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远山一点点举起
2019-09-18王文军
王文军
坐化
黄昏,一个人
躺在河边的草地
听流水潺潺
身体里的一些事物
渐渐被流水
带向远方
想离开时,自己
已是一截河床
河水在体内
缓缓流淌
子夜里的大光明
不用乘船,我也能在水面上行走
像微风起于青萍
没有朋友,我也能和他们把酒言欢
子夜的凌河多么宁静,如沉睡的婴儿
偶尔跃出水面的鱼,是她轻轻的鼾声
河边的路灯全灭了
子夜开始更像子夜
这夜色层层包裹起来的安宁
源于涟漪一样的温情
清风微凉,水草的味道清冽自省
一些茫然失措 拙劣的心情 累累的伤
水面荡漾的波纹,被一点点推向远方
夏虫呢喃,细微、真切
蹑足而行的月光
提着银色的裙裾
彼岸,那盏明明灭灭的灯
像是要把夜晚钻出一个小洞
有隧道穿越时空
我在诸神佑护下的夜空
触摸到了内心的大光明
一个人到山上走走
一条荒废的野径
众鸟飞尽,流云孤闲
一场盛大的绿
隐藏起她的来龙去脉
山弯的凹处
渗出一泓清澈的泉
像一面透视的镜子
使我看清一座山的
宽容与隐忍
杂草漫过荒冢
麻雀,或者乌鸦
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鸟
落在字迹斑驳的墓碑上
把天光聒噪得慢慢
暗下来
野径一头扎进草丛
惊起无数的鸟鸣、花香
留下我一个人
愣愣地站在那里
不能鸣叫,也不能开花
羊肠小路
一会儿被杂草吃掉
一会儿又被荆棘吐出
它时隐时现,怎么看
也不像一条小路
却在拐来拐去中
把我领向更深的深处
我往前走,它就向前延伸
说不清楚,它最终的尽头
就像说不清楚,此刻
我要去的方向在哪里
有时以为它到了尽头
却又从一片灌木丛里
怯怯地钻了出来
让我仍旧无法回头
记不清它丢失了多少次
又一次次被我捡回来
在曲曲折折的行走中
感觉自己走得越远
越像走在羊肠小路上
远行
起得最早的是枝头的宿鸟
比鸡鸣狗吠都要早上许多
远行的人,被它一再催促
说明霞光已经在远处上路
天空被远山一点点举起
远行的人,不再犹豫
被风吹弯的炊烟
散发着柴草的味道
让他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是起身的时候了
他走到村外,好几条路
闪烁一样的微光
其中的一条
将送他远去,另一条
会迎接他回来
越走越暗的阴影
越积越浓的暮色,让人想到大雾
一旦被它包围
跑得再快也逃不出它的掌心
万物不是隐居就是融化
就连村庄也丢失了
幸亏还有灯,像不慎落水的人
在水里挣扎、求救
疲惫的人,已倦于远行
却没有停下来
他们仍在跋涉,直到从遥远的天边
走回内心
才得到神明的接见
但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始终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色变厚了,很多人还在路上
他们想象着天堂的样子
走得飞快,却是越走越暗
最后走成一个个阴影
像星星和灯火一样
在黑暗中耗尽一生
九只天鹅
据说,来白石水库栖息的天鹅
至少有一万只
天空中,却只有九只在飞
这是不是有什么寓意
我仔细数了数,确实是九只
它们飞得很慢
像九朵慢慢飘动的云
天空赋予了它们话语权
九只天鹅一边飞一边说话
一直说个不停
是开会,还是发出惊叹
白石水库再辽阔
我用一只手就能遮住
可我遮不住
九只天鹅对春天的议论
绿水遮不住,青山也遮不住
九只天鹅在虚无中飞
春风悄悄给了一些助力
以便它们更从容地
应对未知的命运
散步
一条三四米宽的水泥路
将一片槐树和墓地
隔开,走过这条路的人
有的走进墓地
有的走向远方
另一侧的槐树林
目睹这一切
它们不说,它们
给活着的人
和死去的人
同样的荫蔽与安静
走在这条路上
我的脚步是轻的、慢的
不时有鸟儿
从树林飞往墓地
也从墓地飞往树林
就像在串亲戚
在它们眼里
我反倒成了局外人
我们彼此看见
又好像从未相见
草
1
人类已经让很多物种永久灭绝
对于草,却始终无可奈何
即使石头缝里,它们也能存活
比山顶高,比坑洼低
一直向远方绵延,到天边,到永远
2
祖父是个农民
用锄头和草战斗了一辈子
他死后,草很快占领了他的坟头
现在,他躺在草里沉睡
草根扎进骨头里也不苏醒
3
起风了,所有的草都弯下腰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意识到
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草应该是知道的,它们不说
就算把它们按倒在地
也休想探听到半点儿的消息
一片雪花落下来
清晨,走在上班的路上
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
天空中,突然有一片雪花落下来
整个天空就一片雪花落下来
雪花落下来
突兀地落下来。落到雪地上
聽不到一丝的声音
像一个孤独行走的人
消失在孤独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