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更多的孩子成为“玩童”
2019-09-10萧萍周益民
萧萍 周益民
摘要:玩的核心和潜在的内涵,就是对世界的好奇心。鼓励孩子去玩,是在提倡一种无用之用。儿童本身就是特别开放的,他在不断地探索,有无限的可能性,而不是说刻意地要去突破什么边界,他就是一种玩,顺便得来的东西。教育要多一点关注,让更多的孩子成为“玩童”,成为会玩的孩子。
关键词:会玩 玩童 文学写作 儿童写作
核心和潜在的内涵是对世界的好奇心
周益民:“玩”“实验”,这是你的作品给我的强烈印象。《蚂蚁恰恰》竟然是一部诗剧,《沐阳上学记》还是多文体。《蚂蚁恰恰》的代后记甚至就是教孩子怎么玩的“玩的创意工作坊”。那些好玩的点子是哪儿来的?
萧萍:你所说的玩啊,创意呀,实验啊,多文体呀之类,在我看来都是同义词,其核心和潜在的内涵就是对世界的好奇心。
世界真的太好玩了,身边的一切太好玩了,如果我们用这样的心情看待世界,看待生活、写作,一切都可以豁然开朗。我感觉写作的过程,也是我自己对人生开悟的豁然开朗的过程,新鲜好奇。
在你可能还有别人看来,这是一种实验性的,但对我自己来讲,我潜意识里有一种自觉性。我自己也搞理论,肯定有一些理论基础在里面,更重要的,我觉得是这些年我更多地投入到实践性的活动当中,我这样充满好奇心的探索,其实就是好玩。
那个玩的工坊,其实就是我写作当中非常随性的、自然的状态。怎么想的怎么写出来就好了。我用一种评论者的立场反观自己,自我创作是非常放松的状态,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越放松,越能得到小朋友的心领神会。
至于好玩的点子从哪里来,不是硬想出来的。好玩本身就是一个点子,生活中随时随地都会出现。我觉得身边的大自然真是非常奇妙,充满了神秘的、暗示的、奇特的际遇,随处都是好玩的。
很多家长忽视孩子和自然的接触。不少男孩小的时候卷个柳叶就可以作为口哨,这就是玩啊,就是一个点子。身边的一切都是可以玩儿的。我现在做的“非吼叫妈妈”“动的阅读坊”就是这样,比如有个环节就是在自然中站着,去拥抱风,很好玩。
自然是取之不绝的好玩的大玩具,是玩的源泉。还有我们自己的生活。我写过《煎饼弟弟写给哥哥的信》,煎饼和米糕,汤勺、年糕兄弟、南瓜姐妹之类,这多好玩!我很喜欢做饭,喜欢厨房里油盐酱醋千变万化地和食材组合的东西,那种方阵非常有意思。
在“非吼叫媽妈”“动的阅读坊”,有一些妈妈聊天的时候,聊到更小的孩子——他们自己的身体就是一个大玩具。小孩儿把脚趾头放在嘴里嚼起来,就是在探索世界。我们“动的阅读坊”强调“动”,不仅仅儿童表演戏剧过程才是动,身体的律动,随着文字音韵的节拍的摇摆,都是“动”。
关于点子的事情,我觉得是关于生活的,关于你的自在的、轻松的、具有想象力的生活方式,是随时随地、无穷无尽的。我们成年人还有很多禁锢,对孩子来讲,简直就是从一到无穷大的。
周益民:你那么热爱玩,天生就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啊!
萧萍:非常幸运我能成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我特别喜欢玩,贪玩,沉溺于玩,刚好这种东西特别适合在儿童文学中呈现。儿童本身就是特别开放的,他在不断地探索,有无限的可能性,而不是说刻意地要去突破什么边界,他就是一种玩,顺便得来的东西。选择了这样一个职业,对我来讲是人生的一种幸事。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职业,刚好切合你的这些好玩,可以放大这种好玩的想法,还可以积攒和吸引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来玩了,真是太好玩了。
我曾经说过,儿童文学的写作是一个为神明保佑的写作。世界很神奇,遇到儿童文学,成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这是我最重要的、最幸运的事,没有之一。
周益民:你“玩转”了这么多文体,目前最钟情的是哪一种?
萧萍:很感谢你用“玩转”这个词。玩,贯穿我的整个创作。要问最钟爱的文体,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诗歌。但是,我同时要补充一句,我心里其实是没有什么文体的。
对孩子来讲,可能不会去想这是什么文体、那是什么文体,它全部统领在故事里面,这大概就是他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吧。文体其实是评论家细分出来的。回归到儿童文学本体,有的时候我们可能不需要刻意把它分得特别清楚。对孩子来讲,世界妙就妙在它的混沌。这种混沌,蕴含了万物有灵这样一种最基础的出发点。所以,很多东西是可以模糊界限的。从现实突然掉进一个兔子洞,我们称之为童话;而对孩子来讲,这其实是另外一种真实。孩子在上小学前,从儿童心理学来讲,现实和幻想是难以分开的——现实也是幻想,幻想也是现实。长大一点,社会化程度高一点,他会说,这是一个故事,这是小说,这是童话。相信童话,相信幻想和现实之间没有差别的混沌的美妙,可能是儿童文学需要追求的。就像数学里有模糊数学一样,我们需要追求这种文体无差异的美感。
我对文体的概念是混沌的。一定要分的话,我钟情于诗。为什么呢?一个是,我在诗歌状态中的创作最自由;另一个,我觉得儿童文学一定是诗的文学,诗可以回到我刚刚说的混沌,回到简约,回到初心。这里面最统领的,最基本的,最美妙的,就是诗意。诗歌,有人说它是和神交流的最近的语言。孩子可能是最接近神的人,诗歌是最适合他们的。对儿童文学来讲,尤其对我自己的创作来讲,我希望从诗歌开始。儿童文学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具有包容性的体系。
从我的第一本获奖作品《狂欢节,女王一岁了》,到《沐阳上学记》里的“童诗现场”,包括《蚂蚁恰恰》,我经历了诗歌创作上的一个变化。写《蚂蚁恰恰》,我是在追求诗歌和戏剧的结合,是一种形式上的创新和实验,赋予诗歌强烈的戏剧化——就是用故事戏剧化的方式讲述诗歌;用诗歌的韵律和节奏,包括美感,来给故事和戏剧增添一种光芒。到了《沐阳上学记》里的“童诗现场”,是彻底的敞开式的创作,我特别醉心于儿童日常的口语,当然,这样的口语是经过文学提炼的,我希望这种提炼过程是不着痕迹的。你看到的“童诗现场”就是这样一个儿童的口语化提炼成果,有些是无厘头的。比如“精灵十三猜”,看起来和《狂欢节,女王一岁了》所表达的旨趣大相径庭,像是两个人写的。实际上,这是从一种非常精致的文字的语言,到追求纯真的儿童口语的诗意的转变。这里面有一点不变,就是对语言的追求,对儿童语言诗意化的追求。我感觉,这渗透和贯穿了我对儿童文学写作的各种文体的探索当中。这也可以解释为一个作家希望自己返璞归真的一种努力吧。
玩是一种无用之用
周益民:你从小就爱玩吗?现在还爱玩吗?对于一个孩子,你认为“玩”重要吗?
萧萍:我小的时候属于不太爱去外面玩的那种孩子,我不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那种集体的游戏,这是我成长过程当中的一个遗憾。我喜欢一个人在家独自玩,可以想象出很多花样。我长大后写儿童文学,可能是延续了小时候独自一人玩的那种感觉吧。就像《蚂蚁恰恰》后面写的“玩的工作坊”那种感觉。我写儿童文学最快乐的一点,就是体验到一种类似孩子全身心投入地玩的那种感觉:忘情,不停地向前,前面有一个光亮的东西,让我去探索。这种感觉和我小时候玩的感觉特别相似。所以,我感觉儿童文学写作是让人入迷的一件事。
现在的孩子玩得太少了。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成人好像非常忌讳孩子玩,比如有个词语就叫“玩物丧志”。说起这个,我就要说到我们的玩童剧社。
玩童剧社是个大学生社团,经常参加我们“非吼叫妈妈”俱乐部的活动,完全由大学生、研究生自发成立。玩童剧社有两个小组,其中一个叫“玩物不丧志”组。他们用超轻黏土做很多小人偶、小玩偶,和孩子一起玩。通过玩,带动阅读活动;通过玩,教孩子认识世界;通过玩,也让他们自己感受到语言的魅力。不是有个词叫“玩味”?
孩子玩的时候最投入、最专注。他要想方设法地玩嘛,玩得好,玩得高级。玩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孩子的潜能。他会调动思维力,需要有判断的水准,包括各方面的协调、动手的能力,等等。玩对孩子太重要了,现在的培训班大多在对孩子进行一种大规模的知识性的训练,玩被认为是无用的。我们提倡玩,儿童文学写作提倡玩,是在提倡一种无用之用。在这种以玩打底的非功利的生命热情上,我希望我们的教育多一点关注,让更多的孩子成为“玩童”,成为会玩的孩子。
周益民:可是,现在不少孩子似乎已经不怎么会玩了。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萧萍:的确是这样,这是童年最遗憾的一件事,玩于童年渐行渐远。童年就应该是一个大写的“玩”字。
我在大学当老师,我看到很多孩子上大学以后,过了高考,就开始“疯玩”。他们提不起学习的兴趣,比较迷茫,爱打游戏,等等。我觉得这跟他们童年缺失玩、缺失玩伴有很大的关系。我一直觉得人生的每个时期是不能跳过的,有时候很大程度上人们是在补童年的课。那些孩子之所以在大学里开启“疯玩”模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在童年太缺失玩了,他们的童年几乎在被安排的课程、培训中度过,没有自主地在玩中摸索对自我的发现、对世界的发现、对自然的发现。而人生呢,需要有一个这样的发现的过程,所以必须补上这一课。这就导致现在很多人在实际上该学的时候,陷入了“玩”的泥潭。这真的是颠倒了。
还有一点,大家要有玩的心态,要不焦虑。如果玩还很焦虑,真是不能称其为玩了。前面说到玩是无用之用,是最没有负担的,最毫无顾忌的投入。我觉得最好把玩这个事情用在各个方面。玩中学就是这样。
《沐阳上学记》这套书对我很重要,它记录了我作为妈妈的成长。表面上看,它是一个孩子的成长童年书,但它同时也是给妈妈的书,给家庭的书。它是文学和教育非常恰当的一种结合。这里面我讲到,语文学习中有的东西要玩起来。比如,每一学期我和孩子都要玩一个游戏——评选出最不喜欢的课文。我们两个迅速看,每次都把书一翻,扑上去就看,排出最不喜欢前十名,然后吐槽——当然,要有道理。对孩子来讲,这满足了他的好奇、虚荣,他在挑战权威。在这个过程当中,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便慢慢地得到了培养,它就是批判性思维。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必须说服对方,不能乱说,这也在培养思考和表达能力。再比如玩作文。《沐阳上学记》中有一篇就是作文的游戏——修改作文。他拿一篇我的作品,用他的方式讲出来,即便讲得乱七八糟都可以,没关系的。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改写,但它是以游戏的方式来进行。
另外,我们要让孩子充分接触自然。像上海这种大城市,孩子接触自然的机会比乡村的孩子少很多。万物自然其实无所不在。我经常跟我的孩子玩一個游戏——拥抱风。风来的时候,雨来的时候,我们会玩这种和自然亲密接触的游戏。这种玩,是体会,是去打磨你的感官,让你的心灵更加敏锐,对身边的事物更加有一种由衷的共情。
你看,我随手举出的这些例子都是玩。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去玩一个真正的玩具,玩高档的玩具才是玩。越是高级的玩具,越会阉割孩子对玩的想象力。我希望每个孩子在童年都做他自己的玩家,这才是最成功的童年。大人在陪伴孩子玩的过程中,自己也好像重新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新鲜的探索,这是非常令人惊奇、惊喜的自我成长。
周益民:说到玩,现在很多孩子沉迷于网络游戏,引起成年人的担忧。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萧萍:我提倡童年要玩,要会玩,而且提倡家长陪孩子一起玩。我们常常会说,玩什么呢?玩游戏,玩电脑之类?那怎么敢放,放了之后,不是不可收拾了吗?玩有很多种方式。当然,作为网络时代成长的孩子,电脑成为他们的一个玩的工具、一个手段,是非常正常的,就像他们的交友方式和我们那个时代的交友方式完全不一样。对于网络,要保持一种审慎的态度,同时要保持一种宽容的心态。这就是孩子成长的环境,我们如何去把握?我倒觉得,大人们应该有一点玩心,应该学会进入孩子的世界,你在痛恨网络的时候,是否真正去尝试过网络?你能不能通过网络和他对话,真正去把握他玩的背后的心理需求?
为了了解孩子的心理状态,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概大半年),我真的和他一起玩电脑游戏。我觉得与其焦虑,和他发生冲突,不如用一种和解的方式,用一种好奇、引领的方式做他的玩伴,真正去了解他,从玩伴的角度来提醒他。这样可能更高明。
“妈妈非吼叫,爸爸回餐桌”
周益民:“非吼叫妈妈”,这是你的另一个头衔,也是你的倡导。能说说这一想法的由来吗?
萧萍:十个妈妈九个吼,还有一个,不是不吼,是因为吼得太多,嗓子哑了,吼不出来了。“非吼叫妈妈”真的是一种理想状态,当过妈妈的人都知道。我自己也是如此。这个称号的提出,同样要提到《沐阳上学记》。2016年8月的上海书展,我的新书发布,当时就提出了这个称号。我们同时有一个倡议,即“三要三不要”:要耐心不要唠叨,要慧心不要粗暴,要爱心不要吼叫。这看似简单,做起来却非常难。很多网络帖子都说到陪孩子写作业之类,焦虑到就差心脏搭桥。他怎么也不会的时候,你真的是火冒三丈。二三得六,三二,他就不知道得几了,遇到这种事情,你不是要跳脚吗?我们经过调研、分析,跟妈妈们在沙龙里聊天,觉得晚上十点钟是“吼妈”诞生的重要节点。放学以后,孩子要写作业,他要么去吃东西,要么喝水,要么上厕所,要么削铅笔,要么本子没带回来,总之,他百般推脱,好像往后拖就可以不写一样——很多孩子就是这样,就是这种逃避的状态。最后逃不过了,作业写上一两个小时,到了十点钟,焦虑的心情立刻爆发出来。往往是大的喊,小的哭,每天晚上草草收场,吼了一通,各怀心事地睡觉。第二天起来,又是一通大战。每天循环往复。
我之所以写作《沐阳上学记》,就是在不断反思自己的状态,包括写作的状态,写作面向生活的状态。我想,我们有没有一种方法,让这种生活状态得到一点改变。我和另外两位联合发起人——一个是上海电台的秦畅女士,还有一个是上海儿童艺术剧院院长蔡金萍女士——一起发起这个倡议。我们三个年龄相仿,我们的孩子年龄也相仿,大家都是具有“吼妈”潜质的,或者是正走在这条路上,所以需要自我提醒。这个倡议对我们来讲非常恰当和及时。这其实也是反向“签约”,给自己一个约束,让自己投入“非吼叫妈妈”的行列中来。
没想到,这个倡议一经提出就获得了很多妈妈的响应。对她们来讲,这确实是每天都要经历的。很多女性面临职业上的压力,回到家还是一摊事,情绪的爆发就难免。我们提出做“非吼叫妈妈”,就是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舒缓自己的情绪,学会和孩子沟通,和自己沟通,和家人沟通,我觉得它是一门很重要的妈妈成长课程,扩大一点,叫家庭成长课程。我们也提出,“妈妈非吼叫,爸爸回餐桌”。我们提倡,晚餐要成为每个家庭的一种生活仪式。晚餐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聊聊天,彼此说一些有趣的事情,甚至包括沮丧的事情,都是分享。有一年《文汇报》做了一项调查,结果表明约75%的家庭爸爸不回家吃晚餐。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家庭问题,也是社会问题。我们提倡爸爸“回到餐桌”,也是呼唤爸爸承担更多的教育、抚养的责任。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分享、交流,是非常重要的。
每个家庭每天的生活内容可能大同小异,如何过得有滋有味,有诗意,有温馨的感觉,还是在于经营,要有一些仪式。不是说一家人去马尔代夫度假才是一种仪式,每天吃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平平常常晚餐,也是一种仪式。分享的习惯如果小时候做得好,在孩子的青春期,亲子之间的沟通就会比较顺畅。
对一个家庭来讲,妈妈确实可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妈妈的情绪好了,不焦虑,不纠结,孩子就会比较顺,比较有安全感,整个家庭比较舒缓和谐,对孩子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港湾。所以我们提倡“妈妈非吼叫”,这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成长,一个妈妈的成长,更是一个孩子的成长。
当然,“吼妈”也不要太自责,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吼也是一种能量,能够用吼的方式来表达,证明你很有爆发力,生命的能量很足。如何把这种气场转化成可以让家庭和谐的爱心、慧心、耐心,是每个妈妈的修行。所以,我们提倡“妈妈非吼叫”,也是希望呼唤一种生命的能量,把你生命的正能量灌注给自己,也灌注给家庭,这对于小家,对于社会,都是一个和谐稳定的因子。
写作,首先要做一个鲜活的人
周益民:你的儿子作文遇到过困难吗?作为一名作家,你是怎么帮助他的?
萧萍:开始的时候,儿子作文确实不知道写什么,不知道怎么写、怎么开头、怎么结尾,等等。在跟他接触的过程中,我产生了一种想法:从身体开始,用身体的动作来带动他对周围的感知。写作就是一种对周围的感知,对万物的发现,对自我的发现。于是,我们编了“非吼叫妈妈亲子作文操”。这套操只有简单的四节,非常有意思,我提倡妈妈爸爸和孩子一起做。当然不是说做完这操马上提笔就可以写,它是引领你去观察万事万物,去体会身边的人情世故,去发现自我对事物的理解和揣摩,这才是写作最重要的。
第一节,从身体开始,要放松,不要焦虑。第二节,从天空开始,要敞开,不要封闭。为什么从天空开始?整个人要打开,你的五官,你的感官,去敞开,去拥抱,去感受,才能够让滋味、光线、声音、形状等的一切到達你,输入,然后才是输出。写作就是一个从输入到输出的过程。第三节,从万物开始,要细节,不要口号。去观察一棵树,阳光下的一棵树,被风吹过时的各种形态,里面包含了很多细节。孩子们写作文最大的困难就是写不长、干巴巴,那是因为没有细节。第四节,从心灵开始,要真情,不要编造。我曾经去一所小学演讲,我问作文怎么写,大家异口同声说“编”。我当时挺震惊的,写作文是“我手写我心”啊!现在孩子们误入歧途,觉得写作文就是要有一个套路,要按那个套路来编,这是很可悲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作家,但是每个人一定有权利写下自己对生活、对生命、对自我的感知。我希望作文要从真情真意开始,要从真情实感出发。尽管这样写可能比较笨拙,但却是最重要的,文章的真情是最动人、最无敌的。
回到整个的作文状态,实际上就是尽情投入生命,去玩,去感受,去充分地玩,充分地感受、体验,然后才是表达。这是我写作的过程,也是孩子作文的过程。如果把体验的东西阉割掉,只剩下知识的部分,输出的就是干巴巴、不鲜活的,他的句子也一定不是灵动的。对于写作来讲,首先要做一个鲜活的人,才能写出一个鲜活的句子,乃至一篇生动的文章。
关于我的写作,班马先生、金波先生提到“儿童新话本”。《沐阳上学记》就是一个儿童新话本,包含了童诗现场、口述实录、老妈日记,是一个杂糅式文体。这样一种写作方式,与其说是刻意地进行一种文学上的创新、文体的创造,不如说是生活、童年和我们家庭的成长带给我的启示、体验。这是一种孩子的生活状态,你把这种状态告诉他,告诉他还可以这样写,也是让他觉得可以天马行空,任何东西都可以百无禁忌地去尝试。我想传达给他的,是一种没有禁忌的探索。这和玩很相似。写作如此,作文也是如此。
周益民:为了提高孩子的作文能力,不少家长会让孩子背范文、抄写好词好句。你认为这样的做法值得倡导吗?
萧萍:家长们往往跟孩子说要抄写好词好句。好词好句一定是建立在孩子对生活有一定感受的基础上的,而不是本末倒置,先有好词好句再怎么样。孩子学语文,如果学这些死的所谓的经验,他永远都没办法具有创意。我一直在大学课堂、研究生课堂强调,生命是最重要的。我反对背什么作文宝典、范文之类,这其实就是用了一种偷懒的方式,让孩子用间接经验代替直接经验。多可惜!万事万物就在那儿,我们每天身在其中,你把对身边的东西的感受描述出来,这是属于你的经验。何必邯郸学步?当然,可以学别人的表达方式,但是,经验的细节,经验的触感质感,一定是你自己的。细节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要那种华而不实的、口号式的东西。
周益民:请你给孩子们推荐书,中外各一本。
萧萍:国外的,我推荐英国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也有人翻译成《柳林间的风》),19世纪的作品,我推荐任溶溶老师的那个译本。这本书非常有意思,我每年都会读一遍,每次读都会有新的感受。这本书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乡村的,田园的,宁静的。阅读它是一种滋养。每年我为什么要去读?就像回家一样,这样的场景,乡村的,人物的,就是一种文学意义上的家。我希望大家也热爱这本书,也去读一读,体会到这本书里的妙不可言。我是比较缺乏乡村生活经历的,它里面所讲到的那种宁静、恬淡,给了我无限的遐想。每年,尤其是冬天,我都会读它。外面很冷,很萧瑟,我给自己冲一杯热牛奶,读这样的书。当那种温暖和安宁的感觉包围你,你会在童话中得到一种释放、一种融化,真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这是一种童话般的幸福感。
国内的一本书,可不可以推荐我自己的?就是我不断提到的《沐阳上学记》。《柳林风声》是田园牧歌式的,《沐阳上学记》是非常现实的,是我们当下的生活,热气腾腾的,是自我经历的,感同身受的,很多东西涉及教育的问题,其实也是我的一种困惑,是教育的困惑,成长过程中的迷茫;还有对写作的探索,我的写作的成长,生命的成长,都包含在里面。
《沐阳上学记》是一种进行中的文体,也是我个人的玩的最高级体现。它不仅是写同步成长的一次写作,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写作的行为艺术,它是在同步地传达我对写作的一些观念,以及我对教育的一些理解。它是城市孩子的一种学习经历和成长过程,是目前城市孩子生活、生命状态的还原,和乡村的田园牧歌形成反差。
同时,儿童新话本也可以成为一种被复制的文体。这种文体的结构方式,和现在新媒体网络的链接式阅读非常相似,用一个主题、一种故事,让阅读的片段组合,投射出更加多姿的、斑斓的、不同视角的生活狀态。我在妈妈俱乐部里面,寻找志愿者来写作自己的儿童新话本,改造属于自己的家庭档案,就是家庭的写作档案。这是可以实现的。
(萧萍,儿童文学作家,博士、教授,“非吼叫妈妈”俱乐部联合发起人。曾获第八届、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四届中国政府出版提名奖,第四届、第五届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主要作品:儿童新话本《沐阳上学记》、诗剧《蚂蚁恰恰》,学术专著《玩转儿童戏剧——小学戏剧教育的理论与实践》等。周益民,江苏省南京市琅琊路小学语文教师,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