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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的迷宫

2019-09-18叶水涛

七彩语文·教师论坛 2019年8期
关键词:分家确定性哲学家

有这样一首小诗,题目是《哲学家会议》。

哲学家会议

根据哲学家协会的决定/哲学家们举行了一次会议/为的是深入地弄清楚/存在的根据这一尚未解决的问题/一批受了委托的哲人代表/拿着通条、钥匙等等铁器/聚集在这座画着大问号的门前/孜孜不倦地一齐努力/可是这座大门却不肯让步/它们仍然双扉紧闭/最后他们终于一致认为/它必定是一台十分复杂的机器 /正当他们展开一场深刻的争辩/大谈其现象、本体等等东西/冷不防从那座画问号的门里/走出一个没有学位的无名之士/哲学家们皱着长长的鼻子问道/您从哪里搞来了正好合适的钥匙/这位不速之客却不慌不忙地说/只消一拧门把就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谁能把这座门封闭/哲学家们向这人莞然笑道/是啊,是啊,真是神圣的无知/要是肯用这样简单的办法/来解决一个这样重大的问题/那就用不着什么学说体系/而且也根本不用开什么会议。

(引自沙夫《语义学引论》,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罗兰、周易合译,第122页)

这是一首讽刺诗,它包含着对理论的鄙视,辛辣地嘲讽哲学家的无用。要“深入弄清楚”的“尚未解决的问题”,原来这么简单!但如此简单的问题却不知开了多少专业研究会议。

然而,这首貌似睿智的诗篇,显然误解了哲学。哲学既不是知识,也不是定见,更不提供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与手段。哲学的本质是对终极问题的思考,是对既有定论的怀疑。

哲学的原始意义是“了解真相的一门学问”。在古希腊,人们的知识很有限,哲学家与科学家不分,大家都是探索真相的人(爱智者)。随着知识累积越来越多,科学与哲学分家,甚至不同的科学分家,不同的哲学也分家。

科学追求确定性,可实证,科学转变为技术则“有用”。哲学是在没有确定性的系统中进行推理,通常无法得出确定性解答,的确是“无用”。例如,“上帝是否存在?”回答这个问题,既不能实验,也不能计算。哲学只是从不同的角度推论他的合理性。

哲学固然不能给你以确定性的答案,但却能指出你认识的谬误,典型的如苏格拉底之问。因此,哲学对知识的破坏性高过其建设性,哲学更容易引导一个人认清各种知识的不稳定基础,而这也是生成智慧的重要过程。

哲学是一门追求未知真相的学问,哲学家是一群思考的人,也是引导别人思考的人,但不能告诉人们某实用性的问题如何解决。因此,解决某具体问题的方案,不能召集哲学家来讨论,他们确实是“无用”的。

诗人误解,大众也误解,总认为哲学家是最聪明的人,总能有神思妙想,解决常人无法解决的问题。诗人及大众之所以有这样的迷信,也与“哲学家”的理论宣传有关。“理论”是日常经验与日常话语的提炼,它总是显得更有概括性并玄妙,所以它也能唬人。

长于思辨的“专家”容易自恋,常常化身为上帝来指点迷津。殊不知,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自作聪明的“专家”不靠谱。从来没教过书的怎能指导课堂教学呢?从来没当过校长的怎能明了学校管理的奥秘呢?

本来这些都是常识,解决实际问题是“专家”之所短,发现实然世界中的缺陷,这才是“专家”之所长。他们可能比一般的实际工作者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但未必能解决实际问题。无限的世界不可能装到一个有限的理论框架内,现实的世界不能按照“专家”的理想来随心所欲地剪裁。

这些道理“专家”理应比大众更清楚,然而,让人失望的是“专家”似乎比大众更糊涂。耐不住寂寞,坐不得冷板凳,踱出象牙塔,据说是来理论联系实际。其实倒是让实际来适合于他们的理论——没有虚心学习,没有认真调查,偏要指手画脚地想当然。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说法多了,概念多了,论文多了,“成果”当然也多了。似乎总是丰收,但产量有没有提高呢?长期存在的实际问题有没有解决呢?专家思辨性的“哲理”,倘非要化为让人奉行的“真理”,这很容易酿成灾难。

大门如何才能打开,这操作性的实际问题无须请哲学家来讨论。哲学家自身也得有点自知之明,不要越俎代庖给这个世界添乱。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角色不要错位。就教育而言,专家与一线教师各有所长,需要相互学习与切磋,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训导。

回到诗歌的语境里,那个从大门走出来的“无名之士”,大可不必因此而傲视“哲学家”。诗人当然可以嘲讽哲学家,但以不陷入“反智主義”为好,毕竟“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哲学家则更应该有足够的清醒,因为哲学天然包含着对自身存在的追问。看来,哲学家需要走出理论的迷宫,大众也要走出认识的盲区。

(叶水涛,著名教育专家,江苏省教育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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