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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索戏:宗教性追求与戏曲化表征

2019-09-10王佳磊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文化价值

王佳磊

摘 要:关索戏又名“关索土戏”,目前仅留存于澄江县阳宗镇小屯村。长期的民间业余形态、文人雅士的漠视,以及文革期间资料的毁灭,使关索戏留下的文献极少,其源起、形成时间、得名缘由已难于考证。一般认为,关索戏属于军傩的一支,源于明初平定云南,屯兵移民,从我国南方地区移植而来的“傩戏”,后在云南渐次演化为“关索戏”。关索戏的演出保留着一系列的请神、酬神、送神的仪式活动,另一方面,其面具、表演形式、演出剧目等均受戏曲艺术的长期濡染与影响。小屯关索戏既有傩仪“驱邪逐疫、祈福禳灾”的宗教精神,又有戏曲搬演故事,娱乐大众的艺术追求,被誉为中国戏剧的活化石,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和民俗鉴赏价值。

关键词:关索戏;宗教祭祀;戏曲化;文化价值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9)06-0058-04

国际DOI编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9.06.008

Abstract:Guansuo Opera also known as Guansuo Local Opera nowadays only exists in Xiaotun Village, Yangzong Town, Chengjiang County, Yunnan Province. It is hard to research its origin, development time and naming due to the inadequate literatures.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Guansuo Opera is a branch of the military Nuo Opera, which originated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when troops were stationed in Yunnan as the immigrants after the pacification during which Nuo Opera from the South China developed into Guansuo Opera in Yunnan. The performance of Guansuo Opera still keeps a series of ceremonies like inviting, thanking and seeing the deities off. On the other hand, its masks, performance forms and performance repertoire have been influenced by Chinese operas for a long time. Guansuo Opera in Xiaotun Village contains both strong religious spirits and entertaining artistic pursuits. Thus, Guansuo Opera is known as the living fossil of Chinese Opera with great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value and artistic value in folklore appreciation.

Key word:Guansuo Opera; religious pursuit; dramatization; cultural value

关索戏又名“关索土戏”,属于古老的傩戏的一种,现仅留存于澄江县阳宗镇小屯村。2005年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千里走单骑》走红,影片中高仓健饰演的日本父亲高田刚一费尽千辛万苦去完成儿子的心愿,要去云南拍摄面具戏演员李加民所表演的戏,就是关索戏。从此小屯关索戏开始吸引了世界的眼光。

一、关索戏的形成

小屯关索戏是如何形成的?它又是何时形成的?由于缺乏文献资料的佐证,这一切至今仍是一个谜。专家学者对此类问题也有不同的论证与看法。薛若邻认为:“贵州演出三国故事的地戏流入云南,渐渐成为关索戏的可能性是很大的”[1]145,贵州安顺地区的地戏,“每个乡村的演出以戏箱为单位,一个乡村通常只有一副戏箱,而戏箱里也只有一套本戏的行头,因此只演一本戏……贵州的某个演三国戏的地戏戏箱流传到云南澄江府的江川和河阳两县,而那里传说又是关索当年随诸葛亮南征路经并镇守的地方,故专称关索戏”[1]144。由此可见,“云南的关索戏,似源于江浙吴语地区的傩戏,之后渐渐向西流传,经今天的江西、安徽、湖北等省至贵州,再至云南。”[1]146也就是说,地戏由贵州传至云南,逐渐发展、流变为关索戏这样一个剧种。曲六乙则认为,关索戏与地戏均属于军傩的范畴,是一棵树上绽放出的两支花,“这棵树就是江南一带的傩祭和民间祭祀歌舞。这树开出了地戏和关索戏两支花。”[2]303,308高伦也持类似观点:“关索戏和地戏都是明代移民带来有军傩性质的傩戏。”[2]314

关索戏老艺人龚向庚在1984年说过,他听老辈人说,关索戏在清朝顺治时期就有了。他写的《小屯关索来由报告书》中说:杜文秀起义失败后(1872年),“过了几年,瘟疫流行,各处商议玩玩灯压一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好了。从此以后,各地玩式不同,但还是牛死马遭瘟,吃药无效,无法可想,玩花灯、玩搬打、龙灯,还是压不住。有一个外来的风水先生到小屯来,他说,这地方是五虎撵羊,要玩关索,关索是五虎大将,就会压得住……不知道关索何处有?那时,小屯的李成龙和龚兆龙两人是岑宫保的红笔师爷和黑笔师爷……派两人上云南去找他们二人商量,后访问着路南大屯玩着关索,是三十六位上将一坛。于是请了李、张二师父到小屯教我们玩,我们是中五虎,十八大将。”[1]8老人质朴的话语自然作不了信史看待,但是却记录了小屯关索戏缘起的关键人物:李成龙、龚兆龙。后者的名字出现于1827年《重修灵峰寺碑记》的名单里,而灵峰寺则是关索戏请神、酬神、排练节目、存放面具、道具的重要场所。

云南学者顾峰认为,关索戏是“从祖国南方流入云南的一个支派,其命名并非原来就有,而是流入以后由当地的一些特殊原因而定名的。”[1]161关索戏形成的时间,“是道光时才有的。”[1]170王兆乾认为:“关索戏如系军队带入云南,可能会在两个时代:一是元代,一是明代洪武四十年左右。不可能迟至清代,因为入关的清兵习俗差异,恐难以带去与宋元杂戏风格相近又结合着巫覡活动的戏曲艺术,更不可能以‘关索’命名。”[1]151杨明认为:“关索传说之盛行于云南,时间多在明代,而高腔传入云南,也恰在这个时期。关索故事上舞台,最可能也就是这个时期。这肯定还与明初略定云南,统治者有意利用少数民族原有信仰,以便于威慑怀柔,从而故神其说,故作尊崇,一定也有关系。”[1]133薛若邻先是认为关索戏“很可能在咸丰以后才逐渐产生和形成的。”[1]146后又修正为:“云南的傩戏——关索戏,仍似从贵州安顺的地戏传入,时间大约在道光年间或道光以后。”[1]184

关索戏虽以关索为名,关于关索的剧目却仅有《花关索战山岳》《三娘公主战》《花关索战三娘》三出,关索并非戏剧的主角,以关索命名戏剧似有不妥。金重对此的解释为,该剧种“对于关索的崇拜不直接体现在剧目中表现关索,而是体现于把关索奉为本剧种之神。”[2]序言日本戏剧专家田仲一成根据关索戏演出前祭药王仪式中的领生词“关索药王关索经,传于世人众生听”一语,猜测认为,“关索戏不是以关索为主角的傩戏,而是向关索祈祷平安的傩戏。”[3]两位学者的观点是很接近的。

就像关索戏的二十个神秘的面具一样,关索戏的缘起、产生时间,甚至是名称,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气氛之中。也许正因为此,关索戏才激发、吸引了越来越多学人探究的兴趣和关注的眼神。

二、演出活动:祈福禳灾的宗教性追求

一般认为,关索戏是明初平定云南、屯田定边政策的产物,其前身是我国南方地区的傩戏,随戍边将士及移民在云南安家落户,形成的具体时间不详;由于某种目前尚不得知的特殊原因,获得了“关索戏”之定名。关索戏是军傩的一个支系,是宗教文化与戏剧文化的一个结合物,它至今仍保留着原始戏剧的祭祀仪式——祭药王,踩家、踩村、踩街,辞神,送药王等等——驱鬼逐疫、祈福禳灾的宗教目的仍然是关索戏最重要的价值选择。

祭药王——选定每年演出前农历腊月的一个吉日,将“敕封有感风火药王”的红纸供奉于灵峰寺正殿的神位上,全体演员跪拜,杀鸡,喝鸡血酒。领生词为:“关索药王关索经,传于世人众生听。刘备、关羽、张翼德,桃园结义万古名。东奔西逃无基业,三请孔明作圣君。四川成都兴王室,五虎大将保朝廷。只因刘家天下满,忠臣谋士枉费心。忠臣去世归天界,上帝封为三圣君。十八大将封成神,保护人民得安宁。哪处顶戴保哪处,善男信女要齐心。若有不幸冒犯者,当时灾星降来临。善男信女齐敬信,保佑人畜得清平”。然后祷告:“药王大将,今年我们大家诚心诚意替你家去玩玩。请你家保佑我们清吉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4]167-169

练武——祭药王仪式以后,直到除夕夜,是排练节目、训练演员的时间,称为“练武”。除夕夜,全体演员在寺里烧水,洗澡净身三次,从此以后直到正月十六的演出期间,演员们只可回家吃饭,不得回家住宿,不得抱小孩,否则就是不干净。

踩村、踩家、踩街——正月初一,关索戏正式开始演出。首先进行着装仪式,跪拜药王,然后出巡。春节期间,关索戏不仅在小屯演出,也到阳宗坝子各村巡演。每到一个村子,先绕村主要街道一周,称为踩村;在村寨,因应住户的要求,去家里演唱祝福,称为踩家;演出队伍逢赶街日,绕集市敲锣打鼓,边走边作武打动作,称为踩街。

踩家时,由扮演刘备的演员唱祝福的词,如“君王来朝此地方,五方龙神正中央。自从今日王风过,子孙出在状元郎”,或者“进得门来喜洋洋,五方龙神正中央,自从今日王风过,牛马猪羊长得壮”根据各家的情况,第二第三句不变,只变换第一句、第四句的吉语。主人一般放鞭炮欢迎,有时还会送点礼金。

分封——关索戏到每个村寨的演出,第一场必演《点将》。由刘备对“五虎将”进行分封,分别是关羽分封为“撞天虎”,张飞分封为“飞天虎”,赵云分封为“巡山虎”,马超分封为“抓山虎”,黄忠分封为“座山虎”。分封以后,关索戏演出队伍才开始其他剧目的演出。

辞神——关索戏在每村演出结束后,全体演员肃立于场子里或寺庙前举行辞神仪式。先有全体演员合唱《辞神词》:“一报天和地,二报日月照神灵,三报国王并水土,四报爹娘养育恩”。然后扮演张飞的演员放声朗诵:“一振英雄三千秋,传遍天下海和州,九州四海扬名姓,到处逍遥好风流。”辞神完毕,演出队伍方可离开。

送药王——春节演出结束,正月十六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全体演员手持燃着的香,恭送“敕封有感风火药王”红纸牌位到村子西北角的“南潭”,全体演员插香、跪拜,齐声念到:“药王大将,我们诚心诚意为你老人家‘玩’了,现在送你上天去”,然后鸣放鞭炮,焚毁红纸牌位,返回村子。这一年的演出才算最后结束。

考察关索戏演出的整个过程,其“驱鬼逐疫”“祈福禳灾”的宗教目的是很明显的。这种宗教目的的实现,并没有出现在每一个具体的剧目演出中,而是体现于整个关索戏演出的仪式化活动中。关索戏“未必是从周代傩祭一脉相传下来的傩戏剧种,而是从说唱艺术变为戏剧艺术再担负起驱鬼除役的功能,这个过程与关索从民间英雄人物变为神的过程相一致。”[2]序言

三、演出形式——戏曲化表征

关索戏虽然还保留着请神、拜药王、分封、送神等神秘的仪式,但是其面具、服装、道具、舞台调度、剧目已经戏曲化了。曲六乙认为:“不少地方的傩戏,由于长期受到戏曲的影响而起了变化,它们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戏曲剧目、表演、唱腔、舞步、乐器,甚至按戏曲艺术的行当,程式原则规范自己……傩戏逐渐被戏曲艺术所改造。”[5]

关索戏的面具共20个,分别是张飞、假张飞、关索、黄山岳、鲍三娘、百花公主、巩固、小军、张迁、张邦、赵云、马超、秦蛟、严颜、肖龙、黄忠、周仓、关羽、孔明、刘备,分属生、旦、净三个行当,其中生行6个,旦行2个,净行12个。“从这些面具的造型艺术看,还留有一些庙宇神像造型艺术的余韵,但已基本上是戲曲化了的脸谱艺术面具了。”[5]

傩仪、面具、民俗的结合,是傩祭、傩舞、傩戏的基本特征。[5]傩戏与戏曲有着不解之缘:首先,傩面具艺术是戏曲脸谱艺术的源头,而脸谱艺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又反过来会影响到傩戏。考之关索戏的面具,其主要人物关索的面具是京、滇、川剧“半儿脸”谱式,关羽的面具与滇剧脸谱基本相同,张飞的面具属豹头出山像的典型,谱式是蝴蝶脸。关索戏面具的戏曲脸谱化,一方面是受到戏曲长期濡染、影响的结果,另一方面,也说明关索戏的傩祭地位不断下降,从娱神向着娱人,向着艺术化、民俗化的前路行进。

关索戏初始并无服装。后来的服装大抵是参照戏曲的服装体系,如蟒袍,如靠旗等。其他的,如飞虎旗、令旗、刀枪、马鞭之类,无不类同于戏曲砌末。在表演形式上,关索戏很多小武戏,两人对打,多虚拟性的打斗;绕场、圆场、二龙出水等也是戏曲常用的舞台调度方法;关索戏古朴、粗犷,保留了原始傩戏的一些特点,但是较之戏曲,就显得简陋、粗粝、程式化水平不高,演员技艺有限。这显然是长期的业余演出、匮乏的财力、长期的封闭诸条件所致。

关索戏的剧本,文化大革命时期被焚毁一空。后经关索戏老艺人龚向庚、龚自文口述、笔录,抢救和校订45出关索戏剧本,分别见于《云南戏曲传统剧目汇编·5(傩戏1)》《中国戏曲志云南卷丛书·关索戏志》《云南戏曲传统剧目汇编(8)·关索戏(傩戏第2集)》三本书中。这45出剧本为:

《点将》《桃园结义》《大破黄巾》《三战吕布》《关羽斩颜良》《关羽诛文丑》《关羽保嫂过五关》《收张仓》《古城会》《三请孔明》《博望坡》《水淹下邳》《子龙保太子与张飞断当阳桥》《赤壁鏖兵》《刘表让位》《智周瑜诈蒋干》《阚泽下诈降书》《庞统献连环计》《草船借箭》《孔明借东风》《夏口伏兵》《江陵伏兵》《华容道遇关公》《赵云取桂阳》《张飞取武陵》《取长沙》《过江招亲》《甘露寺相婿》《洞房花烛》《刘备回荆州》《芦花荡三气周瑜》《夜过巴州》《张飞取天荡山》《张飞夜战马超》《子龙与马超战》《李恢说合马超》《马超取西凉》《马超认娘》《黄忠与肖龙大战》《秦蛟与严颜大战》《张邦与巩固大战》《山岳认兄》《山岳与张千大战》《三娘公主战》《花关索战黄山岳》。

这45个剧目中,大多数剧目的内容与《三国演义》大同小异,所不同的只是细节的增减,人名、地名的差异。“两者之间存在的不同点,不好说是《演义》对,还是‘剧目’错。只能说一个是《三国演义》情节,一个是民间流传故事。”[6]少部分剧本中出现了《三国演义》里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如张千、张邦、巩固、肖龙、秦蛟等等。

更为重要的特点是,剧目中除《点将》还遗存有宗教仪式而外,其他剧目均与宗教祭祀无关。自远古而今的傩仪神台上的英雄神灵,纷纷走下供桌,演绎三国故事,英雄传奇,儿女情长,像膜拜他们的芸芸众生一样,喜怒哀乐,唱念做打,完成了傩戏从娱神到娱人的转化。从这个意义上讲,小屯关索戏,傩仪的成分减弱,戏的分量增添,宗教祭祀的色彩弱化,戏曲化演出的表征彰显。

四、关索戏的价值

小屯关索戏保留着古老的演出习俗。如演出前要祭药王、领生、练武,每次演出必须先演《点将》,演出完要辞神,演出只能在正月里进行,当年的演出结束要举行送神仪式,出巡必须按照固定的次序,妇女不能参加演出,演三年停三年,等等——祈福纳吉的祭祀仪式,戏曲原初状态的宗教性追求,戏曲化程度很高的傩戏形态,这一切构成了关索戏独特的文化价值。因而,2011年5月,关索戏入选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如今的小屯村,吸引着专家、学者、旅游者好奇的打量,关索戏也成为澄江县厚重的文化、旅游名片。每到春节,关索戏踩家、踩村、踩街的步伐蜿蜒于阳宗坝子的村村巷巷。正月十四,打着飞虎旗,敲锣打鼓的关索戏演出队伍出现在前往龙泉寺送大香的人群里,那循序前行的三国人物,那古朴生动的打斗、表演,都成为阳宗坝子春节期间民俗活动的一道亮丽风景。曾经庄严的傩仪变幻为节庆民俗,戏曲化的表演成为生活渐渐富足的人们的集体狂欢。关索戏在润泽着人们的文化饥渴,抚慰着大众的精神疲乏的同时,也完成了从民间信仰向民俗文化的嬗变。

参考文献:

[1] 玉溪地区行署文化局,澄江县文化局.关索戏志[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

[2] 玉溪地区行署文化局.云南戏曲传统剧目汇编(8)·关索戏(傩戏第2集)[C].昆明:云南省民族艺术研究所戏剧研究室,中国戏曲志云南卷编辑部刊印1997.

[3] 田仲一成.云南关索戏中的花关索——兼论其与闽粤戏神田都元帅的关系[J].文化遗产,2012(01).

[4] 杨应康.关索戏及其演出习俗[M]//杨应康.澄江风物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167-169.

[5] 陈天佑.关索戏——典型的戏曲型傩戏[J].中华戏曲,1996(02).

[6] 刘体操.珍贵的关索戏脚本[J].民族艺术研究,2000(05).

(責任编辑:杨 飞 涂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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