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考*

□ 何勤华 张戈平

内容提要 摩西是《希伯来圣经》中记载的希伯来先知、立法者，被认为是犹太教的创始人。 犹太教传统认为摩西是《希伯来圣经》首五卷的作者，故此五卷又称《摩西五经》，它是希伯来法的主要渊源。 《希伯来圣经》后来被基督教吸收编入《圣经新旧约全书》，称《旧约》，从而成为基督教经典，借助《圣经》的传播，对西方法律文明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因此，希伯来立法者摩西在希伯来法律史乃至西方法律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然而自17 世纪中期以来，学术界相继对摩西作为《摩西五经》的作者身份提出质疑，甚至在对摩西的民族身份进行探讨时，推断摩西是埃及人。 为了证实《圣经》的历史真实性，考古学家围绕《圣经》的叙述开展发掘，但到目前为止，尚无考古证据证明《圣经》中所描述的出埃及真正发生过。 本文以《圣经》所载摩西生平为线索，从摩西的出生、摩西的名字、摩西的婚姻、摩西的出埃及、摩西的死亡、摩西的身份和摩西的历史真实性等方面，结合相关文献和考古资料，对摩西的历史真相进行了探索。

要探索法律文明的起源和变迁， 必须要结合宗教的发展。“法的形成和发展，与宗教密切相连。在世界各国法的形成和发展中， 宗教起了巨大的作用。 古代印度、希伯来，中世纪的伊斯兰和基督教会的法律自不待言，各世俗国家的法律，也深受宗教的影响。 ”①在希伯来法律文明的起源、变迁中，摩西（Moses）的作用举足轻重。 围绕着摩西，犹太教传统认为摩西是 《摩西五经》（Pentateuch，也称《摩西律法》）的作者，但也有学者予以否认，还有学者认为摩西是埃及人， 甚至有学者质疑摩西的历史真实性，认为摩西这个人物并不存在。学者们观点纷呈各异，莫衷一是。本文依据数年来收集的相关文献，拟对此问题做一些梳理和阐明，以求证于学界同仁。

一、关于摩西研究的学术现状

犹太教和基督教传统认为，摩西是希伯来人先知、立法者，是《摩西五经》（《旧约全书》前五卷）的作者。 英文百科全书、词典等收录有“摩西”的词条。

《大英百科全书》对摩西的解释是：摩西, 希伯来文Moshe， 生活于公元前14—前13 世纪, 希伯来先知、 教师和领袖, 在公元前13 世纪带领他的人民从埃及奴役中解脱出来。 在颁布“十诫”的西奈山立约仪式上, 他创立了被称为以色列（Israel）的宗教团体（religious community）。 作为这些盟约规定的解释者, 摩西是这个团体的宗教和民事传统的组织者。在犹太传统中, 他被尊为最伟大的先知和教师, 犹太教有时被宽泛地称为“摩西教”, 或者在西方基督教中被称为“摩西信仰”。 即使到了现代，摩西对西方文明的宗教生活、道德问题、社会伦理等方面的影响依然存在, 并在其中体现了他不朽的意义。②

根据 《朗文现代英语词典》（Longman Modern English Dictionary）对摩西的解释：公元前14 或前13 世纪以色列领袖、 先知和立法者, 旧约中最伟大的人物。 他带领以色列人脱离埃及的奴役前往迦南, 在沙漠中走了40年, 在到达迦南之前摩西去世。 五经描述了“十诫”是如何通过摩西而颁布的, 描述了以色列人的刑事和礼仪法律的制定。③网络版《朗文当代英语词典》（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做了大体相同的解释：摩西,古代犹太人的领袖。根据圣经中的故事, 他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 上帝分开红海使他们可以穿过海床，逃脱埃及人的追赶。摩西在西奈山上领受了神的“十诫”（神的律法）。④

根据《韦伯斯特第九版大学词典》（Webster’s Ninth New Collegiate Dictionary）的解释, 摩西（拉丁文Moses，来自于希腊语Mōsēs，源于希伯来文Mōsheh） ，希伯来先知, 他带领以色列人脱离埃及的奴役, 在西奈山向他们颁布了律法，在神与他们之间立约。⑤网络版《韦氏词典》（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也做出了解释：摩西，希伯来先知, 他带领以色列人脱离埃及的奴役, 在西奈山向他们颁布了律法，在神与他们之间立约。⑥

中文相关辞典和辞海也收录了摩西一词。 根据《法学大辞典》解释，摩西（希伯来文Mōsheh）又译“梅瑟”，原意为“水中救起的”。《旧约》故事中犹太人的古代领袖。 据《旧约·出埃及记》载：摩西奉上帝耶和华之命， 带领在埃及为奴的犹太人返回迦南（巴勒斯坦和腓尼基地区的古称），行至西奈山，接受了上帝刻在两块石板上的“十诫”。据犹太教传说，该教律法系先知摩西，奉上帝之命宣布，因而有《摩西律法》、《摩西十诫》等称。⑦

根据《辞海》解释，摩西（Mōsheh），也译“梅瑟”。 《圣经》中犹太人的古代领袖。 据《出埃及记》记载，摩西带领在埃及为奴的犹太人迁回迦南（今巴勒斯坦、叙利亚和黎巴嫩沿海地区），途中在西奈山上接受上帝写在两块石版上的“十诫”。 犹太教将《圣经》的前五卷称作“律法书”，并称出自摩西之手，故又称《摩西五经》。⑧

而根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国内尚没有学者，专门就摩西撰写过学术论文，也没有出版考证摩西的专著。关于摩西的观点散见于《圣经》研究和犹太研究的著作和论文中。 见下述表1 和表2。

表1 与摩西有关的代表性著作

表2 与摩西有关的代表性论文

根据以上文献，可对国内学者关于摩西的观点作如下分类：第一，肯定的观点，不质疑《圣经》，以圣经内容和犹太传统或者国外学者的摩西研究成果为基础， 介绍描写摩西。 主要代表有潘光旦、梁工、丹心、周铭、洪丕熙等；第二，否定的观点，认为摩西在历史上并不存在。 主要代表有郑明鲁、朱维之、韩可胜、胡大展、郭丹彤、苏兴军等；第三，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观点，认为摩西是否真有其人存在争议。主要代表有解光云、房列曙、金寿福等；第四，折中的观点，承认摩西是否真有其人存在争议或难以考证，但同时他们认为不能否认历史上存在过摩西式的人物，主要代表有梁工、徐新、曾炳祥等。

上述研究成果，不管是英文还是中文，也无论是百科全书、辞典、辞海的词条，还是国内学者在相关著作和论文中所阐述的观点， 我们认为这些文献关于摩西的解释，基本上都是以《圣经》内容为基础和依据撰写的。 因此本文下面以《圣经》所载摩西生平为线索，从摩西的出生、摩西的名字、摩西的婚姻、摩西的出埃及、摩西的死亡、摩西的身份、摩西的历史真实性等方面，结合相关文献和考古成果， 对摩西这位希伯来立法者和先知的历史真相作进一步的探索， 希望能够勾勒出一个更加全面的关于描述摩西形象的研究视野， 以求证于学界同仁。

二、摩西的出生

根据《圣经》的记载，摩西出生前，以色列人（Israelite）在埃及寄居。 他们的人口迅速增长，超过了埃及人，引起了埃及法老的忧虑和担心。害怕之后遇到战争时，以色列人联合埃及的敌人攻击埃及，所以就用作苦工的办法来阻止以色列人口继续增长。法老让以色列人为法老修建比东和兰塞两座积货城。 但是越是加重以色列人的苦工，他们人口越是增加。 法老又想出一个对策。 他让希伯来的两个接生婆施弗拉和普阿在为希伯来妇人接生时，如果生的是男孩就杀掉，如果是女孩就留下来。 但是接生婆没有按照法老的命令行事， 把男孩留下来了。法老召见接生婆问，为什么不杀男孩？接生婆向法老解释说，希伯来妇人健壮，接生婆还没到他们的住所，就已经生下了孩子，以色列人继续多起来。于是，法老又出一个恶毒的命令，他下令民众把以色列人所生男孩都扔到河里，女孩则保留性命。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摩西降生。在叙述摩西出生的家庭时，并未写明其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只是说有一个利未家的男子娶了一个利未女儿为妻。 女人怀孕，生下儿子，因为儿子长相俊美就藏了3 个月。不能再藏时，就把孩子放到一个蒲草箱中，把箱子放到河边的芦荻中。 孩子姐姐远远地看着蒲草箱，看会发生什么。法老的女儿来河边洗澡，看到芦荻中的箱子，就让婢女拿过来，她打开箱子看见孩子。 孩子哭了， 法老女儿就可怜这孩子，说这是希伯来人的孩子。孩子姐姐走过来对法老女儿说， 她去为她找一个希伯来奶妈来给孩子喂奶是否可以。法老女儿同意了，孩子姐姐就去叫了一个希伯来妇女（实际上是孩子的母亲）来。 法老女儿对她说， 抱走孩子替我喂养， 我给你工价（喂养费用），妇人就抱走孩子去喂养。

根据犹太教传统，摩西被认为是《摩西五经》（Pentateuch）的作者。 如果真是这样，在他叙述自己父母、自己出生及之后相关内容时，存在矛盾和难以理解的地方。 《出埃及记》第2 章叙述了摩西父母结婚， 母亲怀孕， 然后生儿子被法老女儿收养，取名摩西。从文字叙述来看摩西是其父母的第一个孩子。 然而在装有孩子的蒲草箱被放到河边时却说，孩子的姐姐远远地看着，并在法老女儿发现孩子时与法老女儿说话， 为法老女儿找奶妈喂养孩子。 这说明孩子姐姐已经很大了。 紧接着在《出埃及记》第6 章第20 节时说暗兰（Amram），娶了他父亲的妹妹约基别（Jochebed）为妻，生了亚伦（Aaron）和摩西。 可见亚伦是长子，摩西是次子，这与之前叙述摩西父母结婚后摩西出生，存在矛盾。关于暗兰和约基别所生子女，在《民数记》26 章59节的叙述是：暗兰的妻名叫约基别，是利未女子，生在埃及。 她给暗兰生了亚伦、摩西，并他们的姐姐米利暗（Miriam）。

我们认为，如果摩西是《摩西五经》的作者，他在用回忆的方式写自己的家庭和出生的情况时，一定会先写自己的哥哥和姐姐的出生， 然后再写自己的出生，这是符合一般人的思维逻辑的。如果摩西有哥哥和姐姐是事实的话，从圣经的叙述看，作者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为了凸显摩西的地位和重要性，由此可以推论，《摩西五经》的作者并非摩西本人，而是另有其人。

三、摩西的名字

法老女儿同意希伯来女孩的提议， 找希伯来奶妈替她喂养，并支付工钱。这个做法符合古代近东的惯例。 考古学家已经复原了考古中发现的合同模板，其中有职业奶妈法律权利的详细规定。至少在其中记载的一个案例中， 生母没有支付约定的工钱给奶妈时，孩子转为奶妈所有。⑨因此，在法老女儿支付工钱给奶妈这一点上， 圣经叙述存在历史真实的可能性。

“孩子渐长、 妇人把他带到法老的女儿那里，就作了她的儿子。 她给孩子起名叫摩西，她说，因我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⑩根据目前的文献，摩西的名字最早就出现在《出埃及记》第2 章第10 节的这句话中。

奥地利学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对摩西的名字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摩西名字的希伯来拼写是Mōsche。 圣经中法老女儿给孩子起名叫摩西，并说，因为是我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 但是这个解释不完全能站得住脚。 弗洛伊德引用《犹太百科全书》（Judisches Lexikon）的一位作者的话说，《圣经》的解释是从语源角度解释，但摩西希伯来文主动语形式本身（Mosche 最多是意味着“外出的提水人”）不支持这一解释。弗洛伊德又提出两点见解作为支持， 一是相信埃及法老女儿有希伯来语源学的知识是荒唐可笑的， 二是孩子被救出水的地方极可能不是尼罗河。⑪

弗洛伊德指出， 摩西的名字由埃及词汇演变而来这一观点，是很长时间以来很多人的看法。他引用《埃及史》作者布雷斯特德（Breasted）在其著作《良心的曙光》（The Dawn of Conscience）中的一段话：“重要的是要注意到摩西的名字来源于埃及词汇，就是埃及词汇‘mose’，意思是孩子。 它是‘Amen-mose’（阿蒙摩西）， 意思是 ‘Amon-achild’（阿蒙的孩子）或‘Ptah-mose’（普塔摩西），意思是‘Ptah-a-child’（普塔的孩子）这样的名字的比较完整形式的缩写。 这些比较完整形式是最完整形式 ‘Amon-(has-given)-a child’（阿蒙给予的孩子）或‘Ptah-(has-given)-a-child’（普塔给予的孩子）的缩写。‘孩子’这一缩写早已成为冗长全名的方便快捷的形式。 意思是‘孩子’的名字Mose也常常出现在埃及纪念碑上。毫无疑问，摩西的父亲会在儿子的名字前面加上一位埃及神的名字诸如阿蒙（Amon）或普塔（Ptah）。在使用的过程中，神的名字逐渐被略去不用， 直到孩子被叫‘Mose’（Moses 一词结尾的s 是《旧约》翻译成希腊文时增加的，希伯来文摩西的拼写是‘mōsheh’,没有结尾的s）。 ”⑫接着，弗洛伊德列举了埃及法老名字中有mose 作为补充，例如Ah-mose,Thut-mose（Thothmes）和Ra-mose（Ramses）等。

弗洛伊德从词源角度入手，结合《圣经》、《犹太百科全书》和历史学家布雷斯特德的《良心的曙光》等文献，以及含有“摩西”的埃及帝王名字等资料，认为摩西名字来源于埃及词汇，摩西是埃及人的名字。

我们认为， 在探讨摩西名字是希伯来名字还是来自埃及名字的问题上， 必须考虑起名时埃及的政治环境。 当时的情况是埃及法老下令把所有希伯来人所生的男婴都扔到河里杀死， 以减少以色列人的人口数量， 减少未来以色列人可能对埃及造成的威胁。在此政治氛围中，法老女儿收养希伯来男婴， 并付工钱让希伯来奶妈在家中替她喂养，这已经是严重违背法老命令了。这是否符合历史真实，是值得商榷的。孩子断奶后被送回给法老女儿。 法老女儿给希伯来血统的养子起希伯来人的名字，让他在自己的宫中生活。宫中的人用希伯来人的名字称呼他， 这种做法无论如何都不符合历史，也不符合逻辑，难以令人信服。 而法老女儿给孩子起埃及名字则更为合情合理， 更为名正言顺。 因此，我们大胆地推测，摩西的名字应该是埃及名字。

四、摩西的婚姻

根据《圣经》的记载，讲述法老女儿为摩西起了名字之后， 并没有关于摩西在法老女儿宫中生活的描述。 接下去就直接写到：后来摩西长大，出去看到一个埃及人打一个希伯来人。 摩西环顾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就把那个埃及人杀了。法老听说了此事就想杀掉摩西。 摩西为避法老追杀逃往米甸（Midian），在米甸的一个井旁遇到米甸祭司叶忒罗（Jethro）的7 个女儿打水饮羊。 祭司女儿们打好水后正准备饮羊群， 来了另一群牧羊人要把她们赶走，摩西挺身而出帮助了祭司的女儿们。祭司知道后，邀请摩西到家吃饭。 摩西住在祭司家里。祭司把女儿西坡拉（Zipporah）给摩西做了妻子。西坡拉生了个儿子， 摩西为他起名革舜（Gershom），意思是我在外邦作了寄居的人。⑬

古罗马的尼撒的格列高利，所著整部《摩西的生平》基于圣经叙述。⑭关于摩西的婚姻，格列高利这样叙述：摩西当了一个外族人的女婿。那外族人知道什么是高贵， 在判断人们的习惯和生活方面有洞察力。 那人从一个行为——攻击牧羊人——就看出了这位年轻人的美德。 他为正确的事而战斗，不寻求自己的所得。那人因为摩西的这些行为而敬重他， 认为他身虽贫穷但展现的美德胜过巨大的财富，就把自己的女儿给了摩西为妻，并允许摩西按自己的方式生活。⑮

据《圣经》记载，很长时间之后，摩西杀人时的那个法老死了， 摩西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回了埃及。⑯《圣经》还记载了摩西的岳父带着摩西的妻子西坡拉，就是摩西从前打发回去的，又带着摩西的两个儿子， 一个名叫革舜， 一个名叫以利以谢（Eliezer），去找摩西。⑰之后的《历代志》中再次提及了摩西两个儿子的名字：革舜和以利以谢。⑱

在《圣经》的记载中，还提到摩西娶另一名女子为妻的事：摩西娶了古实女子为妻。米利暗和亚伦因他所娶的古实女子，就毁谤他。⑲根据《圣经》记载，米利暗和亚伦毁谤摩西后，摩西对此没有表态，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圣经》只记载了耶和华说，摩西不是这样，他是在我全家尽忠的。艾哈迈德·奥斯曼（Ahmed Osman）在他的《摩西和阿肯纳顿》一书中，对这件事是这样叙述的：亚伦和米利暗批评摩西娶了第二位妻子，一名古实（努比亚或埃塞俄比亚）女子。

关于摩西的婚姻，弗拉维斯·约瑟夫斯（Flavius Josephus）的《犹太古史》（Jewish Antiquities）中还有另一种叙述。 埃及人的邻居埃塞俄比亚人侵略埃及领土，掠夺他们的财产；埃及人愤怒地发起反击，但不幸被打败，埃塞俄比亚人紧追不舍，从四面八方向埃及发动进攻， 一直攻到了孟菲斯和海边。

在这场灾难的压迫下, 埃及人求助于神谕的帮助。 神谕说，让希伯来人当他们的盟友。 国王吩咐女儿，让摩西出来当将军。女儿在父亲发誓不伤害摩西的情况下同意了，摩西也接受了这个任务，这让埃及和希伯来双方都很高兴。 埃及人希望通过他的勇气既可以打败他们的敌人， 同时可以借助计谋除掉摩西。 希伯来一方则期待着因为摩西当了埃及将军的缘故逃离埃及。于是，摩西聚集了军队，通过陆路而非水路向敌人发动了突击，此时敌人还没有搞明白摩西的战术。在这一战役中，摩西显示了自己的睿智。因为陆路有大量的蛇（这些蛇种类繁多，毒性强，有的还有翅膀可以飞翔）而被认为无法行军。 为了让自己的军队安全通过此地， 摩西让部下用纸莎草的树皮做成状如箱子的篮子，里面装满朱鹭。 朱鹭是蛇的致命敌人，但对人很温顺。当摩西带着军队进入这个地区时，先用朱鹭清除了蛇的威胁。 在埃塞俄比亚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对他们发动了袭击，打败了他们，将其逼退到了首都沙巴。

摩西的军队围攻沙巴时遇到极度的困难，因为尼罗河环绕着城，城墙高大坚固，外面还修了一座副城，叫赫尔莫普利斯（Hermopolis），像堡垒一样抵御着外敌。即使渡过河，这些防御措施也让夺取城市非常困难。正当摩西一筹莫展时，埃塞俄比亚国王的女儿塔比斯（Tharbis）看到摩西率领军队靠近城墙，奋勇作战，对摩西的才智感到惊奇，疯狂地爱上了摩西。在这种激情之下，她派自己最忠诚的仆人去向摩西提出婚约。摩西接受了婚约，条件是塔比斯投降放弃这座城市。 约定达成之后就开始了行动，在惩罚了埃塞俄比亚人后，摩西举行了婚礼。摩西回到埃及后法老因担心摩西的威胁而意欲杀他。摩西知道后逃亡米甸。之后摩西在米甸娶西坡拉的故事与《圣经》基本相同。

摩西娶埃塞俄比亚公主这段故事并没有记载在《圣经》中，约瑟夫斯所用的材料来源于犹太人的遗传。前面提到摩西娶了古实女子为妻，米利暗和亚伦因此就毁谤他。而根据《圣经地名词典》，圣经中叫古实的地方有两处， 一处是埃及南方的古实，一处是基训河旁的古实。基训河旁的古实其确切位置已难查考。 圣经记载洪水之前有基训河环绕古实全地。 但洪水之后， 圣经再未有相关记载。由此推断，如果摩西真的娶古实女子为妻，那么这里的古实应该指埃及南方的古实。 埃及南方的古实地名原意是“黑”，其他名称是埃提阿伯和埃塞俄比亚。古实是希伯来文。新约时代按希腊语改叫埃提阿伯（Ethiopia）。英文Ethiopia 译为中文即是埃塞俄比亚。 约瑟夫斯所述摩西所娶的埃塞俄比亚公主可能就是米利暗和亚伦所说摩西娶的古实女子。米利暗和亚伦是摩西的姐姐和哥哥，对弟弟没有做过的事不会无中生有。

保罗·梅尔在《约瑟夫斯著作精选》编译者序中指出，除了《圣经》本身，到目前为止，弗拉维斯·约瑟夫斯的著作是阐明整个圣经时代最重要的资料来源。戴维·罗尔在《圣经：从神话到历史》中也引述了约瑟夫斯的这段故事。随后他指出，埃塞俄比亚人入侵埃及一事在第二中间期并无证明。 第二中间期是一个混乱时期， 一次短命的入侵本来就难以在考古学上确证。 他认为很可能在第十三王朝时有一次库西特人（埃塞俄比亚人）对埃及的侵略。甚至也许如新年表所定，是在索贝克霍特普四世统治的第二个10年内。埃及人方面唯一提及在这一时期攻进上努比亚的战争， 是记录在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一块石碑碎片上的。 碑上标明日期处刻有名框的国王不是别人， 正是索贝克霍特普四世。

我们认为， 摩西的婚姻包括不同时期的两位妻子。摩西在米甸娶西坡拉为妻是毋庸置疑的。他在到米甸之前曾经娶古实女子为妻在《圣经》中没有记载。 然而通过摩西的姐姐米利暗和哥哥亚伦的话语间接地暗示出摩西的这次娶妻。 而在《圣经》记载中，摩西并未反驳此事。 约瑟夫斯则详细描述了摩西率军与埃塞俄比亚的战斗和最终娶埃塞俄比亚公主的故事。 我们认为摩西娶古实女子为妻应该确有其事， 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没有记载到《圣经》之中。

五、摩西的出埃及

根据《圣经》记载，摩西克服了重重困难，带领以色列人脱离奴役走出埃及。以《圣经》内容为基础，斐洛在《论摩西的生平》中讲述了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故事。尼撒的格列高利在其《摩西的生平》 中关于摩西领导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叙述与《圣经》的记载并没有不同。约瑟夫斯在《犹太古史》 中关于摩西率以色列民众出埃及的讲述也大同小异。

然而关于摩西率以色列人出埃及一事， 在一些细节方面，学界还有不同的观点。

首先是关于摩西的年龄。 根据《圣经》出埃及记第7 章的记载， 摩西和亚伦在出埃及前与法老说话时是80 岁和83 岁。默多克（D. M. Murdock）提出疑问：让一个80 岁的人在严酷的沙漠中生活40年直到他120 岁，这是否符合常理？ 要知道那时人的平均寿命连那个岁数的一半都不到。

其次是关于摩西率领出埃及的以色列民众的人数。 根据《圣经》出埃及记第12 章的记载，以色列人从兰塞（Rameses）起行，往疏割（Succoth）去，除了妇人孩子，步行的男人约有60 万，又有许多闲杂人，并有羊群、牛群和他们同行。根据《圣经》民数记第1 章记载，以色列人出埃及后，摩西在西奈的旷野对以色列人 （不包括利未支派） 按照家室、宗族、人名的数目，计算所有20 岁以上能出去打仗的男丁，共计603550 名。

约瑟夫·威利斯（Joseph Wheless）对这60 万人数提出质疑，认为不可能。他从《圣经》记载的最初来到埃及的以色列的人数进行了计算： 出埃及发生在从最初移民到埃及之时开始的第四代。 我们知道雅各（Jacob）之后的四代人：利未（Levi）、哥辖（Kohath）、暗兰（Amram）和摩西。 按照最长的寿命计算， 我们能够得出的在埃及寄居的时间只有350年，尽管圣经上说的是430年。

根据创世记第38 章第3、7、10 节和第46 章12 节记载，约瑟（Joseph）及埃及妻子生的2 个儿子已经在埃及了。 犹大（Judah）的儿子中的珥（Er）和俄南（Onan） 在移居埃及之前被耶和华杀于迦南。来到埃及的雅各的12 个儿子的51 个儿子，他们每人平均给雅各生了4.25 个孩子。 雅各的12个儿子在来到埃及之后没有再生孩子； 根据出埃及记第6 章20 节，只有利未的女儿约基别，嫁给了自己的侄子暗兰， 生了摩西。 51 个孙子加上4个曾孙，雅各共有55 名男性后裔。这55 人加上雅各和雅各的12 个儿子和2 名女性构成了下埃及的70 人。假设这55 名男性后裔在来到埃及后全都结婚，按平均数生4.25 个儿子，并且这个平均数持续到第四代，那么希伯来人在埃及的人口增长至第四代将达到6875 名男性。 而这种估算尚未考虑占一半人口的女性，她们是同时代男性的妻子，下一代人的母亲。 此外，这种计算没有考虑死亡率。 因此，实际的男性一定是少于上面的6875 人。

即使退一万步说，《圣经》 出埃及记所说摩西所率的男丁数量60 万人是真实情况，学界也提出其他问题。默多克提出质疑，出埃及之前以色列人并没有中心化的组织结构， 这么有组织的行动如何得以完成？英国的约翰·威廉·科伦索（John William Colenso）早在1862年就提出质疑，如果真把这么多的人口放到 《圣经》 所描述的诸多场景中，则会出现令人难以想象的问题。 例如，《圣经》利未记里记载，当摩西的哥哥亚伦被立作祭司时，全体以色列人要站在院子里、会幕门口。 若60 万男子并排站立，那么队列应当排出32 公里。

而这60 万人仅仅是20 岁以上男子的人数。依常理，一族当中，成年女子人数与之相当。 如果再加上老人和孩子，科伦索推算，以色列人口至少可达200 万人。默多克也指出，200 万人如果排成一列纵队行进， 在没有行李和没有间距的情况下，整个路线将占据1500 英里。威利斯指出，如果以色列人50 人一排的话， 队伍将达到28 英里长。 而出埃及记第13 章18 节希伯来文本中说以色列的子民排成5 人一排的队伍出埃及， 那么队伍将达到280 英里长! 这么大的队伍在沙漠中行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次，是关于出埃及的路线。 当时，穿过西奈半岛有四条主要通道。 第一条是沿着北面海岸的路，是“荷鲁斯之路”的延续。第二条路是半岛中部的“舒尔之路”（Way of Shur）。 第三条路是更长的埃及-阿拉伯之路或称“旷野之路”，它向南斜切，通往“国王之路”（King’s Highway）。 此外，还有一条是南部的沿着海岸线的路。根据圣经故事，这条南部路线更接近传统意义上的以色列人出埃及的路线。沿北部的“荷鲁斯之路”有超过20 个埃及军队据点。因此逃亡的奴隶不可能通过那条路逃跑。另外，沿着那条路走以色列人担心的不是埃及人，而是非利士人。 但在摩西时代非利士人并没有在迦南存在。事实上，非利士人的时代埃及要塞已经不使用了。 因此《圣经》在叙述出埃及路线时存在时代错误的问题。

此外，是关于出埃及的时间，根据《圣经》列王纪上6∶1 说，以色列人出埃及后480年，所罗门当以色列王第四年西弗月，就是二月，开工建造耶和华的殿。所罗门王在位的第四年是公元前960年。那么出埃及发生的时间就是公元前1440年左右。但学界有不同的观点。 唐纳德·雷德福（Donald B.Redford）认为出埃及的时间应该在公元前1255年左右。 这正是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统治时期。这样出埃及记中提到的兰塞（Rameses）也能够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释。兰塞是以色列人出埃及的起点。 多数学者认可的出埃及的时间是公元前1280年左右。

但以色列·芬克尔斯坦和尼尔·亚瑟·西尔伯曼（Israel Finkelstein，Neil Asher Silberman）认为出埃及并不是按照 《圣经》 中描述的时间和方式发生， 因为在西奈半岛的考古除了北部海岸发现埃及要塞之外， 在西奈半岛没有发现在拉美西斯二世前后三个王朝统治期间有任何一个营地和居住的遗迹。在西奈半岛上，已经发现了公元前第三个千年和希腊化时期、拜占庭时期游牧活动的遗迹，就是没有发现大家所认为的公元前13 世纪出埃及时期的遗迹。

上述学者的质疑虽然有一定的道理， 但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我们推测，《圣经》的计算年龄的方法和单位与我们现在的不同，虽然都是岁，但含义可能不一样。 可以参考的例子比如《圣经》中计量物体长度的单位用“肘”。 关于摩西带领的以色列人出埃及的人数，我们认为确实并不一定是《圣经》中所说的那么多。另外我们推测还有一种可能是出埃及并不是一次完成的， 可能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分次完成的。 而圣经中把它都归为摩西领导的从埃及到迦南的40年的历程。关于摩西的出埃及的路线，因为年代久远，代代相传中难免有遗漏，《圣经》中的描述可能不完全准确。关于摩西出埃及的时间，我们认为，应该是在公元前14-13 世纪期间。因为年代久远，这个时间确定到某一个具体的年份并不现实。

六、摩西的死亡

根据《圣经》记载，耶和华对摩西说，这就是我向亚伯拉罕、以撒、雅各起誓应许之地。 我必将这地赐给你的后裔。现在我使你眼睛看见了，你却不得过到那里去。于是，耶和华的仆人摩西死在摩押地， 正如耶和华所说的。 耶和华将他埋葬在摩押地，伯毗珥对面的谷中，只是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 摩西死的时候年120 岁。 眼目没有昏花，精神没有衰败。 以色列人在摩押平原为摩西哀哭了30日。尼撒的格列高利在描述摩西死亡时引用了《圣经》中的原文。

与《圣经》的记载略有不同，斐洛在《论摩西的生平》结尾这样描述了摩西的死：他就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清晰地预言了自己的死；预言他被葬时，没有人在场，靠不朽之权能埋葬；他不会安放在他先祖的坟墓里安息；全国上下都为他哀叹流泪整整一个月，纪念他对每个人的慈爱和悉心关怀。约瑟夫斯关于摩西之死的描述与斐洛有所不同，与《圣经》记载也有些差异：40年的旷野漂泊生活几乎就要结束，摩西感到自己死的日期到了。他说了再见，又祝福他们。 会众都流下了眼泪，摩西看到百姓这样，他也哭了。当他朝着他要消失的地方走去时，劝慰会众不要为他的离去而如此哀伤。只有各支派的长老，和以利亚撒、约书亚跟着他。然后，他们就来到一个称作亚巴琳的山上， 此山就坐落在耶利哥城的对面，在山顶可以观看到迦南全地。在这儿，摩西就打发长老们回去了。当他正与以利亚撒和约书亚说着话时， 一片云彩突然降到他身上，然后他就消失在山谷之中。

我们认为，《圣经》 中关于摩西死亡的记载和尼撒的格列高利、斐洛、约瑟夫斯关于摩西死亡的描述， 摩西死亡的地点都是在没有进入迦南之前的地方。这可以考虑为历史的真实情况。但是上述描述摩西死亡方式都是在刻意地“神化”摩西，这可能是出于某种宗教目的或政治目的， 为的是提升摩西在民众中的权威地位， 以此强化摩西所颁布的律法的效力。

七、摩西的身份

17 世纪中期开始，一些学者开始思考并质疑摩西作为《律法书》（Torah，即《圣经旧约》前五卷）的作者身份。英国学者霍布斯（Thomas Hobbes） 首先公开提出了质疑的观点。 他在 《利维坦》（Leviathan，1651） 中指出，Pentateuch 这五卷书被称为摩西五经（Five Books of Moses）并不足以证明它们是摩西所写；就像《约书亚记》（the Book of Jushua）、《士师记》（the Book of Judges）、《路得记》（the Book of Ruth）和《列王记》（the Books of Kings）这些篇章的名称并不能充分证明它们是约书亚、众多士师、路德和各位国王所写一样。因为取书名时， 有的时候是标明主题， 这与标明作者一样常见。 利未的历史（the History of Livy）指明作者，而斯堪德伯的历史（the History of Scanderberg）则指明主题。 关于摩西的墓葬我们在《申命记》最后一章第6 节看到这样的话，“只是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that no man knoweth of his sepulchre to this day）。 这表明这句话是在摩西被埋葬之后写的。

当然，也许有人会辩称，虽然最后一章可能是后人所写，但其他内容仍是摩西所为。 那么，让我们讨论一下在 《创世记》 第12 章第6 节读到的“亚伯兰经过那地到了示剑地方摩利橡树那里，那时迦南人住在那地。 ” 这必须是写书的人写这话时，迦南人不在那地；因此，这话不是摩西写的，因为他没进到迦南就死了。 与此同样的情况，在《民数记》第21 章第14 节，作者引用了另一本更古的书 《耶和华战记》（The Book of the Wars of the Lord）, 书中记录了摩西在红海（Red Sea）和亚嫩河谷（the brook of Arnon）的所行的事迹。因此足以证明，Pentateuch 是在摩西时代之后所写， 尽管之后多久并不是很清楚。然而，霍布斯质疑并最终否认摩西写了整部Pentateuch 后， 并未否认摩西其人的存在，也没有否认Pentateuch 的部分内容是摩西所写。

荷兰学者斯宾诺莎（Benedict de Spinoza）对摩西作为Pentateuch 的作者提出进一步的质疑。 他在《神学政治论》的第8 章讨论了《摩西五经》的作者问题。斯宾诺莎首先引用西班牙学者阿本·以斯拉（Aben Ezra）对《申命记》的评论，认为以斯拉首先是暗示摩西并非《摩西五经》的作者，而是摩西死了很久之后某个其他人写的。而且，摩西写的是与现存的都不同的书。

斯宾诺莎强调说阿本·以斯拉并未举出所有的例子唤起人们的注意。接着，斯宾诺莎举出许多重要例子以证明摩西不是《摩西五经》的作者。

第一，书的作者不仅用第三人称来称呼摩西，而且关于摩西的许多细节都有证明，“摩西与上帝说话”、“主与摩西面对面说话”、“摩西是最柔和的人”（民数记第7 章第3 节）；“摩西， 上帝的仆人，死了”、“在以色列从来没有一位先知像摩西”等等。另一方面，在记录了摩西向百姓讲解律法并写下来的《申命记》中，摩西用第一人称说他做了什么事：“上帝与我说话”（《申命记》 第2 章第1 节、第17 节）、“我向主祷告”等等。之后作者在书的结尾处又开始用第三人称说话，告诫百姓遵守律法。所有这些细节、叙事方式、见证，以及整个故事的语境引向一个清楚的结论， 这书不是摩西自己所写，而是他人所写。

第二， 书中不仅叙述了摩西的死亡和被葬的方式，以及希伯来人对他30 天的哀悼，而且进一步把他与他之后的所有先知进行对比， 说他超过了他们所有人。“在以色列从来没有一位先知像摩西的，主与他面对面相识。 ”这样的见证不可能由摩西自己给出，一定是几个世纪之后的人。还有关于埋葬的地点，“直到今日无人知晓”等等。

第三， 我们必须注意，Pentateuch 中一些地方的名字没有用摩西时代的名字， 而是用之后获得的其他名字。 例如，据说亚伯拉罕追赶敌人至但，“但”这个城市是直到约书亚死后很久才被命名的。（《创世记》第14 章第14 节，《士师记》第28 章第29 节）。

第四，叙事一直写到了摩西死后，因为在《出埃及记》第16 章第34 节，我们读到“以色列的子民一直吃吗哪（manna）40年，直到他们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来到了迦南地的边界。 ”

第五，在《创世记》第36 章第31 节写到：“这是以色列的子民受任何君王统治之前， 在以东统治的一些君王。 ”很明显，作者这里是叙述被大卫征服之前以都米亚的国王。

虽然斯宾诺莎否认摩西写了 《摩西五经》，但他并未否认摩西其人的存在，因为他接着说，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向摩西实际写的那些书， 这些书被《摩西五经》所引用，但又与《摩西五经》不同。如根据《出埃及记》第17 章第14 节，摩西遵照上帝的命令，写了关于征伐亚玛力的书；在《民数记》第21 章第12 节， 提到了名字为 《耶和华战记》（the Wars of God）的书；在《出埃及记》第33 章第2 节，还提及了一本被称为《约书》（the Book of the Covenant）的书，等等。因此，我们可以得到结论，摩西写的上帝的律法书不是《摩西五经》，而是被《摩西五经》所吸收和覆盖了的一些内容。

德国学者威尔豪森（Julius Wellhausen）于19世纪末提出“底本假说”，认为《摩西五经》是由4个不同来源并在不同历史时期编修的文本组成。经过论证，他认为《摩西五经》最后成书于流放后。《摩西五经》不是以色列历史的起点，而是犹太教的起点。 威尔豪森认为摩西不是《摩西五经》的作者。

德国学者考尼尔（C.H. Cornill）认为，《摩西五经》源自多种原始文献的合成，其最古老的文献也许是晚于摩西500年。 他指出，《约书》（Book of the Covenant，《出埃及记》第21 章—23 章）是古老的，是以色列制定详细法律的最早尝试。这部法典显示出和《汉穆拉比法典》惊人的相似。 但越是仔细研究《约书》，越是觉得摩西本人决不可能是作者。因为摩西的立法应为游牧部落而作，而《约书》是为稳定的农业人口设计， 如关于牛的详细规定等（在闪族东方，游牧部落从来就没有牛或家畜）。这样的法律规定，不是以西奈作为背景，或是卡叠什（Kadesh）沙漠作为背景，而是以巴勒斯坦富饶的土地作为背景。又如，当规定要求造成他人身体伤害但不致命的人， 必须赔偿受伤的人卧床不起所损失的时间和恢复健康所产生的花销时， 我们就必须有一个社会条件： 每日工资可以用金钱计算，职业医生行医收取费用等。而这绝不是游牧民族的社会条件。

关于“十诫”（the Decalogue），考尼尔认为，守安息日的禁令包含着不可克服的困难。 《圣经》庆祝安息日包含在任何地点劳动后的休息。 但是事实上，这样从工作中停止，实际上只对从事农业的人是可能的； 因为游牧民族从事的劳动不能随自己意愿搁置。这也被默罕穆德从犹太教借鉴了所有内容，但没有采纳安息日这一事实间接证明了。

除了上述学者探讨摩西作为《摩西五经》作者身份的问题之外， 还有学者探讨了摩西的民族身份问题。如弗洛伊德指出，众多认为摩西名字是埃及名字的作者中， 没有人做出摩西是埃及人的判断。 这可能是出于对《圣经》的敬畏。但如果以奥托·兰克（Otto Rank） 在《英雄诞生的神话》（Der Mythus von der Geburt des Helden）中构建的“典型神话”（average myth）为切入点，对摩西的诞生和早期生活进行分析，或许能推断摩西的真实身份。

典型神话的公式通常是这样的： 英雄是地位高贵的父母的儿子，最常见的是国王的儿子。在怀孕之时或之前，神谕或梦境警告孩子的父亲，孩子的出生对他的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父亲下令杀死孩子，或把他置于极度危险之中，大多数情况下孩子被放到箱子里置于河流中。 之后孩子被野兽或穷人救了，由母兽或出身卑微的女人喂养。长大后经历许多冒险后找到出身高贵的父母， 向父亲复仇，被老百姓承认，获得名声，成就伟业。 奥托·兰克的《英雄诞生的神话》中举了这类神话中美索不达米亚的阿卡德国王萨尔贡 （Sargon， 约公元前2371-前2316）为典型例子，并列举众多类似英雄都有这样相似的经历，包括摩西。

但弗洛伊德指出， 摩西与其他神话是完全不同的，即摩西出生在卑微的希伯来家庭，被高贵的埃及公主收养。 据估计神话的原来形式应该与其他神话一样，摩西出生于埃及法老家庭，因为对法老构成威胁被抛弃尼罗河中后被犹太人救了起来。但是这个传说的原来形式不可能留存下来，因为这个传说可能源于埃及人，可能源于犹太人。但是摩西对埃及人来说不是英雄， 所以这个传说应该起源于犹太人。 但是这又不符合犹太民族的目的， 犹太民族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的英雄说成是埃及人。 因此，真实的情况应该是摩西是埃及人，出身高贵的法老之家， 但是传说中把他改变成了犹太人。

美国学者加利·格林伯格（Gary Greenberg）通过考察《圣经》、历史和文学中关于古以色列人的文献，认为古代以色列人起源于埃及，摩西是埃及人，他是埃及法老阿肯那顿（Akhenaten）宫廷的祭司长， 出埃及发生在拉美西斯一世和塞托斯一世共同执政时期， 摩西带领出埃及的最早的以色列人实际上是埃及人， 他们是被迫害的阿肯那顿宗教的残余信徒。

上述学者对摩西是否《摩西五经》的作者问题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探讨， 我们认为有一定的说服力。 可以认为《摩西五经》是若干代氏族长老及知识精英所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因为摩西在民族历史中的威望，为了让民众严格遵守《摩西五经》中规定的律法，所以假托为摩西所写。关于摩西是埃及人的身份问题的讨论， 我们认为存在这种可能性，但由于《圣经》的广泛而深远的历史影响，要彻底否认摩西是以色列人，承认他是埃及人，需要更多的可靠证据支持才能做出最终的定论。

结 语

以上，通过对摩西的出生、名字、婚姻、死亡，摩西的出埃及， 摩西的身份等多重角度的详细梳理， 我们对摩西以及学术界对摩西的研究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里面，核心问题仍然是：摩西是否真实存在？《摩西律法》是否由他撰写？这个问题， 与历史上其他的传世或者神话人物及其业绩，如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萨尔贡（Sargon I，约公元前2316年去世）创建阿卡德王国，中国上古时代的皋陶（约公元前2275-2170年）立法，古代罗马第一个王罗慕鲁斯（Romulus，约前771—前717年）创建罗马城等一样，都是在历史记叙之中，夹杂了许多神话或传说的内容。

对此，埃及学者让·埃斯曼（Jan Assmann）认为，我们不能确定摩西是否存在过，因为在传统之外没有任何摩西在尘世间存在过的痕迹。 摩西是一个记忆（或者说是传说）中的人物，但不是历史人物。

以色列学者赫佐格（Ze＇ev Herzog）则指出，我们所知的许多埃及文献根本没有提到以色列人在埃及寄居或者出埃及这一重大事件。 在马斯库哈塔遗址（Tel Maskhuta）的考古发掘，已经否认以色列人在尼罗河三角洲东部歌珊地（Goshen）寄居的记载。 马斯库哈塔遗址就是 《圣经》 中的比东（Pithom）。 在此处的发掘显示，在这座青铜器时代中期的城市被摧毁后， 这一地点只是在公元前7世纪末至公元前6 世纪初才有人再次居住。

几代考古研究人员试图找到西奈山的地点和以色列部落在旷野中的营地。 尽管进行了艰苦的发掘，但没有任何一个地点符合圣经的描述。其中一个重要的地点是加低斯巴尼亚（Kadesh Barnea）。 按照《申命记》第1 章第46 节的说法，以色列人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但考古发掘清楚地表明，此地最早的一批居民是公元前10 世纪。 在加低斯巴尼亚、 比尔谢巴（Beersheba） 和阿拉德（Arad）河谷的系统搜索和发掘也没有找到任何青铜器晚期的考古证据，而摩西领导以色列人出埃及被认为是发生在青铜器晚期。

早期以色列人历史的中心事件不能被《圣经》外文献或考古发现所证实。 大多数当代历史学家认为， 最好的可能的情况是仅仅几个宗族进行了这些事件， 原始的单独的记录被扩大化、“民族化”，以适应历史神学观的需要。

虽然目前没有考古证据证实摩西的历史真实性， 但我们也不能认为摩西以及其编撰 《摩西律法》完全是虚构的。 毕竟《圣经·旧约》是古希伯来民族集体记忆的文字记录， 尽管可能真实的摩西并非完全像《圣经·旧约》所描述的那样。较为可能的一种推测是，摩西是公元前14-前13 世纪以色列部落的一个比较出色的酋长，而摩西立法，可能是他在任酋长期间与其部属的所为， 也可能是该时期由前后数位以色列部落的酋长延续数代的共同所为，还有可能摩西立法（或法律、戒律）等是上古时期以色列的习惯规范， 到文字产生 （公元前14 世纪）以后，统治集团（宗教集团）中的知识精英将这些习惯规范汇编时，归到了记忆（传说）中的摩西身上，造就了后世《摩西律法》的模样。

注释：

①何勤华主编：《外国法制史》（第6 版）， 法律出版社2016年版，第11 页。

②https://www.britannica.com/biography/Moses-Hebrewprophet， 访问日期2018年7月22日。

③Owen Watson, Longman Modern English Dictionary,London: Longman Group Limited, 1976, p.726.

④https://www.ldoceonline.com/dictionary/moses，访问日期2018年7月22日。

⑤Webster’s Ninth New Collegiate Dictionary, Springfield, Massachusetts: Merriam-Webster Inc. 1991, p.773.

⑥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Moses，访问日期2018年7月22日。

⑦邹瑜、顾明主编：《法学大辞典》，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655 页。

⑧夏征农、陈至立主编:《辞海第六版缩印本》，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25 页。

⑨Brevard S. Childs, “The Birth of Moses,” Journal of Biblical Literature， Vol.84, part 2 (June 1965), p.112.

⑪[奥] Sigmund Freud, Moses and Monotheism, translated from the German by Katherine Jones, The Hogarth Press and The Institute of Psycho-Analysis, 1939, pp. 12～14.

⑫Ibid., 13.

⑭[古罗马]Gregory of Nyssa, The Life of Moses, Paulist Press, 1978, p.18.

⑮Ibid.,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