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虚构与艺术真实之间书写新历史
2019-09-16田瑞雪
田瑞雪
摘 要:在长篇小说《北上》中,徐则臣实现了时代感与历史感的完美融合。小说以针脚绵密的真实细节与饱满真诚的情感交织建构起百年的京杭运河史,五大家族(谢、邵、周、孙、马)之间的百年秘史,进而展现了一条河流对一个民族文化的根深蒂固的影响。小说游走于艺术虚构与艺术真实之间,书写了新的关于运河的历史。
关键词:徐则臣;《北上》;艺术虚构;艺术真实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4-0-02
在当代写历史,在故事、细节和情景的意义上还原历史现场也许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当代的“时代感”注入彼时的“历史感”,换句话,就是福柯所说的:“在今天我们如何重新叙述历史。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1]徐则臣在对话中谈及一部“好的历史小说”应该是将当代的“时代感”注入彼时的“历史感”。
《北上》以新颖巧妙地结构形式,立足于1901年和2014年两个时间节点,形成两个脉络线索,分别是具有历史感的由谢平遥视角讲述的沿运河北上的线索和具有时代感的五大家族后人关于运河所进行的文化的探索。“时代感”与“历史感”的完美融合外在依靠小说别具一格的叙述形式,内在的串联离不开艺术真实的运用。艺术的真实是内蕴的真实,是作家对社会生活的认知和感悟的产物。[2]徐则臣立足于历史文化层的内蕴,结合自身切身的运河生活经验绘制了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历史画卷和生活画卷。
一、细节真实:考古实证与风俗生活
一部虚构的小说是靠无数真实的细节一砖一瓦构筑起来的,而实证精神正是确保细节真实的专业精神。更重要的是,实证精神和细节真实表现出作者对历史事实、历史人物和历史逻辑的尊重。[3]《北上》开篇便是一份考古报告,清嘉庆年间沉船骨架一副,船板若干……考古报告所展示的真实的细节是具有实证精神的。同时,小说第三部分是围绕考古信件展开的。可以看出,作者在这些方面是下了苦功夫的,正是通过大规模的田野调查,我们才得以看到夜泊邵伯匣的烟火生活,漫步油菜花地的乡愁气息,扬州仓颉书局的《竹西花事小录》,邵伯匣三门二室的工作原理。
小说中对船民纤夫的生活细节做出了精致详实的刻画。船民邵秉义像一只年迈的鸬鹚,黧黑的脸,没剃干净的胡渣,干裂的嘴唇,歪在嘴角烟灰低垂燃烧了一半的八喜香烟。他说: “我的命,一半在船上,另一半在河上”[4]邵秉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船民,所以他坚持儿子的婚礼必须在船上举办。小说为我们展现了特色的船民婚礼。婚礼以邵秉义的天星号为“婚船”,左边两条和右边两条做酒席宴客用,有厨房和化妆室,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准确而丰富的风俗细节真实地展现了运河上充满烟火气的世俗生活,长久流传下来的风俗是历史感与时代感的完美融合。运河生活是邵家时代的基业,从邵公常来始,济宁邵家的船民生活开篇到邵秉义成为终结者。漫长的与运河为伴的生活,自然也免不了灾祸。邵秉义的哥哥死于血吸虫病,邵星池的哥哥臭臭五岁溺亡而死。船民生活,运河上生运河上死。小说对船民生活的细节刻画全面真实地为我们还原了运河上的悲欢离合,流淌于艺术虚构与艺术真实之间的是饱满的真情。
《北上》中对于纤夫的生活也有着精准的细节刻画。运河在,纤夫就在。纤夫就是行走在岸上的又一条运河。纤夫们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安静的喘着粗气,衣服都汗透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纤夫里竟有三个女人。[5]小说在此处向我们详尽地展现了船搁浅形成的原因,精致的细节刻画出纤夫拉纤后的状态。无论是考古实证的细节还是船民纤夫生活的真實细节都如同繁茂的枝叶点缀起整个运河丰盈的历史。
二、情感真实:兄弟之情、生死别离之情、彷徨之情
毛诗序说诗是“情动与中而形于言”。情感把握应该具有真挚性。[6]真实情感的流露能够使小说更加充实与饱满。《北上》中对于兄弟之情、生死别离之情以及仕者的彷徨之情描写的自然而真切。小波罗的兄弟之情是消失与追寻、油菜花地里拍照的兄弟是离别之情。孙过程孙过路的兄弟情是保护与托付、大卫与费德尔的兄弟情是同乡情与患难情。目光转回2014年,同样的情谊在延续着,谢仰止与谢仰山的兄弟情是误会与释怀。在整部小说中,我以为“小波罗”对弟弟“费德尔”的兄弟之情的描写十分巧妙,情感十分深沉。小波罗为了寻找弟弟费德尔从故乡维罗纳来到中国,一路沿运河北上,不停地寻找。他的寻找终于达到了高潮。“列奥纳多,老家罗马。”西雅图牧师说,“你刚才叫谁?费德尔?”小波罗闭上眼,呻吟声瞬间大起来。[7]作者以传神的细节刻画体现了小波罗对弟弟深沉的兄弟之情,这种近乎奋不顾身的追寻是最真挚的情感表达。真实的情感赋予了运河灵动的气息,这是一条饱含深情与爱的河流。
同时,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对于生死别离之情的真实表达。小波罗的离世是令人遗憾的,秦如玉的离世是悲惨的,马思艺的离世是缓慢而真实的。死亡从来不会仓促降临,它一寸一寸地来,他把生命一寸一寸地从它选中的身体里赶出去……[8]小说中胡念之面对母亲临终的状态,情感的细节刻画可以说是细致入微的,此处的描写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整个人被放空,那种不舍之情弥漫开来。小说中的另一个女性人物秦如玉的离世则展现出了历史感。秦如玉是在1934年被日本兵的狗咬死的,特定的历史情境下对如玉死亡细节描述展现了日本军的暴行与战争的残酷。小说中对这部分的叙述是极具历史真实色彩的,极其细致描绘了联军与义和团、清政府正规军的交战,同时在大卫布朗的新中再现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城时的屠杀和抢劫。在这样真实的对历史的还原之下,我们看到的是对生死别离情感的真实表达。
小说在刻画“谢平遥”这一人物时,曾多次提及龚自珍的《己亥杂诗》,“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9][10]谢平遥作为那个时代的愤怒青年,他有着极好翻译学识,想干点实事,对政治时局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在当时清政府腐朽沦陷的朝局之下空无用武之地。这首诗也正好切合了他的心境,“悲凉黯淡又夹杂着挫败伤痛的中年心境跃然而出。”谢平遥与定庵先生自比,苍凉的情绪竟达到了共鸣。这份文人知识分子的彷徨之情经由大运河串联了起来。
三、艺术虚构与历史真实之间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而如何虚构却是门高深的学问。虚构不是天马行空,胡编乱造,恰恰相反,虚构的最终目的却是“真实”,更准确地说,是要在作者和读者之间建立一种契约,那就是“真实可信”。“一部小说,如果没有可信的物质外壳,可能也就没有可信的灵魂和精神”。[11]历史真实恰好可以成为一部小说坚硬的物质外壳。《北上》中对于历史事件,有关国家与民族的历史,河道漕运及沿线风物的描写都是有理有据的。小说中所呈现出的历史真实一定程度上是非虚构的。《北上》作为小说,在历史事件的叙述方式以及历史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仍然是虚构的。小说之所以能够游走于艺术虚构与历史真实之间且流露饱满的情感,正是在于对艺术真实的把握十分到位。实证主义精神的细节为我们再现了历史,产生了一种真实的历史感。真挚饱满的情感真实塑造了真实的人物形象。
“强劲的虚构可以催生出真实”正如小说结尾处考古学家胡念之所言,这同样是作者自己的心里话,《北上》通过巧妙地细节打捞起京杭大运河的历史,深厚的文化底蕴唤醒了大运河。徐则臣坦言:写每一个小说都是要解决我的一个问题。[12]《北上》一书正是要用文化这把钥匙“唤醒”大运河。运河是一条河流,也凝结了一个民族的一段历史。一条河活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铭记运河,某种意义上是铭记中国的历史文化。[13]
四、结语
明确历史观与个人书写之间的有机结合,使得中国的历史成为一种与文学相通的审美的历史、情感的历史与教化的历史。[14]徐则臣《北上》的书写有着明确的历史观,小说中所展现的历史有运河沿线的地域文化史,风俗民情史,是审美的历史。几段兄弟情的书写,生死别离之情的多维叙述,仕者文人的彷徨之情,是真挚的情感的历史。大运河的历史经由《北上》呈现出来,我們对这条南北贯通的运输通道有了全新的认识。从漕运废止的1901年到201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北上》找到了自己“独特的叙述纬度”,实现了“历史感”与“时代感”的完美融合,游走于艺术虚构与艺术真实之间书写了新的历史。
参考文献:
[1][12]徐则臣,张艳梅:《我们对自身的疑虑如此凶猛——张艳梅对话徐则臣》,《创作与评论》2014年3月号(下半月刊)。
[2][6]童庆炳《文学理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37、146页。
[3]转引自江飞:《虚构的历史与历史的虚构——评徐则臣长篇小说北上》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一期。
[4][5][6][7][8][9]徐则臣:《北上》,北京十月出版社2018版,第86、107、249、324、446、37页。
[10]徐则臣《北上》
[11]谢有顺:《成为小说家》,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1页。
[13]徐则臣:《徐则臣:用文化这把钥匙“唤醒”大运河》,《文汇报》2018年11月22日。
[14]刘大先:《必须保卫历史》,《文汇报》2017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