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麻雀(外一篇)
2019-09-10刘玉庆
刘玉庆
一到冬天,高原边关那一群群麻雀,就会在我记忆的雪域里蹦蹦跳跳,赶不走,驱不散。
我曾经守卫的边防哨卡,坐落在帕米尔高原的塔合曼乡境内。雪水冰河像一条抖动的飘带,穿透戈壁、荒滩,把以慕仕塔格为主峰的崇山峻岭和塔合曼草地紧紧地连在一起。
帕米尔高原的春夏秋冬不好区分,确切地说只有冬夏两季。等到5月,暖意才终于露头,夏季徐徐走来,海拔5000米以下的冰雪缓缓消融,浩浩荡荡的河水明亮剔透、沿河两岸小草渐绿、杨柳枝摆叶摇,绿油油的青草一尘不染,无名小花恣肆绽放。草绿花艳,一群群鸟儿盘旋飞翔,令人目不暇接……
进入9月,冬季就速速而至,随着雪花飞扬,一夜间,整个高原变成茫茫雪海,万岭千山裹银镶玉,水晶宫般一片白色天地,像是童话世界。很多鸟不喜欢山上的冬天,它们选择结队长途飞翔去遥远的南方气候温暖的地方越冬、养息。天鹅、仙鹤、大雁等许多招人喜欢、讨人待见的鸟中“名门贵族”,在严寒来临时早已迫不及待、夜以继日、马不停蹄、义无反顾地远走高飞了。
土气卑微的麻雀,没有跟风和随波逐流的习惯,它不但不走,反而距离我们更近了,一心一意守着家园。在哨卡那会,我的宿舍后窗直视马厩,麻雀的活动范围,在我的目及之下,鸣叫、觅食、飞翔、歇息……一切尽收眼底。在我看来,麻雀是喜欢冬天的。冰天雪地“吃”的事关乎存亡,尽管食物极其匮乏,环境恶劣,不允许有任何懈怠,麻雀对待生活的态度必须积极,这大概就是麻雀的可敬之处。大雪不断,有时几天不停,麻雀没有任何抱怨,毫不悲伤,更无哀愁,总是欢快地飞来飞去,在牛羊啃过仅剩一些草根的土坡上,沟坎旁,它们像用铁锹扬出去的小石头洒落到洁白的雪地上,用小嘴刨开积雪寻找食物,紧挨马厩堆过马草的一个地方,天天落着一群麻雀,麻雀视力好,能看见极细小的草籽,它们不挑食,当然也不具备挑食条件,只能有什么吃什么,遇到什么吃什么,无法摄入更多食物,不能讲究营养,无法变换花样,改善口味,不管味道美不美,都得吃下去。尽管是“吃客”,但不依赖他人接济,不用人们专门抛撒粮食辅助饲养,天天为吃奔波,吃不了全饱吃半饱,吃不了半饱垫个底,生活也算有着,不用人们担忧。
麻雀十分勤劳,起得很早。起得再早,冰雪之地是没有虫子的,其所有的食物,都是靠自己来寻找。从学会飞翔开始,麻雀就用勤劳来养活自己与家人。麻雀是非常喜欢群居的鸟类,在麻雀的世界,一群群的组合利益共同,命运共同,地位平等,不分远近亲疏,从不厚此薄彼,没有功利之心,不搞多吃多占、中饱私囊,更无吃里爬外……
麻雀在历史上遭受過不公正的待遇,一段时间曾被列为四害之一。不假思索地盲从,成千上万人为消灭麻雀而战,给麻雀世界带来了灭顶之灾,机警的麻雀左右躲闪,几乎陷入斩尽杀绝之地。然而,历史的车轮总是前进,人类的认知能力水平总在提高,认识问题也是由浅入深,不久,人们就意识到了思想的简单和行为的鲁莽,知错改错,很快就为麻雀平反昭雪,历史记载着麻雀最黑暗的一页。大劫之后,麻雀不计前嫌,依然与人们睦邻友好,其宽容大度的情怀大大超过了人类。
麻雀与那三害有截然不同的区别。尽管数量众多,但不具有攻击性,纵观历史,预测未来,麻雀不是也成不了人类和同类的敌人。
帕米尔的麻雀叫声,胜过动听悦耳的音乐。麻雀的嗓音不清亮且唱词短促,音色单调,不高亢,不悠扬,虽然有些平淡,但总比北风呼啸或万籁俱寂的景况好得多。“歌唱”不是麻雀的专业,我们从不拿它与百灵鸟比较,注定成不了大腕歌手并不影响麻雀的歌唱与发挥,从早到晚“叽叽喳喳”竟然成了我们日常生活、执勤巡逻的美妙伴奏,“叽叽喳喳”也成为我们边关生活的组成部分,一天听不到麻雀“叽喳”,似乎就缺少了什么,有时甚至影响到吃饭、睡觉。
雪域寒冬,看着麻雀来来去去、起起落落,心潮升腾,激情荡漾;听着麻雀“喳喳”鸣叫,升华寂寞,洁净想象。
帕米尔麻雀,直面险恶,精神热火朝天,困境艰辛守望。多少年来,让我回味,让我感奋。
哨卡的小油灯
油灯,照明器具。盛燃料的物件,加上燃油和灯芯就能实现其功用。
雪山哨卡夜晚那盏萤火虫般振翅欲飞的油灯,永远在我心中闪耀着金色光芒。
帕米尔高原博大辽阔,哨卡分布在冰峰雪岭之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受气候条件和路况、通讯设施等影响,一个个远离人烟的哨卡,犹如孤岛远帆。我曾守卫的哨卡就是在一个偏僻独立的方向,由于地质、洪水、积雪等原因,交通、通讯难以保证顺畅,一到冬季几乎与世隔绝,在漫长的冬月里最动听的声音就是狂风,最美丽的就是天地一色、浑然一体的冰雪景象。
那年,三年边防营房建设刚刚进入实施阶段,达到使用年限的照明装备部件发生故障已经停用。过完八月,大雪就接二连三下了起来,上级寻购发电机部件的人员反馈了“该型号机件,厂家早已停产”的消息,长长夜晚需要光明。“自己动手吧,还等什么?”老边防“应对”经验丰富。饭堂墙外有的是罐头盒,剪下一截铁皮卷成灯芯管,用棉花搓成灯捻儿,再找一个罐头盒穿上灯芯管灌进柴油,油灯就可以使用了。哨卡里,每个官兵都有同样的一盏小油灯。
小油灯照亮一方天地,也照耀着我的心灵。“读书何所求?将以通事理。”“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每当夜晚点亮小油灯,灯光忽闪忽闪,仿佛在提示我,读书看报的时间到了。改革开放刚开始,人们渴望读书,本来书籍数量种类就少,偏僻边关就更少了。哨卡的藏书读遍了,托人代买,汇款邮购,四处寻找。找到一本便如获至宝,在小油灯下慢慢品赏,细细研读。我曾手抄过借来的书籍中大段大段的经典,抄写过不少报刊上自认为精彩的文章,更多的是读了不少马列和毛泽东著作。书籍报刊就像阳光、清风一样,启迪思想、温润心灵、定气安神、陶冶人生,小油灯下获得的精神能量,激励我坚守风雪高原边防基层部队戍边二十余载。小油灯下夜读,知识的火炬照亮了我的戍边时光,小油灯发出的光焰,是那么的灿烂。
夜晚点亮小油灯,对照那张折处破损、边角卷起早已泛黄的大家视如珍宝的地形图,任职多年的连长和哨卡的“边防通”,数十条通外山口一条一条地给我介绍,从边界走向、地貌特点、地形特征到通行狀况、国界标志。苍茫雪岭,白云悠悠,冰河纵横,重重险关,跃上纸面,映入心中。“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小油灯下我们制定执勤方案,把情况估计充分,让对策具体可行,小油灯下研究边防执勤、军事训练并不断地结合实践总结提高,后来的执勤实施,现地勘察,组织军事训练中,才懂得“纸上谈兵”必不可少,正是小油灯下的“纸上谈兵”成就了无数的“边防通”。
夜色茫茫,四周的雪峰、封冻的河流隐匿在黑暗之中,天空繁星闪闪,哨卡一盏盏,小油灯也闪耀着亮光如同璀璨的星河。哨卡夜晚集体活动,小油灯也集合到了一起,把饭堂照得明亮。血气方刚、活力四射的官兵唱起歌曲,声震远山夜空。盏盏油灯、首首歌曲,愉悦身心,激励壮志,抒发豪情,让年轻官兵的戍边生活充满色彩。
时任副指导员的我,文艺细胞微乎其微,如何活跃哨卡的文化生活职责不容退缩观望。我动员几名文艺骨干,细心观察了解哨卡官兵中的好人好事;小油灯下,翻遍能够找到的文艺资料,“潜心创作”,与官兵一起照葫芦画瓢,把身边官兵的好人好事编成节目;小油灯下,与官兵一起一动地排练。小油灯下,兵演兵,兵唱兵,兵看兵红红火火的晚会,把身边战友的故事搬上舞台,用身边的事感动身边的人,现实精神,浪漫情怀,赞美奋斗岁月,弘扬传统,传播正能量。雪山深处,天涯尽头,年轻官兵用火一样的热情演绎青春年华,演奏朝气蓬勃戍守边关的人生交响,曲目是那样的精彩纷呈。
小油灯就像一团火,为守防官兵驱散夜色带来温暖。当风雪寒夜里走下哨位,用僵硬的手点燃小油灯,红红的火苗让你顿感暖意扑面;当你长途跋涉完成巡逻任务或完成一天紧张训练夜归哨卡,看着小油灯跳跃的灯焰,天下马上,吞风咽雪的劳顿,头痛气短,胸闷腿软的缺氧症状均会烟消云散。小油灯下与战友交流思想,畅想未来,增进友谊;节假日里,年轻的官兵围坐小油灯下,甩老K贴纸条,娱乐嬉笑,聊东侃西,谈天说地,缓解紧张,释放压力,何来寂寞孤独之感?
不管能否发出,每周都要安排写家信。官兵们十分珍惜写家信的时间,小油灯和官兵分享人间美好亲情,面对家乡亲人,报告成长经历,问候祝福家人平安。哨所干部每年要给每个战士家里写信,汇报战士成长进步,说优点谈提高,以免除家乡每一位妈妈的牵肠挂肚。一封封热情洋溢、饱含深情的信,待开山后寄往地北天南八方四面。
离开哨卡的日子,无论是工作生活在吸顶灯、吊灯、嵌入式灯、墙面灯、落地灯、台灯,色彩斑斓的灯光之中,还是夜晚行走在华灯璀璨辉映万家灯火的都市街头。眼前总是浮现着那久远的雪域边关最亮、最美的小油灯。
青春年华里曾经拥有的那盏小油灯,它的光焰永远闪烁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