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法艺术的和谐美

陈红

书法作为汉字造型形象的艺术，其形式美的基本规律就是多样统一，即和谐美。书法的构成要素在总体关系上的和谐，源于客观世界的和谐美。多样反映了客观世界的无限丰富，统一体现出万事万物在多姿多彩的展现中固有的联系和一致。书法形式美的多样统一可分为两种类型：一是书法构成要素之间的相互对立，即相反相成的和谐美；二是书法构成要素之间的相互关联，即相辅相成的和谐美。前者的艺术造型手段是对比，后者的艺术造型手段是调和。这两种形式美的规律在整个中华民族文明史的发展中制约着书法个体形式的各种流变，并使书作自身的诸种要素不断对立统一，产生出异彩纷呈的和谐美。

汉字的形、音、义三个要素在人们还没有确立独立的书法艺术审美意识之前，汉字的三要素更主要地发挥汉字的实用功能，帮助人们认识世界、交流思想、传承文明成果。当汉字形体获得了独立于符号意义（字义）的发展途径以后，借助意想思维，最终形成中国特有的

线的艺术——书法，从此，汉字造型的审美价值逐步使书法在艺术发展的道路上日趋走向成熟。

随着汉字书法艺术的成熟，汉字的三个要素之一，字形得到了极度的强化，而汉字的音和义渐次退到书法的背后，字形以及构成字形的线条，其形象的丰富多样，引起了创作和欣赏主体的极大关注，也形成了有关书法形式美在直观因素中对比方面的美学理论。诸如用笔方面的，要讲究曲直、藏露、方圆、断连、迟速等；墨法要讲究浓淡、枯润；结体和章法上，要讲究轻重、长短、粗细、大小、疏密、虚实、黑白、违和等。这些对立面的相互依存、丰富多样，都在一定的限度内构成书法要素——形的对比和谐，也就是相反相成的书法美。这些对立要素的直观性，使书法的形式美十分丰富而多彩。纵观整个书法的发展史，对书法美——形这一显性要素的探索、论述最多，成果也最丰硕，而对书法美——义和音的关注较少。其实，汉字的三个要素共同存在于汉字的形象塑造过程中，只不过字的音和义是作为隐性要素沉淀于汉字造型之中罢了。

首先，看汉字字义对书法形象的影响。漢字之义这一书法的隐性要素对汉字之形这一显性要素的调和作用，表现在对书法素材的取舍上以及书作的综合效应上。任何书作的美感塑造，要以“一气旋折”为基本前提。试想，无论从字典还是从人们的记忆库中，随机桃出没有任何意义关联的难以成诵的汉字群来，要写出成功的具有和谐美的书法作品是难以想象的。这里，恰是汉字的字义未能将汉字之形一线贯穿，进而用完整的生命意识塑造出具有审美意味的意象序列。可见，汉字的字义在书法作品的塑造和欣赏的过程中，义与形暗合的综合效应是客观存在的，王羲之的《兰亭序》文美字妙，字义对字形的调和作用达到了化境。基于对汉字语义的准确、深刻、完整的理解，才会使创作主体激情迸发，从汉字的形义完美结合中塑造出令人赞叹不已的书法杰作。这种字义字形相辅相成的和谐佳作，能使欣赏者容易更深层地体味出或生发出书法佳作的神来之笔。日本书家手岛右卿的《崩坏》，弘一法师的“悲喜交集”，这些大师们的杰作，均使汉字的字义与字形完美地融合，正是运用调和手段，塑造出令人称道的和谐美。试想，苏东坡的《赤壁怀古》用不同的汉字之形去表现，如果塑造的汉字形象序列不能同这首词的字义（豪放）境界相匹配，那么这幅书法作品的审美价值便大打折扣了。尽管书法不是文字、文学的附属物，但正如陈振濂教授在《书法美学教程》①中所言：“最好的作品当然应该尽可能传达出完美的文字语义。”清代刘熙载《艺概》中曾说：“立一义于先，然后有离有合，离者离此，合者合此也。”

其次，再来看汉字的字音对书法形象的调和作用，无论字形、字音还是字义，作为书法美的构成要素都是以客体的形式存在。书法的显性要素字形和隐形要素字义、字音的联系，是通过书法创作主体和欣赏书体而起作用的。书法家或高明的欣赏者对书法作品的创作和欣赏都建立在字义与字形的和谐联系上，联系的强弱程度主要依赖于创作和欣赏主体的书法文化修养，文化修养高者，对书法美诸要素的联系也就越充分和融合，反之就会支离和零乱。建立书法诸要素的和谐美关系，除了书法文化修养外，也会依赖于创作主体和欣赏主体的丰富情感和生活阅历。无论创作还是欣赏主体在书法审美过程中，只有将文化修养、生活阅历和丰富情感整合成对感觉形式的重新塑造，形成认知的形式迁移，即艺术通感，才能构建书法形象的音、义和形的和谐美联系。正如桐城派中坚刘大櫆在《论文偶记》中所言：“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唐代草书家张旭闻鼓乐声而得笔法，宋代雷太简闻江涛声而草书大进，这些都是构建书法诸要素和谐美的典型例证。尽管两者对音的取法对象不是汉字，而是直接源于客观物象，可是，每个汉字的音节又何尝不是源于自然的、社会实践的客观物象呢？实际上，现代有不少的书法家从优美的音乐作品中获取创作的灵感，挥洒出流美多变的书法线条，创作出节奏感强、韵律十足的书法佳作，正是说明汉字的义、形和音之间有着密切的相辅相成的和谐关系。只要书法主体对汉字的字音在音节上的高低、清浊、长短、强弱等进行准确的把控，经过意向思维塑造成有形的线条，整合成有型的线条节奏和韵律，达成汉字诸要素之间的完美结合，就能在笔下涌现出令人称道的书法美的形象来。

总之，汉字书写之美在从无识意到有意识的追求过程中，显示出多因素和谐和系统性发展的特性。汉字书写发展成书法艺术，除了显性要素之间的对比，形成本系统的相反相成之美外，还有在书法的显性与隐性要素之间的形成相辅相成的和谐美。哪些只有在汉字造型上追求夸张变形、标新立异，而不去研究汉字的字义和字音的和谐关系，不去探讨汉字音、形、义三者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和谐美的行为，将会导致书法艺术逐步走向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