特殊的艺术效果,表达出具有当代艺术经验的心灵感悟。通过不断开拓漆、金属媒介的可能性与表现力,运用多重手法使漆工艺与金属工艺呈现出更别致的光泽与绵长的意蕴,赋予传统材质经验无限可能的新奇质感与独特的空间感,将漆、金属材质的特殊美感与当代艺术融合。
四、创造性地在器与物之问自由转换
源自传统文脉的漆工艺、金属工艺要打破传统固有封闭的形态,展现出开放与多元化面貌的活力。传统媒介与当代材质、科技的内外结合可形成既能体现传统文脉气质又能与当代生活方式相匹配的新形态,呈现出传统的器与当代的物在材料、语言、观念问的自由转换,使作为“立体”“空间”的当代漆工艺与金属工艺逐步融入到当代艺术体系中,开启对视觉性、复制性和非物质性等一系列当代问题的思考。阿瑟丹托与迪基等人将社会学叙事纳入艺术学中,注重作品艺术语境所推动的当代美学理论转向将使长期被看作工艺品的漆工艺、金属工艺的当代符号与象征意味具有了自身的合法性,有力地支持其在器与物之间的当代自由转换。
历史悠久的漆工艺与金属工艺自古承载日用与祭祀功用,体现其特殊的物质文化,并展现出独特的器物精神境界,从“中国好手艺展”中“材美”“工巧”“器韵”“时宜”的主题来讲,其从审美出发为重新理解“制器观念”标准,重新理解材质作为一种“技术美学”,重新理解材质媒介在当代作为“物”的形态做出了有力的回应。中国好手艺展希望通过对当代漆工艺、金属工艺精神内涵的挖掘,继续拓展这两种材质的精神观念的表达可能性,呈现出传统文脉当代转化的多样化态势,在表达对诗意化生活的向往时营造精神与心理的空间,同时开启对这两种工艺的历史性反思。
《梦中山水》充分发挥传统犀皮髹饰技艺灵动多变意象万千的工艺特点,盒面的纹理布局吸收了传统中国绘画留白布虚的艺术处理方式,将密不透风的犀皮纹理统一于概括的山形中。在大片整体的犀皮纹理中又可微观丰富而精妙的细节变化,而四周漆黑的背景慢慢浸入到犀皮纹饰若隐若现的边缘中。在多重闭合变幻无穷的纹理与空灵幽深的漆黑中展现了作者心中一个时而虚无,时而清晰的山水梦境。大象无形似山又似水的纹理由盒盖中心向四周缓缓地弥漫扩散开来,渐渐隐匿沉浮于深邃的漆黑背景中,最终大音希声化归为静寂。作者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流动变化着,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正如佛家所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种充满禅心哲思,一切水印一月的空灵飘渺感是作者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作品系运用珐琅工艺的六边形木胎首饰盒,轻便的木胎减轻了传统金属珐琅的重负,尺寸规格也更加便于携带。在工艺上采用烧制珐琅和无烧珐琅相结合,形成肌理视觉与触感的丰富对比。盒面以敦煌莫高窟第319窟和31窟的莲花纹饰为灵感,并对象征高洁的莲花纹样形式进行了精细简约的提炼处理,与外缘富有动感的菱形相近似,六片紧密围绕中心的菱形又形成六瓣莲花,各图案与图底彼此既独立又紧密呼应联系,形成统一中的丰富而微妙的变化。在色彩运用上参照盛唐103、41窟的珊瑚红松石绿的对比配色,衬底逐渐过渡的青色形成富有神圣感的六边形光晕,与纹样形式呼应一同产生静谧安详的艺术效果。且对称的纹样连绵不绝向中心凝聚成新的小六边形,同时又向四周生长,寓意幸福吉祥,天长地久。
《飞行器》系列作品采用雕蜡铸造工艺制作而成,以925白银为材质,展现的是作者孩童时代对茫茫宇宙的飞行梦想,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之心。未来感十足的造型灵感取自《怪物公司》中主人工阿布穿越时空隧道的飞行器,以不规则、略作夸张富有张力的形态为主,彼此外观轮廓各不相同又紧密联系,如喇叭等相似元素,在保证物用功能的前提下尽可能展开充满隐喻的艺术性表现。如寓意当代新媒体网络语境下个体话语发声诉求,舆论传播将产生立竿见影的广泛社会效应的喇叭形管道等。各银器底足敦实可爱,精细抛光的表面折射出各自的倒影。希望在时光机器中逍遥,远离尘世的喧嚣,同时又表达了个体在新时代对知识与社会愿景的强烈渴求。
此银花丝手包造型取自花瓣含苞待放的花蕾,包身简洁中而又不失饱满,同时充分考虑到人体工学的手持舒适感,在模型上经过多次功用体验,使手包更加适宜夹握。花丝工艺雕镂的形态各异的花瓣整体中见精微,恰如其分的将细致繁琐的花丝工艺与植物筋脉复杂而有规律的生长结构进行了巧妙对接,在镂空中见缜密而又疏密有致,彰显华贵之气。以精细的錾刻工艺抬压出凹凸有致的花托作为包底,在质感与线面结合的形式上形成耐人寻味的对比。包口的筋线不仅增强了包身的形式美感,同时使包身得到加固。从含苞待放到姹紫嫣红需要自然的光合作用的催化,作者欲借手包中层层叠叠的花瓣表达对生命生生不息的追求,以及对人间温暖不期而遇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