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科普类电视节目的审美转型
2019-09-10潘希鸣
潘希鸣
摘要:科普类电视节目作为较早出现在中国电视荧幕的节目类型之一,担当着电视作为大众媒介进行科学普及的使命,也在电视媒介的发展过程中经历着形式与内容的嬗变。特别是在大众文化兴起,消费社会业已形成,媒介技术不断演进的当下,科普类电视节目发生着多方面的审美转型。既有传受关系层面的“传者主体思维”的大众化审美转向,也有节目本体的多维度审美转向,包括节目形式的景观化转型、节目模式的“真人秀”转型、节目风格的对抗性转型等,以及节目受众的多重审美转变。对当代科普类电视节目审美转型的探索既是业界创作生产所必须面对的命题,也是学界研判以科普类节目为代表的电视节目审美追求与发展走向所必须回应的课题。
关键词:科普节目;审美转型;科学普及
中图分类号:J9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448(2019)03-0085-08
若将电视媒介聚焦在科学传播、科学普及,其发展历程与电视的成长是近乎同步的。或者说,科普类电视节目是较早出现在电视荧幕的节目类型之一。然而学术界对科普类电视节目的研究或探讨却相对缺位。从年代分布看,关于该命题的研究最早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末。随着电视媒介的成熟,以及科普节目自身的发展,相关研究著述也呈现愈加增多的趋势。从对外国学者关于科普节目研究文献的翻译,到围绕某一节目类别或节目文本进行的业务层面的探究,以及近年來围绕部分热播科普类节目的探讨,虽然研究的切入点已逐渐由对节目创作实践的总结梳理转变为对某一节目个案的叙事学、传播学研究,但仍然囿于节目个体,未能充分结合科普类电视节目在中国的嬗变历程,以及当下科普节目的传媒现实语境。特别是随着大众文化的兴起、媒介融合时代的到来,包括科普类节目在内的电视节目创作、传播以及电视受众都发生着全方位的审美转变。因此,探究当代科普类电视节目的审美转型既是对学界研究的理论拓展,又对业界理解科普类节目的走向具有重要意义。
大众文化的兴起与消费社会的语境转变着当下传媒创作的氛围,也改变着受众的审美取向。消费社会是审美全面商品化、商品全面审美化的社会。特别是随着新媒体技术的演进,反向促使着科普类电视节目形式与内容的转型。这种审美,转型是多方面的,既有传受关系层面的“传者主体思维"的大众化审美转向,也有节目本体的多维度审美转向,包括节目形式的景观化转型、节目模式的“真人秀”转型、节目风格的对抗性转型等,以及节目受众的多重审美转变。
一、“传者主体思维”的大众化审美转向
由“传者本位”向“受者本位”的转换是科普类节目的当下逻辑。媒介技术的日新月异,改变着大众传媒的权力格局。从信号的模拟化到数字化,从画面质量的标清到高清,从有线电视到网络电视、智能电视等,技术的改变与提升不仅影响着电视的本体内容,更改变了其传播模式,以及传播者与接受者的权力关系。特别是网络技术的发展,让受众实现了跨越时空限制的即时互动体验,不断涌现的新媒体技术与平台为受众提供着新奇的感受与审美想象空间。传统教化在审美贫乏的时代或许有其立足之地,但随着媒介权力格局的改变,电视节目不再是受众眼中稀缺的媒介资源,他们也不再接受教化式的传播方式。从电视科普创作角度看,这是一次精英意识淡出视角及话语趋近大众化的审美转向,是对传统电视节目制作所一以贯之的“传者主体思维”的反思。所谓“传者主体思维”,是以传播者为传播活动的主导,作为霍尔眼中的编码者,节目制作方试图在审美话语、趣味倾向、价值评判等诸多方面彰显并渗透其理念。在影视视听语境中,则表现为传播形式传统且单向化,内容创设精英化、说教化,整体风格扁平化、同质化等倾向,传统科普类节目便是如此。致力科学原理的严谨阐释、实验过程的原始呈现、专家学者的知识传授等本无异议,但带有浓厚传者主体思维的呈现方式却难以与电视媒介的大众化天性相融。特别是新媒体、自媒体乃至全媒体兴盛的当下,电视媒介已不具备媒介资源稀缺时代的独特优势,对科学知识教科书般地搬演与呈现,显然也与时代脱节。以央视科教频道为例,前后改版数次,众多节目被下档替换,其中不乏充满传者主体思维的样本。面对愈发多元化的节目样态,受众不再为传者主体思维“买账”,表面看这是关于电视科普创作中的“科”与“普"之争。实质上,作为传统意义上的电视解码者的受众,已不再处于被动状态。
霍尔将电视文本的流通分为两个不同阶段,即编码与解码:电视文本意义生产的过程被视作编码阶段,而受众对电视文本所进行的意义解读过程则被视作解码阶段。霍尔认为编码与解码之间没有必然的一致性,媒介文本的意义并非完全由制码预设,而是很大程度上由解码所决定。因此,受众对媒介文本完全可以解读出不同的意思,也表明了受众在解读媒介文本时就具有了很大程度的主动性。文化语境、经济状况与技术发展是深刻影响受众嬗变的现实因素。市场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大众传媒的日趋市场化促进着受众主体意识的提升,强化了受众的独立人格,也赋予了受众更多的媒介权力意识。具有自主权的受众往往不愿臣服于媒介主控意识,面对他们所不认同的媒介文本,或弃置或批判。传媒的市场化不断增强受众对媒介的选择能力与消费能力,也提升着受众的媒介话语权力。尤其是受众消费能力的显著提升,必然使大众媒介改变以传者为中心的固有模式,转而以受众需求为考量。大众文化的崛起是形塑当下受众的重要力量。主导文化与精英文化的传统主导地位一定程度上被打破,大众文化呈现出开放式、参与性与平民化的特点。显然,这也影响并改变着大众传媒及受众。受众主体性在与媒介的互动中得到彰显,受众成为大众媒介不可缺席的角色。平民化更是大众媒介不遗余力的追求,从创作观念、主题选择、话语表达到关照对象,都围绕着大众平民进行。当大众传媒进人融媒体与自媒体时代,受众已能够轻易地成为传播者,媒介平民性表现得更为鲜明。随着媒介生态的融合洗牌,以受众为主导的大众化媒介思维、互联网思维成为新趋势。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电视,使受众数量最大化是其必然追求。对科普工作而言,使科普内容触达更多受众,在更多地域“落地”尤为重要。那么,大众化审美转向就是对受众媒介话语权的理性回应,也与当下科普工作相契合。具体来说,包括交互形式的多元化、受众体验的多重化等。
以央视科教频道为例,2006年频道进行改版,针对受众的战略转变初现。最为直接的是引入“板块”概念,突出频道午间和晚间两个收视区间,推出午间“教育板块"和晚间“精品板块"两个栏目集群。2010年再次改版,突出频道的“服务意识"和“约会意识”,采用横向贯通纵向集群的编排方式和差异化编排策略,将栏目有机组合成“早间健康生活”“午间文化新知”“下午自然科学”“傍晚科学生活”“晚间特色经典"五大主题板块。具体节目如《科技之光》等也进行了大众化转向,针对当下受众审美特点进行了调整与尝试。
值得一提的是,受众对节目的参与度也愈发增强。这显然是受众媒介权力提升后的必然,受众不再仅仅作为节目的被动接受者,而是节目的积极参与者,是节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方面,受众对节目的参与方式更为多元,包括微博、微信的转载转发互动,也包括网络弹幕的即时交流点评。另一方面,对平民大众地位的突显,也成为受众主体性地位的重要表征。科普类节目的主角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专家学者,从《三星智力快车》《SK状元榜》里中学生之间的智力比拼,到《最强大脑》《机智过人》中彰显超凡智力与非凡技能的普通人,大众成为节目的参与者和展演者,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节目的主角。这些平凡的参与者具有浓厚的大众草根气质,与受众群体有着高度的亲近性。或者说,将这些平凡人物作为节目的主角,也是对当下电视受众的迎合。他们不再迷恋于精英文化的学者或专家,更青睐大众平民的偶像制造与崇拜。
此外,“传者主体思维"的大众化转向还体现在节目策划阶段对预期受众的设定,对受众审美偏好的预判分析,以及通过各种媒介大数据深度了解并研究受众上,包括收视率分析、热门话题搜集、受众反馈信息整理等。也就是说,受众的审美需求已直接成为节目创作的重要指向,譬如《机智过人》的节目选题大多源自广受大众关注的大国工程与高新技术,而《加油向未来》不论是从明星嘉宾的选择还是节目实验的安排,都力求符合受众审美期待,特别是与受众日常生活相关联,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消弭受众对科学的距离感。
二、节目本体的多维度审美转向
从宏观视域看,大众文化的兴起、媒介技术的演进以及社会经济的发展促使着大众传媒权力格局的转变,也直接导致整体电视节目创作的“传者主体思维”的大众化审美转向,进而影响具体的电视节目形式与内容的转型。不同于传统科普类电视节目宣扬主导文化或以精英意识进行教化传播,当下,科普类电视节目不仅呈现出多元共生的特点,而且显示出对大众文化的偏向,特别是主题上的生活化以及审美表达上对大众的主动契合。不论央视还是地方电视台,科普类节目不再局限于传统的栏目模式,其节目创作理念、主题及形态也呈出多元化特征,如实验挑战类、实验破迷类、益智答题类情景体验类、健康养生类等。同时,季播概念的出现也打破了传统栏目概念,使节目更符合受众审美特点。此外,当代科普类电视节目还经历着节目本体的多维度审美转向,既包括节目形式的景观化转型、节目模式的“真人秀”转型,也涉及节目风格的对抗性转型。
1.节目形式的景观化转型
科普类电视节目是由视听语言所构建的,特别是在读图时代的语境下,人们对景观的需求与消费更为迫切。从二维到三维的动画制作;从单声道到多声道、立体声、环绕声;从高清画质到4K,甚至从视听二重感受延展至包括嗅觉味觉、触觉等在内的多重体验,当下科普节目创作通过视听艺术的进步,满足了受众不断提升的审美需求。
现代社会具有强烈的视觉化特征,众多学者认为当今社会正经历所谓“视觉的转向”,或对“视觉文化”的推崇。“读图时代”是我们对视觉文化兴起这一文化事实的最初命名。大众传媒用直观的视觉形象包围着我们,过去“读文”,现在“读图”。“读图时代”的到来意味着我们的文化与生活也将为图像所制造与控制。“图像视觉不是作为读书的辅助方式,而是成为阅读快感的主要来源;不是文化生产与消费的形式之一,而是大众文化的最高形式。”以图像消费为主的视觉文化深刻影响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大众文化旨趣。海德格尔曾有这样的表述:“从根本上说,所谓世界图像并不是有关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为图像所把握。”一切存在都被视觉化影像化了。丹尼尔·贝尔认为:“我们需要直面的是,视觉文化正在成为我们的当代文化。”现代社会被居伊·德波描述为“景观社会",他认为,经過生产型社会之后,我们已步人了所谓景观型社会。在景观社会之中,一切都被景观化了,或者说一切都以景观的形式存在。凯尔纳在德波的理论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奇观社会”的概念,他认为伴随社会文化的深刻转变以及媒介技术的演进,整体社会已为各式媒介符号所构建,并显示出奇观化的特征。
大众传媒的电视日益呈现出制造视听景观与奇观的趋势,科普类节目亦是如此,被各种形式包装着,显示出绚丽的视听表征,成为奇观式的媒介风景。整体来看,科普类电视节目的景观化或奇观化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节目表现形式或舞台呈现的景观化。与众多综艺节目相近的是,科普类节目也通过灯光舞美的设计渲染来提升节目的吸引力。二是将该类节目中最为关键的“实验”或“验证”环节加以景观化。其中,最为突出的手法是实验道具与实验现象的景观化。在节目《加油向未来》中,景观化的庞大实验道具成为观众重要的审美焦点。不论是悬置于高空的大摆球,长达数十米的“气球长龙",还是巨型的“空气炮”,重型卡车参与的现场实验等,都使实验过程的可视性与惊奇性倍增,同时为受众呈现出异于日常体验的视觉奇观。这种景观性更表现在实验的现象展示上。一方面,节目中的实验过程往往充满不确定性。譬如在对“帕斯卡实验”的还原中,所有观众与主持人一同亲历实验全过程,共同见证巨型的亚克力容器是否会在压力的作用下瞬间爆炸。又如为了验证何种形状的配重能够使人保持平衡,节目组在现场架起了一根细长的钢丝索道,让主持人现场进行验证。面对“高空走钢丝"般的挑战,主持人与观众都倍感紧张。另一方面,从高空坠落、瞬时爆破,到火光四射、闪电轰鸣,实验现象的景观性也表现得十分突出。事实上,这在国外科普类节目中亦非常普遍。譬如《流言终结者》《科学大实验》中时常出现的车辆碰撞、爆炸轰鸣、飞天下海等场面,对观众而言都极具视听震撼力,也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的视听景观。此外,节目的景观化转型还表现在嘉宾或选手的景观化上。与传统科普节目“课堂式”讲述形式所不同的是,近年来科普节目的主持人或讲述人已不再局限于正襟危坐的专家学者,更多的是幽默风趣的,甚至颇具娱乐效果的主持人,或来自各领域的“民间高手”。譬如《加油向未来》的主持人撒贝宁,一改《今日说法》与《开讲啦》等节目中专业知性的一面,娱乐化的话语风格使节目更为轻松活泼,特别是与尼格买提的搭档,使节目的可看性大为提升。而在《最强大脑》《机智过人》等节目中,景观甚至奇观般的选手们令人瞠目结舌。这些令人震惊的选手都需经过北大等三所高校最权威的脑力测试且达到120分以上,更有10%的选手需要经过核磁共振成像测试,来检测脑力控制技能。值得一提的是,《机智过人》还在《最强大脑》彰显智性的主题上,对节目形态进行了创新性调整。将人的奇观化转换为人与机器间较量比拼的奇观展现。林书豪与“投篮机器人”的对垒,陈昂与“作诗机器人”九歌的过招,还有“人脸识别机”“年龄侦测器”等人工智能与人类的精彩比拼,为观众制造出一幕幕充满审美惊奇的视听景观。
2.节目模式的“真人秀”转型
科普类节目的模式转型受到电视节目模式嬗变的影响。从电视栏目、电视专题节目到近年来盛行的电视真人秀,科普节目模式也发生着相应的转变。本世纪初,《超级女声》以真人秀的形式示人,并将电视收视推至高潮。此后,一系列电视真人秀节目纷纷涌现,从喜剧表演类游戏竞技类,相亲交友类,到明星体验类、偶像养成类等,科普类真人秀也在此过程中得以出现。传统电视科普的叙事方式多为单一讲述或故事化叙述,而科普类真人秀则引人多重叙事线索,更注重受众审美体验,如《加油向未来》《天才想得到》等,以对抗的形式打破叙事的单一性,以身体语言丰富视听语言,将受众青睐的戏剧性游戏性融人科学性阐释,演播室概念逐渐被舞台所取代,舞美灯光修辞不再是娱乐节目的专属,节目空间也从室内来到户外,来到生活场景之中。可以说,真人秀概念的加人,是电视科普的重大审美转向。
真人秀所追求的真实与科普所追求的真理相契合,作为综合性审美体验形式的“秀”,符合受众视听审美倾向。虽然部分节目在科普定性上存在争议,但不可否认这是一次科学与真人秀的有益探索,其可观的收视率也显示出其较大的受众影响力。真人秀作为盛行电视媒介的节目模式,得益于真实不造作的人物与情境,真实流露的情感反应以及富有视觉效果与游戏精神的“秀”。如何把握节目的娱乐性与科学性,是当下科普节目创作所共同面对的课题,唯收视率论概念下的“媚俗”固然是不可取的,单纯的感官娱乐虽然符合消费主义逻辑,但毕竟不等于精神快乐,也降低了节目的价值。因此,要恰当把握娱乐性,正确认识娱乐的重要性与两面性。一方面,娱乐是大众媒体应有的基本属性,纯粹的“阳春白雪”只能换来曲高和寡,与大众化特性不相融,难以实现其传播价值;另一方面,娱乐性的实现不能够以牺牲科学性为代价。或者说,科学性是科普节目的本质所在,丢失科学精神的追求,缺失科学知识阐释的真人秀与综艺娱乐节目无异。事实上,这种借由夸张甚至虚构等方式进行节目的创作者亦不在少数。
譬如将节目放置在一个恐怖故事或情境中,同时设计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难题,如“每到深夜就会自动亮起的灯”“只有这座村庄才有的怪病”等。适当的叙事与修辞手法运用本无可厚非,但这类节目对谜题的解答往往没有依靠科学推理,或最终归结于科学无法解释。从本质上看,这种创作手法只是为了制造噱头,并没有达到科普的目的。“真人秀"模式的核心既包括“真",也包括“秀”。精湛的科学实验、劲爆的实验现象、刺激的脑力对抗固然是实现“秀”的必要手段,若没有扣人心弦的比拼模式,受众很难沉浸其中;若没有视觉震撼的工程与实验,很难引发受众高度的关注;若没有人物故事的讲述与演绎,则很难激起受众内心的共鸣。但科学之“真”、故事之“真”、人物之“真"也是科普类真人秀所必须秉持的。从本质上说,秀是节目的外在呈现,科学内涵是节目的内在核心。
3.节目风格的对抗性转型
放大冲突的手段能迅速制造话题,引起观众对节目的好奇心。而矛盾冲突本身,对观众也具有戏剧性的吸引力。矛盾冲突的制造能够为观众带来充分的审美满足,电视节目往往通过“撕”“斗”“PK"等模式制造矛盾冲突,提升节目的紧张与刺激感。矛盾冲突的戏剧性爆发与景观化呈现既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理,也成为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
节目的对抗性具有多重形态。既包括《奔跑吧兄弟》《真正男子汉》等游戏竞技类节目中团队与个人的体力、耐力对抗,也包括《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等选秀节目中的歌艺“PK"“对决”,同时对抗也出现在众多科普类节目中。值得注意的是,科普类节目中的对抗常常出现在身份、年龄、职业等相差悬殊的个体之间。譬如小学生在益智答题中将专家学者挑落马下,一众博士组成的战队在实验挑战中败给娱乐明星战队。这种身份悬殊的对抗往往得到出乎意料的结果,让观众大跌眼镜,颠覆固有想象,产生审美魅力。同时,小学生、娱乐明星某种程度上与学术、科研相距较远。当他们在与专家学者的对抗中获得胜利时,观众往往会感受到一种普罗大众战胜精英的快感。
此外,科普類节目中的对抗还发生在人类与机器间。譬如在《机智过人》节目中,人脸识别类机器人“御眼重明”与从事模拟画像的“神笔警探"林宇辉进行对战比拼。面对十组着装相同的父母,“御眼重明”和林宇辉需要根据透过车窗玻璃拍摄的极为模糊的儿童肖像,判断出现场哪一组夫妻才是孩子真正的父母。这一极具挑战性的任务对常人来说已是不可能完成的,加之机器人的参与,使节目的对抗性更为强烈,比拼也更为刺激。在第一轮近景模糊的难度等级下,机器人“御眼重明"不到一分钟就将孩子的父母找出,而林宇辉花费了十几分钟。就在观众以为机器人将夺取这场比拼的胜利时,场面却发生了转折。在第二轮远景高模糊的难度下,机器人所计算出的现场夫妻与孩子的最高匹配度仅为29%,而林宇辉借助其自创的模拟画像法,其所完成的最高匹配度达到70%。这种“逆袭"般的反转显然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观众的审美预期,也令节目更具可看性。类似的对抗在节目中俯首即是,比如作诗机器人“小冰”与三位青年诗人间的较量。在《机智过人》第一季节目中,机器人“小冰”和三位诗人需要根据现场给出的照片即兴作诗。现场观众对诗作进行投票,选出自己最喜爱的一首(观众并不知道这些诗作由谁创作)。作诗,原本是属于人的一种文学创作行为。当机器人也能够即兴作诗时,必然引起观众的审美兴趣。当这些诗作被匿去作者,由观众进行票选时,这种人与机器的对抗更加引人人胜。观众不仅亲眼目睹了这一奇观景象,更参与到这场奇观般的竞技之中。可以说,人机间的竞技对抗不仅彰显出当代科技的飞速发展与高水平,更为观众带来了异于游戏竞技或歌唱选秀类节目中因对抗而产生的审美感受。
三、受众的多重审美转向
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的逐步成熟影响并改变着整体社会语境。特别是随着体制改革的深化经营模式的转换,都加速着物质基础的提升与精神追求的转变。在地球微缩成村的时代背景下,愈加开放的市场带来的不仅是经济的发展,还有外来文化的涌人以及审美观念的转向。当经济发展改变着生存话语与生活样态时,当人们面对现代社会的喧嚣忙碌而显露出不适时,当人们为好莱坞电影与欧美流行音乐所冲击时,社会审美心理的巨大变化和艺术创作观念的整体转型已经开始。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精英文化的影响,90年代之后,以大众传媒为载体的大众文化逐渐兴起,空虚、浮躁,甚至自恋成为社会审美心理的典型表征,技术成为影响电视创作的关键,各式电视作品呈现出大众化、商品化娱乐化的趋向。特别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全面渗透,大众传媒日益显现出消费的趋向,对大众传媒文本的审美活动也逐渐转变为消费活动,大众的审美取向也朝着娱乐的、世俗的方向转型。同时,愈加具有媒介主动权的受众,不再满足于对节目的被动观看角色,更渴望主动介人参与到节目之中,甚至成为节目的主角。
1.受众审美需求的娱乐化
对感性愉悦的需求是当下电视受众最主要的审美诉求之一,科普节目的娱乐化也正是对受众这一审美需求的迎合。当下,科普类电视节目逐渐向娱乐化发展,借鉴娱乐节目形态,用更加轻松娱乐的方式传播科学知识。从上海教育电视台的《十万个为什么》、辽宁电视台的《奇幻科学城》、江苏电视台的《最强大脑》《一站到底》,到央视的《是真的吗》《加油向未来》等,皆是如此。以《加油向未来》为例,该节目将传统科普节目所具有的严肃性打破,破除观众对科普节目的固有印象。节目以“把科学实验搬上综艺舞台,,向全民普及科学知识”为宗旨,将诸多综艺元素运用到节目之中。譬如,将科学实验的设计者、验证者由专家学者转变为娱乐明星。将闯关对抗形式引人节目,在竞猜与竞技的模式下完成对科学原理的揭晓,使科学实验更加妙趣横生。这种呈现形式也改变了传统科普节目的单向传输方式。同时,节目的娱乐性还通过主持人与参与者的话语表达加以营造,如撒贝宁的自嘲、尼格买提的抛“梗”等;制造参与者的身份冲突,如小学生与博士们的比拼,令人惊叹的科技设计出自外表平平的普通人等;以及灯光舞美与实验道具、实验现象的相互烘托.配合得以产生。当下,这些提升节目娱乐性的手法普遍运用在各式科普节目中。如快乐大本营中的科学板块《啊啊啊啊科学实验站》,通过何炅、杜海涛等“快乐家族"成员的娱乐化主持以及各式明星的亲身参与,使科学实验更具趣味性。《一站到底》作为具有科普性质的益智答题节目,通过“车轮对战"的模式以及从擂台坠落的惩罚方式,使答题过程的紧张刺激感倍增。《最强大脑》《是真的吗》通过近似游戏竞技类真人秀的方式,将科学知识蕴于艰难的各式挑战之中,达到寓教于乐的效果。
2.受众审美取向的世俗化
受众审美的世俗化转向要求节目题材或主题的生活化或日常化。正如诸多电视剧作品纷纷以现实生活为创作题材,科普类节目亦以大众生活为切入点,以达到与受众产生共鸣的目的。选题生活化是《加油向未来》拉近受众情感距离的有效方式。节目中的科学实验均符合“来自于生活,取材于生活,运用于生活”的选取标准。这亦是消解受众对科学的陌生感,迅速进人节目情境的重要前提。同时,节目所涉及的各式科普话题,也都与受众生活紧密联系。譬如房屋安全、地震避险、预防雷暴、医药健康等,这些话题不仅能够与受众产生共鸣,而且符合受众观看节目的实用性目的,即他们能够“学以致用”,将节目中的知识转化为生活中的实用技巧。事实上,将科学知识蕴于生活的创作方式不仅存在于诸多科普节目中,在其他类型的节目中也广泛存在。如央视早间节目《生活圈》、北京电视台的《养生堂》等,常以百姓生活中的健康疑慮为切入,通过科学知识为观众排忧解难,同时也具有科普性质。
3.受众审美角色的主动化
此外,受众角色的主动化也是当下电视节目受众的重要审美转向,受众不再接受传统科普节目的传输教化,也不再满足于对节目文本的被动接受。“从遥控器、录像机、有线电视、卫星电视,以及各种新的储存与播放技术,到如今覆盖全球的信息网络,新的传播技术的出现与普及,扭转了受众被动接受的角色身份,并使受众朝探寻者、交流者、对话者的角色发展。”[6(PI)可以说,当下的电视受众渴望对节目的充分介人参与,甚至成为节目的主角。在《加油向未来》中,节目的参与者往往是来自民间的科学爱好者,这些素人成为了节目的主角,也由此突显出节目的大众与草根性,使观众更有亲近感。在节目《十万个为什么》中,每期的参与家庭也都来自大众群体。他们作为电视观众的“代表”出现在荧幕中,某种程度上成为观众的审美心理投射对象。正如歌唱选秀类节目中各具特色的平民选手一般,他们亦是特征各异的观众的电视表征。
互动性也是当下科普节目满足受众审美需求的特征之一。这种互动性一方面体现在节目本体上,如《奇幻科学城》针对节目收视主体一青少年好奇心、探究欲强的特点,将诸多互动环节安排在节目之中,充分满足了孩子们爱玩爱动的个性,同时实现了“玩中学”“做中学”的科普目的。譬如在讲解“伯努利原理”时,节目组设计了一个简单有趣的互动游戏,并邀请现场观众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一同参与:每位观众左右手分别拿一张A4纸,平行放置于嘴边,并用力吹气。在游戏之前,现场的观众们大多认为纸片会被吹开。但尝试之后发现,结果恰恰相反,两张纸片贴合到了一起。这不由地引发了观众的好奇心与探究欲,也让他们更加关心导致这一现象的科学原理。可以说,节目不仅为现场观众提供了参与体验的机会,也将节目所涉及的实验环节一一展示给电视观众,方便电视观众跟随节目参与到科学实验或科学游戏的体验中。
当然,节目的互动性还体现在电视节目与其他媒介的融合交互上。在传统电视媒体时代,传播往往是单向度的,传受二者的角色区分明显。而在媒介融合时代,诸如弹幕贴吧、以及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都成为了大众互动的渠道,传者和接受者的角色相互重叠。每个人既可以是传播者,也可以是接受者。受众可以自由便捷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或意见,而其他人则可以对这个观点和意见进行回应,然后双方交换传受身份,以此形成良好的互动。不仅《加油向未来》《是真的吗》《最强大脑》《机智过人》等节目,已形成了自身节目的品牌,而且打造出众多“爆款实验"与“话题人物”。受众对节目的讨论也广泛出现在节目贴吧以及微博上,特别是各视频网站上节目播放时的弹幕中。节目也在播出时通过微信微博等媒介手段实现与受众的交互。譬如受众将他们关心的话题发送给节目组,通过关注节目公众号了解本期实验原理,通过微博平台参与节目答题等。
以《加油向未来》为例,该节目充分结合网络媒介特性,并将传播前置。比如节目在开播前与央视新闻新媒体联动,设计了全国首只“21天无壳孵化小鸡”的直播活动,在电视节目开播前进行网络预热,并在第一期节目中将实验结果予以公布,真正实现了“台网互动、先网后台”。《加油向未来》还联合中国科协.中科院等部门,在网络发起“我为中国航天添燃料”等互动话题,引发全民参与热潮。此外,节目还自主开发出科学答题线上小程序,目前已有超过六百万用户参与答题。节目还被二度加工成短视频,在抖音等平台进行传播,力求更大范围普及受众,达到传播圈层的突破。
四、结语
科普类电视节目作为当下电视创作的重要类型,其数量与质量都在不断提升。一.方面,随着中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航空航天、智能制造等领域成果的取得,为科普节目的创作提供了更为丰厚的土壤,也充分激发起大众对科技的兴趣。这是当下科普节目所处的宏观社会语境,科普节目也由此呈现出题材、内容的多样化。另一方面,作为大众媒介的电视以及电视受众也经历着转型改变。媒介融合,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受众,追求方便、及时、互动的内容,习惯即时、便捷、交互的消费形式。受众审美心理的转变促使着大众传媒更为开放与交互。受众消费心理的转变打破了原本的传受关系以及受众的被动角色。因此,当代科普类节目也由此发生着不同维度的审美转向。其一,由“传者本位”向“受者本位"转换是科普类节目的当下逻辑。随着受众主体性的跃升,他们不再接受教化式的传播方式。当代科普节目从传受关系层面看,经历着“传者主体思维"的大众化审美转向。其二,从节目本体论,作为大众传媒的电视日益呈现出制造视听景观与奇观的趋势,科普类节目亦是如此,被各种形式包装着,显示出绚丽的视听表征,成为奇观式的媒介风景。因此,当代科普类节目经历着节目形式的景观化转型。同时,科普类节目的模式转型受到电视节目模式嬗变的影响。从电视栏目、电视专题节目到近年来盛行的电视真人秀,科普节目亦呈现出向科普“真人秀”转变的趋势。节目引人多重叙事线索,更注重受众审美体验,将受众青睐的戲剧性、游戏性融人科学性阐释,演播室概念逐渐被舞台所取代,舞美灯光修辞不再是娱乐节目的专属,节目空间也突破室内,来到户外,来到生活场景之中。此外,节目风格还愈发具有对抗性。节目通过个人之间、战队之间,甚至人与机器间的对抗竞技营造审美奇观,从而吸引观众,满足观众的好奇心。
不可忽视的是,当下科普节目的受众亦经历着审美需求娱乐化、审美取向世俗化以及审美角色主动化的转型。受众的审美转型是当代科普节目创作所必需面对的,更关系到科普节目社会价值的实现。受众是变化的受众,受众的审美与评价标准也是流动变化的。因此,全面而准确地研判当下受众的审美转向符合电视艺术的发展规律。也正是基于对当代科普类节目审美转向的探索,告诉我们该类节目的意义与价值并不仅仅是赋予每一位受众切实的知识或实用技能,更在于引发大众对科学的好奇,激发大众对科学的兴趣。让人欣慰的是,当下科普类节目中,已出现了如《加油向未来》《机智过人》等兼具科学性与艺术性的作品,将科学原理的阐释,科学知识的传播蕴于恰当的娱乐化表达中,在满足受众审美需求的同时实现寓教于乐,这对当下科普类节目创作亦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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