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章
2019-09-11刘雅丽
刘雅丽
麻雀流香伴童年
我的童年属于乡下,是在爺爷奶奶身边度过的。我庆幸自己在初识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呼吸到乡村那最新鲜的空气,感受那最质朴的善良和最无私的关爱,我接受它们并把它们融于我的血肉,成为一种固执的永恒。
小时候,每到冬天,就盼望下雪。因为村子的旁边有大片的杨树林,里面栖息着很多小麻雀。下雪了,它们觅食就很困难,而这时是捕捉它们最好的时机。
爷爷的手很巧,他会用铁丝做很小巧的夹子,可以捕老鼠,也可以捉麻雀。通常是在清晨的时候,爷爷很早就起来,把谷穗安放在铁夹子上,大约四五个夹子吧,然后把它们拿到村西的林子里,在雪地上小心地支好,就可以回家等待了。那金黄饱满的谷穗对于饥饿的麻雀来说是最大的诱惑,所以,爷爷下的每个夹子都不会是空的。
傍晚的时候,爷爷就会去林子里取回夹子,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我会从爷爷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站在门口张望,看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在夕阳微红的柔光中越来越远,而我的希望却越来越近,心儿在欢呼雀跃。等看到爷爷提着几只已经冻僵的麻雀走进院子,我会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外,从爷爷手中接过麻雀,仿佛嗅到了那让人流口水的肉香。
麻雀个儿头不是很大,通身灰褐色的羽毛,但也有美丽的色彩点缀,那就是它们的下颌上,有一撮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羽毛,爷爷称它们为“红下颌”“蓝下颌”“黄下颌”,就这一撮彩色的羽毛,给单调的冬天涂抹上了鲜艳而灵动的色彩。
奶奶会把带着羽毛的麻雀整个埋进灶膛那红彤彤的炭火里,慢慢地焖烤。大约半个小时,麻雀就烤熟了。奶奶把它们从灶膛拿出来,烤好的麻雀散发着阵阵的羽毛烧过的香气,还有隐约飘出的肉香,直冲入我的鼻子。我咽下要流出来的口水,蹲在奶奶身旁,看她一点点地剥去麻雀烤焦的皮毛,露出深红色的雀肉,这时才是浓郁的香气扑鼻呢。其实麻雀的肉很少,只在它的胸脯有那么一点儿,但是我也可以吃得满嘴流油。奶奶怕我吃不够,会很耐心地把麻雀脖子和腿上的一丁点儿肉也撕下来,塞进我张得大大的嘴里。爷爷奶奶就在一旁微笑着看我狼吞虎咽。小小的心儿也在感叹,这是多么美味啊!七十年代的乡下,冬天的饭菜很单调,几乎就是土豆白菜,那喷香的雀肉,就像白开水中加入了冰糖玫瑰,让贫瘠的岁月有了芬芳的喜悦和甘甜的希望。
就这样,那些个童年有雪的冬天,总有着爷爷拎着麻雀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总有着奶奶亲手喂进我嘴里的麻雀肉香,总有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巴巴地期盼,总有着一股融融的温暖,可以融化冬天凛冽的寒风……
如今,吃过了很多美味佳肴,可我依然觉得它们都香不过童年的麻雀肉。因为它不仅填饱了我的肚子,还在我的血脉里留下了爷爷奶奶浓浓的爱,还有一生都享用不尽的流香的温暖……
自去自来堂上燕
又是青青夏日,不经意间看到了轻盈飞翔的小燕子,忽然就想起了童年的乡下,想起了那些自去自来的堂上燕。
小时候,家里住的是黄泥土屋,房梁就成了燕子筑巢的家。每到春天,奶奶都会打开窗子,迎接如期归来的小燕子。房梁上依然有七八个往年的燕巢,似乎在等待故人的归来。燕子是记得旧主人的,就如它们记得北归的路线。
我曾在融融的春日,小河边,看小燕子灵巧地衔起湿湿的河泥,“泥融飞燕子”,春燕美春泥,是怎样聪明的头脑,让一口一口的黄泥变成了温暖的家?
我曾在高高的房梁下,看小燕子用点点湿泥垒成的小巢是如何地越来越完美,想那铺满了软乎乎绒毛的燕巢,一定是世上最舒适的安乐窝。
我曾一次次张望,看那安静的燕巢里是不是有蛋壳破开的脆响,是不是有了黑黑的小脑瓜?
我曾坐在土炕上,看雏燕张开黄金镶边的小嘴,迫不及待地等着父母喂入口中的美味昆虫,那争先恐后的可爱模样,就仿佛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我曾在院子里看小燕子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试飞,就像一个个蓄势待发的梦,等着张开轻盈的翅膀,飞向无边无际的湛蓝的天空,去看世界的美,去吹清爽的风,去成长活力张扬的生命。
我曾看燕子们在院子里低低地飞,轮番飞过大黑猫的头顶,逗引大黑猫,等大黑猫跃起想要捉住它们的时候,它们又迅速地高高飞起,气得大黑猫怒目圆睁,我却笑得前仰后合。多么聪颖的小精灵啊,我想它们的心,一定是水晶般透明。
我曾出神地听它们在电线上唧唧、唧唧地对语,那清脆婉转的鸣叫,每个音符都可以触动人的心弦。它们是在倾吐爱慕,还是在歌唱幸福?那宛如天籁的清唱,总能让童真的心莫名地感动。
时光是多么神奇的魔术师,将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变成了孩子的母亲,可是在这绿得醉人的夏日,我依然想起了我的小燕子,那深深印在童年记忆里的精灵。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我静静地在这雨后的黄昏,在花草润湿的清香里,看小燕子划着圆润的弧线,剪出了丝丝细雨,剪出了缕缕阳光,剪出了花开的馥郁。可爱的小燕子呀,你带来了江南的气息,美丽着北方的静日,是跳跃的音符,灵动着多姿多彩的日子,美妙无比……
丁香花盛开的季节
丁香花依然执着地坚守诺言,在五月的北方如约绽放,那一树树一团团淡紫、粉紫、玉白的花儿,素雅安宁,不事雕琢,朵朵嫣然微笑,惹人怜爱。
花香甜软如轻语,伴我在上下班的路上,我喜欢放慢车速,大口呼吸着这久违的清芬,那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享受。一如当年大学宿舍楼下飘来的丁香花的清香,是轻缓柔和的小夜曲,滋润着我们缥缈迷离的酣梦。
但我知道此时的花香已不是彼时的花香,那几个曾苦苦寻觅着能带来幸福的五瓣丁香的女孩,早已定格在岁月的相册里,畅笑着,蓬勃着,遥远着,找不回来的青春,同找不回来的女孩们一起,交给了流淌的记忆,散发着丁香一样淡淡的芳香。
所有的美好终将成为过去,随风随泥,消失得无影无踪。花香亦如此,人生更奈何?生命就是这样一个飘忽的过程,浮生若梦,这梦也要做得浪漫、美丽、无悔才好。有得到也有失去,有欣然也有感伤,有得意也有失意……多嗅嗅时光的花香,多晒晒温暖的太阳,会发现,所有的痛苦也将如烟而散,唯有真实地呼吸着,对着微笑的面孔微笑着,才是生命的真谛。
平淡的日子,也可以看蓝天如宝石,看白云似轻纱,看花开展笑靥,看流水无止息……不必轰轰烈烈,无须大富大贵,能够有悠然祥和的日子,有坦然淡定的心境,足矣。
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注定有许多的慨叹。总会回想起大学时,在送别上一届师哥师姐的欢送会上,他们朗诵的一首诗——《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是注定忘不了的》,是呀,青春的岁月本如诗,那些不再回来的纯美日子,那些匆匆飞逝的欢乐时光,将永远清晰着,烂漫着我们越来越多的记忆。
不知道同寝室的姐妹是否找到了幸福,或者说找到了多少幸福,但我知道,我们能够健康地活着,有亲人、朋友、爱人的陪伴,哪怕最贫苦艰难的日子,也会有幸福的甜蜜。
如若在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有人听我絮絮的心语,那就是最绵长的花香,弥漫在心空,不会散去。
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是注定忘不了的,洁白的连衣裙,美丽的青春,清新的花香,醉人的晚霞,温情的微笑,拂面的清风……
曾经失去的,握在手中的,都是属于我们的——记忆。
等
阳光温柔地漾在他清秀却有些忧郁的脸上,他的双眸有些冷。好在已经是初夏了,这个午后,微风是暖暖地拂着的。他坐在江边的沙滩上,软软的,像坐在云朵上,要是能腾云该多好!他想。
不远处,有个小女孩正在玩沙子,她执着地用小铲子往小桶里装沙子,她妈妈在一旁欣赏着,幸福的笑容让他嫉妒。他也捧起一捧沙子,可是那只小桶呢,已经留在了不能回来的童年了;妈妈呢,在遥远的那个城市奔波呢。妈妈说工作稳定了就会来接他的,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十五岁的心空忽然有了细细的雨丝飘落。
沙子一粒粒从指缝洒落,洒进沙滩,分不清哪些是带着自己体温的沙子了。如果生活像沙子一样可以随意捧起又洒落,那他宁愿重新去堆积生活。
就在一年前,妈妈被单位派去外地学习,要半年的时间才可以回来。妈妈走的时候他却很快乐,因为他终于自由了,爸爸对他是很宽松的,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啊!没有人管自己了,生活又是七彩的颜色了。思念偶尔也有,那是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但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了。毕竟是孩子,很容易被充满自由的时光冲淡了记忆。
半年后妈妈回来了,可是她不知道这个家已经不属于她。这个世间有许多的不可预料,妈妈是很难接受的,她辞掉了心爱的工作,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去了珠海,那里有她的一个表姐。她临走的时候说:“儿子,妈妈的工作稳定了,就回来接你啊,在外婆家听话,好好读书。”他那时的确是流泪了,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家!他告诉妈妈放心,从那一刻起他就似乎长大了,但从此也没有了能唤起他笑容的喜悦。人间的一切美好都不属于自己了,他绝望地想。
他倒是努力地读书,可是常常发呆,常常憎恶同学的欢笑,有时甚至觉得他们的笑就是对自己的嘲讽。于是,他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小房子,在那里他孤独地蜷缩着,期盼,期盼妈妈能回来,把他带入另一个天地。
一阵孩子的哭声——原来是玩沙子的小女孩哭了,看样子是妈妈要带她回家,而她还没有玩够呢,但终于是跟着妈妈走了。妈妈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呢?他问自己。
空中有被风撕扯得如棉絮般散乱的白云,如他的思绪乱乱的:妈妈,你在珠海孤独吗?是不是很累啊?恨爸爸吗?他们又买了新房子了,家具换了新的,爸爸让我回去,可是那不再是我温馨的家了,我不想去。那天我被爸爸逼着回去了,我把阿姨的枕头泡在了水盆里,看她生气的样子,我好高兴啊!妈妈,我为你出气了!可是爸爸骂了我,我再也不去那个鬼地方了。
妈妈,还记得我八岁的时候,你为了让我知道什么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专门带我来这里看日落时的江水。真美啊,夕阳是大大的红红的蛋黄呢,江水也是瑟瑟的红红的,我一生都不會忘记啊。
妈妈,夜深的时候,你害怕吗?下雨的时候,你冷吗?一个人的时候,想我吗?你养的那盆虎皮兰开花了,是绿色的一串小花,在我的房间里,满屋子的清香呢。多想让你也闻闻那香气呀,妈妈!
妈妈,快来接我啊……
那些云被风吹散了,如轻烟。
唉,该回去了,功课还没有做完呢。他起身,“儿子,拍拍身上的沙子啊。”他仿佛听见妈妈说,哦,他拍拍裤子上的沙子。“还有鞋子里的沙子,会磨破脚的。”哦,他倒出鞋子里的沙子。
他走远了,沙滩上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等着风来抚平……(责任编辑 徐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