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忆
2019-09-10陈舜臣
陈舜臣
祖父好兰,孩提时代,家中净是盆兰。当时还年轻的母亲喜欢兰花的香气。芝兰馥郁,自当高慢,是从来不管人的鼻子的。就此花而论,日本人着重欣赏它的颜色、风姿,而中国人却尊崇它的香气。芳香来自花心,没有芳香的花是无心的花。无论多么美丽,如若没有香气,或香气极薄,则不受重视。日本人尊为“国花”的樱花,中国人不以为然,其最大原因,也许在于花朵的早谢和香味的淡泊。
清康熙年间,出版了一部论园艺的书,叫《秘传花镜》,其中有一项“花香耐久法”,谈及如何才能保持花的长久的香味。试举一例:冬季用小竹刀裁取半开的梅蕾,浸入蜡中,置于桶内,夏季取出,放在小碗中用温水泡发,则花开艳丽,芳香不减。在无梅花飘香的夏季,想出此种办法,也算煞费苦心。
不过,将梅蕾用蜡浸渍,千方百计保其芳菲,不能不说这方法有点过分了。
植物中的兰,动物中的麝,是芳香世界的两大冠军,合起来有“兰麝”之谓。仅就植物来说,兰和菊堪称双璧。从古代的屈原起,中国人就在诗中歌颂春兰和秋菊了。鲁迅诗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春兰秋菊不同时。”汉武帝在《秋风辞》中歌咏兰和菊道:“兰有秀,菊有芳。”
除了极少数嗅觉不灵的人之外,不管是谁都喜欢芳香之气。人们喜爱香气,因各人的嗜好不同,也许有的讨厌兰菊之香。尽管他们不喜欢,而香气依然飘来,无法绝。即使捏着鼻子,总不能一直捏下去的。
古来中国的帝王,作为受命于天的天子,被赋予教化人民的任务,好一点说是教化,另一方面也有干涉的时候。研究中国社会史的专家中,有人如法国的柏拉雪等把中国历代政权的性质称为“干涉者的国家”。另有一种看法是:这种教化或干涉,正如花香一般,虽有不相情愿的一面,但也有另一面,那就是于不知不觉中,被这种“香气”所包裹,变得自然而没有强制性了。浓香弥散谓之“熏”,试看“熏育”“熏化”“熏陶”等用例,不管“香气”自何而来,自古就被当作一种教育的理想加以推崇。
兰菊之香不是一时性的,例如簪于头发上或置于衣服中,其香可以转移,谓之“熏染”。
近朱者赤,近兰者香。因之,多用兰比喻那些自然受到良好影响的交友关系。“兰兄”是称谓密友的雅号。“金兰之交”是说友情坚固如金子,美好如兰馨。这是指理想的朋友而说的。
日本人崇尚樱花的雅洁,似乎很晚才觉悟到它的香气。有一种说法叫“洁身自好”,也许和“洗去东西的气味”的意思有关系吧。无臭的世界来上一点芳香,有时反而惹人厌恶,但女性爱用法国香水,这似乎已成了定规。浸润着花香的中国茶叶,在日本的需求不断增加。不谙芳香的人们终于发生了转变。
对于不习惯的事物首先加以拒绝,这是人的本能。永远不习惯是不幸的。现代,这种事物都在廣泛地进行着世界范围的交流,漂流而来无法躲避的东西,今后会越来越多。对于这样的东西不应存在“异物感”。这种觉悟来得越早越好。这不正是我们为求得生存而必需的一大智慧吗?
开门见山,从对兰花的回忆说起。
承上启下,从对兰花的欣赏,进而说到中日对花的欣赏态度的不同。
从兰的馨香,进一步谈到兰在中国文化中的悠久历史,以及兰的馨香与熏香在文化上延伸出的意义。
把话题收回日本人对“香气”的态度上。
借助几个例子,说明日本人对芳香态度的转变,为下文点明文章主旨作铺垫。
文末点明主旨:在全世界广泛交流的今天,不能一味拒绝不习惯的事物。
微笔记
作者直至文末才点明自己想说的道理:对“无法躲避”的东西,不应存在“异物感”。其实他早就
不经意地流露了自己的态度,你能找到相应的痕迹吗?
第一处:“芝兰馥郁,自当高慢,是从来不管人的鼻子的。”第二处:“尽管他们不喜欢,而香气依然飘来,无法拒绝。即使捏着鼻子,总不能一直捏下去的。”作者试图借花香不管人的鼻子,人一直捏着鼻子也没用,来说明人要接受新事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