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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廖燕创作的文化气质

2019-09-10周妍

青年生活 2019年35期

周妍

摘要:廖燕作为明末清初岭南地区的著名狂士,傲岸不羁,愤世嫉俗,鄙弃义制。笔者以廖燕其人及其文风思想为中心,将其置于明末清初岭南士人(以“岭南三大家”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为代表)这一特定的时空群体中深化认识,分别从廖燕生平、文学创作、思想观念等方面入手,在横纵对比中领悟廖燕创作的独特文化气质,体会明末清初以廖燕为代表的岭南士人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廖燕;明末清初;岭南士风

廖燕作为清初具有异端色彩的思想家、文学家,著述颇丰;亦多才多艺,善草书,能戏曲。廖燕文以才胜,文章能继承明代文风,雄瞻杰出,笔有奇气,时人称“新警雄逸,字字性灵”,其遗诗入选清朝诗选集,被列为“广东诗粹”——广东诗歌的典范之作。

自近代以来,廖燕的思想内涵越来越受研究者的重视,本文将以廖燕其人和其思想为重点,以实例分析廖燕创作的文化气质,以期更进一步理解其人格精神和人生态度,增进对岭南士风传统的理解,探索其在当代文化建设与发展中的积极意义。

1廖燕生平考述

廖燕(1644~1750),原名梦醒,字人也,后改单名燕,字燕生,号柴舟,韶州曲江(今韶关市)人。

公元1644年,明清政权更迭,廖燕诞生在粤北韶关的一个普通家庭。待到他少年懂事时,满清统治的局势已然大定,统治者一面征召前明的遗老遗少,一面恢复科举考试制度。而廖燕数次参考皆以失败而终,只在十八岁时考得诸生头衔。

由于清晰地认识到科举制义的弊端与愚民之处,廖燕于二十五岁之时放弃了以科举取功名的道路。其后多次寻求荐举,却都与机遇擦身而过。于是,他长期寓居民间,将心中郁塞不通发而为文,鸣己不平之气,通过自己标新立异的文章名传后世。廖燕好读书,家中藏书不足,就远赴广州,`寄居藏书者家中读书。为求阅书籍不怕奔走劳累,为学习书法勤学苦练,由此可窥见廖燕好学勤奋的品质。

康熙三十五年(1696),陈廷策进京朝见,欲将廖燕推荐给朝廷,力邀他一同北上,此时廖燕五十三岁。这是廖燕一生中唯一一次踏出岭南,从赣州沿赣江到南昌,再沿长江东下,直抵金陵。但随之身患疾病,只好由陈廷策先行北上。于是,他以苏州为中心,游览吴中名胜,访金圣叹故居,了解金氏生平事迹,为之作传,以诗吊之。然則陈廷策到京不久后即病逝,求仕希望彻底破灭,廖燕返家,从此绝意仕途。

康熙三十八年(1699),廖燕作《辞诸生诗》,辞却诸生名号,从此,廖燕无奈地隐居市井,教馆著述,一心只作文。廖燕的晚年极其凄惨,妻儿皆卒,家贫孤寂,并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卒于家中。终年六十二岁。

2廖燕的文学创作

廖燕,一介布衣,虽不显达,但其诗文在艺术上和思想上都有独特的价值。尽管一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备受生活打击,但他渴望济世匡民的理想却从未泯灭,在理想与现实中游走,希望以奇功立万世基业。读其诗文,感慨其人之真诚直率,情不自禁与其同悲共叹。

2.1廖燕的诗歌

《二十七松堂集》收录廖燕诗五百五十余首,廖燕之诗歌创作占据其文学创作的主体部分。笔者以几个突出的诗歌主题(饮酒诗与现实题材诗歌)来对其思想和内容展开讨论,力求对其诗歌的整体风貌有一个整体的把握。

(1)饮酒诗

廖燕的饮酒诗是他人生最真实的展露,从中可以看出他在本真状态下的思想感情。从其中的饮酒诗来看,主要涉及了以下内容:

其一,知己好友把酒诉真情。廖燕的饮酒诗多是在与朋友相聚时所做的,或共览山水,或依依惜别,或好友相访。从这些饮酒诗中可以看出,廖燕对于朋友的重视,比如《琴言堂同吴元耀黄少涯夜饮》:“残樽犹未彻,三子向窗吟。拄颊风吹髯,挥毫月照襟。怀人成怨调,自我发孤音。相对多酣意,谁知此际心”,诗中的感情基调是为还有好朋友未能来参加聚会而黯然伤神,不禁流露出淡淡惆怅,这是置身其外的人所不能了解的。又如《得月亭集饮》:“地僻偏宜侣,琴樽慰索居。青垂几席暗,香入水檐疏。古道酣初醉,今情旷始除。醉来闲几句,吟向绿蕉书”,描述远朋来访身居荒野的诗人的情形,诗人表现出无比的喜悦。

其二,抒发人生理想,赞美高洁品格。廖燕借酒抒怀,对自己的才能表示出自负,对社会不公表示愤慨和批判,同时也表明了自己不合流俗的高洁情操。如《饮酒其三》:“贫居多寂寞,樽酒常不离。天地多缺陷,笔墨欲补之。酣来信手书,发我胸中奇。安用悬国门,得失原自知”,廖燕表示自己必须承担起匡扶社稷的责任。他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以功名为念的人,却不屑世俗之人的功名富贵之路,不把仕途得失作为人生成败的标准,而是把身怀奇才而匡扶济世之士作为人生的楷模。又如《酒徒》一诗:“须发入酒盅,笑啼惊燕市。有时不负饮,挟策谒天子”,塑造了一位外狂而内醒的奇人,这是诗人的自我写照,借酒展现豪气,而豪气源自自身的才华。

其三,廖燕之饮酒诗中也反复表现了思乡的情结。他一生当中有过多次的离乡远行,其中有迫于生计的无奈,“客梦何曾确,愁来匪自今。忍将千日醉,一豁百年心”(《客梦》,《二十七松堂集·廖燕作品补编》卷二)即如是。诗人在异乡的孤独与寂寞,常勾起对家的眷念,只有在长醉之中才能消解无尽的乡愁。同样,也只有占据诗人生命如此重要地位的酒牵动的乡情才会更真切浓烈。

可以说,廖燕饮酒赋诗是其豪爽直率的性格与积极入世的进取精神在遭遇打击时保护人格尊严,宣泄愤慨的手段。

(2)现实题材诗歌

廖燕一生布衣,贫困潦倒,备尝辛酸,常有“生平回首总堪怜”(《丙辰除夕》二首,《二十七松堂集·廖燕作品补编》卷二)的感叹。虽然他涉及现实内容的诗歌现存不多,但其诗感情多发自肺腑,感人至深,不必无关痛痒泛泛而谈之作,虽数量较少亦难掩其光芒。现存的现实题材的诗多作于三藩之乱前后,主要内容有:

①表达对现实的深切关注,难掩内心潜藏的遗民意识

据资料显示,廖燕现存最早反映现实的诗是《登广州府城楼》:“白日照沧海,森萧一望中。岛深晴见树,春早暖归鸿。物力东南竭,兵符楚粤通。此怀何处遣,惆怅古今同。”那时三藩之乱迹象已明显,廖燕自身正当壮年前途亦依旧渺茫,可他更关心的却是民生国事。诗人对现实政治表示出深切的关注,战争性质的未明使其感情十分复杂。又如《粤王台怀古》中的“日月行空从地转,蛟龙入海卷潮回。山川自古雄图在,槛外时闻绕电雷”数句,暗指反清势力的迅猛发展,此诗激情豪迈溢于言表,看出其对抗清复明的期待,突显遗民意识。

②再现战乱造成的深重灾难,表达对太平生活的向往

三藩之乱后不久,战争性质已经明朗,廖燕不再抱有对复明的期待,但遍地战火的现实又不能使其置身事外,于是他毅然参加到平叛战争中去。《九日度梅关》表现了征途中的所见所感:“相随万骑度关长,一路征尘带菊黄。想绝故山曾载酒,太平烟雨话重阳。”诗中忆起往年与好友亲朋结伴携酒登高望远的欢乐场面,而今却背井离乡饱受战乱之苦,表达了对战乱的痛恨和对太平的渴望。

诗人一生最为惨痛的遭遇也是发生在这次叛乱之中,家园被毁,妻子次女相继病死,其后自己与长女也身染重病。如其《故园》诗:“一身半死余,扶筇观故址。……但见墟墓间,酸风吹叶起。”全诗不发议论,完全是冷峻的写实,强烈的悲痛感伤充斥其间,读来使人酸鼻,字里行间的悲哀足见其对战争的深恶痛绝以及对太平的向往。

廖燕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其后亦未步入仕途,身份的相对独立自由性使其对社会的观察与记录更接近现实,更能理解下层民众的疾苦。廖燕现实题材的诗歌所表现出的思想是为大众命运呐喊的,其蕴含的深刻社会意义正是其现实诗歌价值所在。

2.2廖燕文章的特点——善于论证,创新出奇

作为一位字字性灵的诗人,廖燕的文章同样闪耀着不朽光芒,如其论辩杂文文风犀利明透,人物传记精准出彩,小品散文纵横自如等。

廖燕主张为文之道在于书写真性情,天地之间事物新奇变幻莫测,唯有对其有真情实感,才可能有性情之真,性情真才文自至。这一点在廖燕身上则表现为,为文以抒己不遇之愤懑。他痛恶明王世贞、李攀龙的诗文,认为他们的文章只是一种为文措辞的文字堆砌游戏,缺乏真情实感。他强调文章要有性灵,反对模拟抄袭。同时,对韩欧的文章也颇有微词,“昌黎文见道未徹,《原性》《原道》诸篇,肤浅已甚”。

廖燕的文风多样,文体更是繁多,几乎覆盖了古代文章的常用体裁,而且各有佳作,可以说他的文学成就是不容小觑的。然而廖燕文风文气的共同点却在这些特殊之中更加让人有迹可循,这就是廖燕对于文章“奇”的追求。廖燕的“奇”不同于韩愈柳宗元的因语言奇特而给人的视觉冲击,而是侧重于思想的“奇特”。每篇文章必在思想上、内容上创新,这也正是廖燕对于古人的突破。

然而,廖燕同时也是一个“向往古代”的人。他认为古文胜于今文,甚至将他人的一些古文作品调侃成“古文时文”,不可以不说,这是廖燕的一种追古文风的表现。在多为点评人(其中不乏廖燕的好友们)的评点中,常以古人手法来形容廖燕(如欧阳修、柳宗元等等),这也从一个侧面佐证了廖燕写文章追求古文之感。这种思想上的追新求变与形式上的古文之感,是廖燕文风文气的一种矛盾,也是廖燕个人特立独行的一种标志。

善于立论,是廖燕文章的显著特点。他说:“世无通识特达之士,则千古之是非隐而不彰。”(《汤武论》,《二十七松堂集》卷一)。因此,他著书立说的目的就在于发掘前人未发之蕴。他的散文,不论是论辩滔滔的论说文,抒情言志的序体文,还是展示自我的书信文,性灵显跃的杂记文,甚至记述生平的传记文,无不闪耀着理性思辨的光芒。朱蕖说他“性磊落,高奇自负,议论多发前人所未发”(朱蕖《二十七松堂集序》);曾璟论廖燕“期发孔孟不传之蕴,故其论宋高,论张浚,皆具千古只眼,未经人道”。拜读其文,几乎都会被他敏锐的思维、犀利的语言和深刻的论说所折服。

廖燕不迷信古人,不盲从成说,其善于思考、敢于怀疑的科学态度和理性精神,贯穿于他的许多文章中,如在《孟子未见齐宣王辩》一文中,他认为孟子未见齐宣王,书中所云,乃设言之辞。廖燕围绕这一点,层层展开论证,说理严密,一气贯注。《孟子》一书流传千古,敢于做如此怀疑者,虽不敢说廖燕为千古第一人,但也不多见。文中所论孟子之事,至今仍是学界未定之公案,廖燕之论虽不能说是定论,但其观点对于后人研究有借鉴意义。其大胆立论和严密求证的态度令人赏叹。赵贞信先生曾赞赏廖燕此文说:“《孟子》一书,其中设言甚多,大率无其事而造其辞;然数千年来只儒者孰不深信其为真实!先生独能于宣王伐燕一事中看中破绽,以为孟子未尝见齐宣王,其云见齐宣王者,乃著书之设言。此种见解,何等超卓!”(《廖柴舟年谱》所录赵贞信)

3廖燕的思想观念

廖燕作为清初具有异端思想色彩的思想家的文学家,其思想和创作密合着一个时代,上挂下连着一种重要的文学趣尚,代表着庙堂文学与山林文学之外的冲撞常规的幽愤的个性化的文学。

3.1廖燕的哲学观

3.1.1性论说

廖燕认为,天下万物皆役于性,而性并无善恶之分,与质、情、理均不等同,世人对性之善恶的争论是多余的。他认为不可进行诠释,“吾说不足以尽之”,需要人们去慢慢参透;也认为孟子荀子等人或言性善,或言性恶,立论都失偏颇,认为对性的认识要学习圣人,因为圣人“略于言性,而详言复性”,“言性只示其端,复言性必征其力”。(《性论二》,《二十七松堂集》卷一)同时,他提出复性说,就是对性加以提防节制,使人们去恶趋善,这实际上是不满于空言论性的不切实际,而希望人人都能从实际的行动中去培养道德操守。

3.1.2堪舆观

在清初,廖燕著文驳斥堪舆、星命、释氏之言。他举例论证地理不关人之祸福,人死宜尽快入土为安,若以父母骸骨为求功名则是不孝之举。他尤其不信佛,认为佛教乃使天下人都尽去七情六欲,这样不过数十年人类便会灭绝,其教理之荒谬显而易见。

廖燕对鬼神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并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漩涡。首先,他对于鬼神并没有如同时代一般人一样顶礼膜拜,他敢于去否定。如在《汤中丞毁五通淫祠记》中,他对汤中丞不畏众人对五通魅的敬畏而下令开民风、毁五通淫祠之事大加赞赏。但是,他却又不是全盘否定。在很多记的结尾或者其中,他都会贯穿一些灵异之事或传奇之物以使其记实中有虚,虚中有玄,而使其文章更显剔透晶莹,有自己身段。而且在一些文章中甚至以神鬼之事来喻人喻己。又如《扬子江遇风暴记》中,他虽然认为神对于遇险中的人的保佑并不次次显灵,但他并没有从这里生发出“无神论”的调子,而是以“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来总概此事,事实上从另外一个方面肯定了鬼神的存在。这是廖燕鬼神观的矛盾点。为什么有这样的矛盾呢?在《鬼神非二气之灵之辩二》中,或许可以找到答案。“天地万物皆二气所为,则鬼神不过为二气中之一物耳,安足以概其全也耶?”也就是说,廖燕的鬼神观建立在二气之上,对于鬼神的态度沿袭了部分儒家的观点,甚至和孔子的观点非常相似:“敬鬼神而遠之”。

然而廖燕并非是一个完全的无神论者,他虽不迷信,但在仍可见佛家一些合理思想成分在他思考方式中的印记。在康熙四十八年重游曹溪祖庭后,五十八岁的廖燕发出“此身岂是维摩后,欲结青山世外缘”的感叹,这是经历了人生困苦不幸后的另一种心境,廖燕心中也有类似唐代王维一样的禅意情结,这时候的他已经了却浪游之念,只希望在著述饮酒中度过晚年。这样看来,他的鬼神观又充斥着矛盾。

3.2廖燕的政治历史观

3.2.1反对儒家评判历史的标准

廖燕认为商汤、周武与后世的司马炎、刘裕所为同出一辙,同样为篡弑之名,但是儒家却因其政治统治的需要,肯定汤武而否定司马炎、刘裕,这是不符合历史的客观性的。再如,《春秋》中不曰赵穿弑君,而曰赵盾弑君,这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形象,而作出的评判。又有《高宗杀岳武穆论》,直指宋高宗是杀害岳飞的“首恶”、“主谋”,秦桧不过是高宗手下的一个刽子手罢了。“其欲杀武穆者实不欲还徽宗与渊圣也;其不欲还徽宗、渊圣者,实欲金人杀之而已得安其身于帝位也。然则虽谓高宗杀武穆,即弑父弑君可也!”由此可见,廖燕将残害忠良的矛头直指儒家所支持的封建统治者。

廖燕另有《烈女不当独称贞辩》,超脱封建世俗,见识超俗。其评价历史人物不重虚名,更重实际才能,见其《诸葛武侯传》,也突显廖燕以奇计求“功名”的思想。但其评价历史往往带有较强的主观色彩。

3.2.2反对科举八股,尤其明代制义取士

认为明代制义取士与秦始皇焚书实为异曲同工,都是为了愚民之心,只是秦始皇焚书是使人无书可读,而明科举之制则使人有书而不读,愚天下之法明更胜一筹。

受当时经世致用思潮的影响,廖燕亦由此轻虚说而重事功,对科举制度进行批判。他从本质上揭示了科举八股是一种愚民之制,“唯圣人知其然,而唯以术愚之”,从根本上否定了它存在的合理性;认为科举八股造成了学术风气的败坏,“世人误以牢记八股,便算读书。偶得及第显荣,便算读书人。天下复有真读书种子者”(《复茹仔苍明府》,《二十七松堂集》卷十),不过他并没有把学术败坏的责任完全归之于读书人,只是源于一种利益驱使的普遍行为;再者,他也认为科举在人才选拔上缺乏公正。科举取士,虽不是一无是处,但确实不够严密,往往“精者不售而庸腐者得售”,就在于“其权在人而不能必之于己者”(《作诗古文词说》,《二十七松堂集》卷十一),文章与人才的选择取舍没有一个判断的客观标准,完全取决于主司的好恶。

3.3积极入世

廖燕虽然多次因故错失被荐举赏识任用的良机,又在中年历经了痛失妻子儿女的切肤之痛和身患恶疾的困苦生活,但却始终怀抱着积极不避世的心态。在辞去诸生的身份,明确表示“须知富贵非吾分,愿抱琴书伴钓矶”后,专心著述,同时较为频繁地保持着与外界的联系,积极与朋友士人交往,多次为人为事撰写传记墓志铭,如《吴君墓志铭》、《孙母胡太夫人墓志铭》、《朱氏二石记》,关心乡里的建设和风土民情,如《新建皇岗桥碑记》、《重修风度楼记》,并主持修成了《韶州府志》、《曲江县志》等乡土府志,从中可窥见其对于家乡的热爱和推崇。

廖燕的积极心态还能在其有志于改进韶州文风方面表现出来。他曾作书给魏礼,说到“八代之文敝,韩欧起而救之,今日之文敝,吾党起而救之”,并表示“吾韶风气颇类豫章,况燕祖籍樟树,亦豫章地也,窃有志于斯道”。

4廖燕与明末清初的岭南士风

士风,是指知识分子的文化风气和思想取向。明末清初是我国封建社会走向没落的时期,也是一个决定中国二百年后走向的关键时期。满族入主中原给中原的汉族士人文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在这个时期,岭南文学却迎来了它的成熟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突显出自己的风格和特色,而作为植根于岭南文化之中、成长于这个时代的士风也同廖燕一样带上了这个时代的色彩。

4.1对理学的反抗

岭南偏居南隅,特殊的地理条件使得长久以来岭南文化相对中原文化明显落后,同时也衍生出了一个更为重要的影响——岭南士人的反传统意识。因未处于儒学中心,加之地域遥远信息传递不发达,许多的新观点传入岭南士子群体时已成了“旧观点”,读书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疑问,也就从另一个纬度上培养了岭南人敢于怀疑创新的精神。

在新的历史条件之下,这种怀疑反抗精神集中在对于学术,特别是儒学之上。自宋以来,程朱理学逐渐占据了儒学思想界的主流,加上明代的八股取士,更将其弊端逐渐放大,至明末清初,对于这样一种被模式化的儒学的反抗呼声已日益强烈。而岭南在五岭之南,自古和中原交流就处于开放又封闭当中,在明末清初这种与学术中心的距离感反而催生了知识分子们独立思索、怀疑求真的精神,因此有了大量的儒学反思、反抗的作品。在廖燕之前,就有大儒家陈献章摆脱程朱理学的框框,逐渐形成“学贵手自得”和“以自然为宗”的思想体系,自成“白沙学派”,并在其弟子湛若水的发扬下,形成了在岭南首屈一指、甚至在全国都非常有影响的“甘泉学派”,师徒二人学说形成“广宗”,影响深远;与廖燕基本同时代的屈大均的融道进儒,以儒含佛等思想倾向也不容忽视。

廖燕在对待儒学也是有着这个时代士子特有的色彩。前文提到,廖燕在儒学方面是有明显的反抗色彩的,如他对朱熹的《四书集注》的反抗、对儒家评判历史的标准的批判等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种理学反抗是建立在反抗程朱理学,或者阳明心学之上,而不是儒学本身。这些岭南士人反抗理学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对于儒学被束缚了近千年的理解自由,在自己的理解之上去探讨儒学,而不是人云亦云。可以说这一时期的岭南士风是廖燕他们对朱子学说不迷信、不盲从的思维滥觞以及思想沃土。

4.2雄劲诗风的继承与发展

自张九龄、余靖两大宗以来,岭南诗风、文风皆有不同于同时代中原或江南一代绮靡诗风、文风,总有雄劲诗风的存在。这种雄劲诗风在之后的一千多年的发展之中,逐渐内化成岭南士人的诗风特色,成為岭南的一大奇葩。

明末清初,在家国深仇之下,在整一个救国反抗的气氛之中,这种诗风获得了存在的理由,继续发展的有利条件,更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如屈大均的王霸之气,他的洒脱和豪壮;陈恭尹的雄郁苍凉等等是明末清初这一代岭南诗风的继承。从廖燕来看,也有不少此类作品,如《酒徒》一诗:“须发入酒盅,笑啼惊燕市。有时不负饮,挟策谒天子”,便很好地展现了这种自古以来的雄劲之风,并加上时代的因素,带上了出世的狂放与举世独清之感。

但是明末清初的岭南诗风除此之外,更有发展,象屈大均的以佛、玄入诗,颇得李白神韵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雄劲诗风褪去了早期的粗糙,加入了明末清初国恨家仇以及遗民文化的矛盾纠结,因此使得岭南士风中流露的诗风有了更深层次的发展,也使得整一个岭南诗风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4.3矛盾的遗民情结

岭南地处南隅,历史上不止一次充当了逃亡政权难逃反击的最后一站,因此大量旧朝忠臣随主而南来,誓死而抗敌,涌现了大量忠诚旧朝、至死不渝的士人,如梅州的蔡蒙吉、东莞的熊飞、潮州的马发。岭南士风每每在这样的特殊历史时刻就成为了遗民情结的集中之地。而原本岭南与中原相隔较远,保留了相对淳朴的民风,使“爱国”的群众基础更有可能巩固扩大。抗清前期,许多士人纷纷投笔从戎,如“岭南前三家”中的黎遂球、陈邦彦等,他们用士人的一份民族热忱与忠心捐躯沙场。此时,他们留恋旧朝的气氛仍十分炽热,不少士人甚至以出家抵制清政权“留发不留头”的政策,如诗僧函昰、“岭南三大家”中的屈大均皆如此。在此后接近一个世纪里,遗民情结成为当时整一个岭南内外特别是岭南地区加以标榜的道德模式。廖燕也身处其中,有诗为证:“日月行空从地转,蛟龙入海卷潮回。山川自古雄图在,槛外时闻绕电雷。”(《粤王台怀古》)便用隐喻的方式对反清复明的期待。

然而,清朝的胜局已定,清初统治者励精图治结束了明末的动荡,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太平盛世。对旧朝忠诚所显示“不出仕”的高风亮节与在一种“怀才不遇”的孤芳自赏,成了岭南士风中遗民情结的存在理由,也是它本身的矛盾与对立的根源。因此明末清初这一个大背景使得此时的岭南士风有了它的复杂性和层次性,也使知识分子的性格带上了鲜明的时代色彩。廖燕在诗文中也多次流露出这一点,不少诗歌反思了战乱给民众造成的伤害,也表达了对太平生活的向往,甚至参加了平叛大军。

4.4多元化的思维模式

在岭南这片坚守民族气节的最后阵地上,多元化的思维模式使得岭南士风别具特色。这种多元化思维模式来源于南来的遗民群体如张杉、张梯、王士祯,内部的遗民群体如陈恭尹、屈大均,内部仕清之人如梁佩兰,甚至是满族贵裔如纳兰性德等。他们的政治立场不一定相同:或是坚守遗民的文化角色,或是转入仕清之途,或是本来就代表了统治集团的正统思想;他们的学术见解也不一定能够互相包容:这从诗文主张上和各自的诗歌风格便可以略窥一二。

应当注意到,正是在這样一种不断地思维碰撞之下,岭南士人的思维逐渐多元化了,交游唱和之风日炽,他们的思想经常互相碰撞,并不以某家独秀,总是众说纷纭。而在内外影响之下的多元化思维模式反过来又使得明末清初的岭南士人能够以更加开放的心态去接受外来影响,从而使这种多元化的思维模式在特定的时空之下能够继续发展并对岭南文化做出贡献。

今日看来,廖燕在中国文化史上也许并不如与他同时代的岭南三大家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那样声名卓著,但他用自己看似普通而平淡的一生,成就一个时代士风的一个缩写。明末清初战乱频繁,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使廖燕的思想打上了鲜明的时代印记,站在这个异常复杂动荡的历史转折点上,廖燕是明末清初岭南士风的一个鲜活个例,是一个历史宏伟背景中特立独行的悖论。研究廖燕与明末清初岭南士风,正是重新感受这个特殊时代文人气息的良好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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