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之质，若亡其一

佟祚祚

庄子笔下有很多高人，他们都“天子不得而臣，诸侯不得而友”，不愿意作天子的臣仆，不屑与诸侯交朋友。魏国隐士徐无鬼也是其中之一。他虽隐居山林，但名气远扬。魏武侯的谋臣女商，听说徐无鬼的才能后，便极力邀请他去见魏武侯。几经折腾，徐无鬼才同意。

两人见面后，魏武侯见徐无鬼一副穷酸样，便调侃他：“先生是山里的日子太苦，过不下去了才肯来见自己的吧？”

山外高人一般都很有骨气，视富贵如浮云，徐无鬼也是。他不客气地反驳：“我没病也没麻烦，反而是国君你有病有麻烦，因为你索求过多又舍不得放弃，心理压力太大。”

这话正说在魏武侯的心坎上，他一下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徐无鬼接着说：“我给君上讲讲我的相狗之术吧。”

武侯听惯了女商等臣子讲的诗书礼乐、太公兵法等，猛然一听相狗之术，倒是稀奇，便回过神认真地听起来。

徐无鬼说自己相狗，狗分为三种：“下等的狗，吃饱就够了，这种狗和貓没什么不同;中等的狗，眼神明亮，矫矫不凡的样子;上等的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狗！”魏武侯听了鼓掌大笑。

徐无鬼又说：“我相狗，没有我相马厉害。马有两种，一种叫国马，一种叫天下之马。如果一匹马的相貌形态、进退举止都合乎规矩，就是国马;而天下马就不同了，不用训练，自成材，似有忧虑，又似安逸，好像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跑起来速度超越群马，绝尘而去。”

魏武侯听完，瞪了徐无鬼一眼，然后大笑不已。他知道徐无鬼是以狗和马喻人：从神态外表看，徐无鬼神似病夫，但他的内在精气充沛，中规中矩;而魏武侯衣冠华丽，但内里精神空虚乏力。虽然话不好听，但魏武侯难得听到真话，也就不跟徐无鬼计较了。

虽然这个故事是庄子用来讥讽诗、书、礼、乐无用，劝诫世人要抱朴守真的，但其中蕴含的哲理不仅仅这么简单。

徐无鬼将狗分为上、中、下三等，其中“上之质，若亡其一”，上等资质，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他借相狗之术向武侯传达了上、中、下三等君王的状态——最下等的君王每日只管吃喝玩乐，中等的君王有向上的目标，而最上等的君王则是浑然忘己，以国家为重，不计较个人的得失。

那于我们个人而言，怎样才能具备上等资质呢？

大家要看到这三种资质的区别，这也是对人的现实写照。一般的人，满足温饱，就不求上进了。中等层次的人，意志坚强，心中有目标，每天都在为实现目标奋斗。而具备上等资质的人，早已经不计较温饱和个人得失，他们潜心钻研自己所做的事情，一心发挥自己全部的能力，忘记周边的环境，也忘记自身的存在。做事情达到这样专注的程度，人往往能突破自我，潜力无限，比给自己设立目标的中等层次的人走得更远。

古文 上之质，若亡其一

出处 《庄子·徐无鬼》

原文段落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耆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耆欲，掔（qiān）好恶，则耳目病矣。”武侯超然不对。

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日;上之质，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yì），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