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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广玲小说短评两则

2019-09-10

陕西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二妹命运婆婆

言有尽而意无穷,余意尽在不言中

———评小说《姊妹》

姚自蹊

读完《姊妹》这篇小说,总觉得心像被什么堵了一样。情绪的波动来自小说戛然而止的结尾。

这是一篇现实主义小说,却有现代主义色彩的结局。这样一个开放的、多义的结局合情合理,却又完全出乎读者的意料,给人极大的视觉与情感冲击,不得不佩服作者情节构思的精巧。

小说用“曲香格要结婚了”开头,以香格为主线叙述了一家三姐妹的命运。香格和丈夫潘少刚勤劳、正直,是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中典型的正面人物形象。两人摩擦不断,却又是一同与命运争斗的战友。当两人的日子总算越来越好之后,读者预料中的大团圆结局并没有如期到来。香格丈夫去世,三姐妹吊丧,故事戛然而止。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中善恶有报的结尾被改写,这种毫无预见的手法更符合现实,大量的留白供读者想象,对小说意义的多重思考也在这空白之中得以生发。

潘少刚是文中着墨不多却个性鲜明的一个人物,他的死拉开了小说结局的序幕,同时也是令讀者扼腕叹息的重要原因。小说前半段借一个卖瓜人之口简要交代了潘少刚的情况———“你家大姐夫,有的是力气,人也聪明,听说当时考上了大学,队里实行保送,家里成份不好,就没上成。过日子是把好手,只是脾气暴得很!”作者虽然没有详细描写,但从这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潘少刚和香格一样,都是受到命运无情打压的人。冷酷的生活使他坚毅、强硬、暴烈,在与命运的斗争中,他失去了对妻子应有的柔情与怜惜。生活不曾对他温柔以待,所以他也学不会温柔待人,香格与他明明是携手奋斗的战友,但一言不合,他就对香格拳脚相加。因为香格接济二妹一家,潘少刚与她没少打架。但潘少刚并非冷酷无情之人,相反,他善良正直、通情达理,他的善良不是愚善,不是老好人式的一味自我牺牲,而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他自己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但遇到要花钱的正事从不含糊,对于跟他一样与不幸命运作斗争的人,他富有同情心,慷慨相助。比如小五和丈夫找他借钱开养鸡场,他二话不说给了五百块钱,并且告诉他们,不用急着还,还带着二人去向开了养鸡场的李大头学习。再如二妹的闺女逃婚后向他求助,他没有将对二妹和二妹夫的不满倾泻到他们的孩子身上,而是出钱让孩子外出闯荡,这是何等的气量与胸襟。可见潘少刚不是自私自利,不愿帮助香格的娘家,只是因为二妹一家好吃懒做,是潘少刚眼里“扶不起来的阿斗”。

这样一个面对命运毫不妥协、顽强抗争,始终保持勤劳、正直的本性,同时又有头脑、有智慧的人物,在与命运的斗争中他似乎理当成功,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正一步一步接近成功。当他和香格的日子终于渐渐好了起来,他终于在生活的重压下有了片刻喘息的余地,一场意外袭来,他和香格十余年的斗争成果像一场梦一样消逝了。

人的努力、拼了命的挣揣,在命运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卑微。

潘少刚是千千万万辛勤劳碌、坚韧不拔、渴望摆脱贫穷命运的农村青年的缩影。他身上带着俄狄浦斯式的悲剧英雄色彩,一个反抗生活但以失败告终的普通人。他的死似乎印证了二妹对香格讲的一句话———“人的命,天注定。”

二妹和二妹夫,是作为香格与潘少刚的对立面而存在。香格和潘少刚面对困境采取斗争的态度,二妹和二妹夫则是逆来顺受,不曾有任何改变命运的想法。他们好吃懒做、自私自利、偷奸耍滑、得过且过,他们是另一类农村青年的典型代表———被艰苦的生活磋磨掉了人性中的善良与自尊,任由人性中一切恶的因子蔓延滋长。当他们还能依附香格、日子还没有由贫穷滑向更加无望的贫穷时,二妹夫尚能逗逗鸽子、摘摘花与二妹取乐。当他们与香格断绝关系,无法再做寄生虫后,人性中最后一丝底线也被突破,他们宁愿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换钱也不愿辛苦劳作。二妹和二妹夫的生活悲惨但不令人同情,因为他们本可以摆脱这样悲惨的处境。当他们私吞了香格家卖化肥的钱用来养山羊的时候,如果两个人肯好好照料山羊,日子也会从此红火起来。可他们并没有珍惜改变命运的机会,由于相信“人的命,天注定”,二妹和二妹夫自己亲手断送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信命的,终究没有逃过无情的打击;相信命的,深陷贫穷的漩涡无法自拔。香格和二妹未来的命运看似都飘忽不定,但作者还是在文中暗示了些许的不同。二妹的几个孩子都没文化,二妹下一代的未来和他们的母亲别无二致。而香格的三个孩子都在念书,二女儿更是考上了大学,香格的生活充满艰辛和苦难,但有希望。

一片光明中的火苗并不耀眼,但在一片黑暗中零星闪烁着的希望的火苗却能照亮最美好的人性光辉。人的一生,是要及时行乐还是努力奋斗,是要反抗命运还是逆来顺受,关于命运,关于价值选择,一切的答案和解读都在这个未尽的结局之中。

如果说结尾处潘少刚的死引发了读者对命运的多重思考,那香格的哭则勾起了读者复杂幽微的亲情体验。三姐妹各自成家后,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们之间亲情的羁绊也日渐松弛。随着香格与二妹的决裂,她似乎已经彻底与娘家断绝了关系。但小五像一条细细的线,若有若无地维系着香格和二妹的联系。潘少刚去世,香格一直绷着没哭,因为与亲人渐行渐远的她将丈夫视作唯一可以相互依靠的人,只要她不哭,这个残忍的现实似乎就还是一场梦,她在这世上就还有依靠。小五和二妹的到来告诉香格,她还有姐妹,还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以依靠,她不是孑然一身飘零在这世上,香格终忍不住,哭了起来。

香格的哭是一时的崩溃还是对命运的彻底投降?三姐妹的亲情是暂时的凝聚还是永恒的回归?三姐妹的命运,往后会怎样呢?这些作者没有言明,静待读者自己去想象。

罗曼罗兰说,没有人为了读书而读书,只有在书中读自己,在书中发现自己,或检查自己。好的作品应该给一千个人一千种解读的自由,既表达人类永恒的、共性的情感,又能使每个读者在其中找到私人的经验与体悟。《姊妹》就是这样一篇精彩的作品。作者用冷静客观的描写塑造出了一个个饱含真情实感、鲜活生动的人物,令读者沉浸其中,又在结尾处戛然而止,言有尽而意无穷,余意尽在不言中。

都市女性的自我追寻

———评《沙漠骆驼》

王婷

《姊妹》关注的是乡土世界中的女性的生存命运,她们的一生如年轻的树苗,扎根进粗粝的土壤中拼命吸取着水分,在风雨中挣扎着长大,在苦难中变得挺拔而沧桑,而在小说《沙漠骆驼》中,作者则将读者带入新的时空,展示了都市中女性穿梭于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在亲情、爱情、友情中寻找自我,发现自我的旅途。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经历着爱情信仰的消解与重构。作为一名女性,小说主人公顾亚慧的爱情观与爱情历程,经历着一个不断重构的过程,这一过程由三名女性共同建构,朋友杨晓菲、婆婆作为两种女性价值观的象征,在顾亚慧的人生中不断“纠缠”,牵引着她慢慢找寻自我,发现自我。顾亚慧是一个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她有着女性天然的矜持与自傲,对爱情、伴侣、婚姻也有着真天真纯粹的向往。小说中,好友杨晓菲在家庭变故后,原有的、如大多数人所持的正统爱情观、婚姻观迅速崩塌,开始走上婚外恋的道路,顾亚慧显然对杨晓菲追求的这种不伦爱情无法认同:“……你的所谓的爱情,只配盛开在黑夜里。”此时她也是个普通的女人,是传统主流爱情观、婚姻观的支持者:“我劝你还是找个靠谱的男人嫁掉,生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那才是正道……”、“婚姻是爱情的归宿,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我看你是对婚姻存有偏见,才会有这样消极的看法,大多数的婚姻还是幸福的……”在顾亚慧的眼中,爱情与婚姻是相互成全的,这也是一个“世俗”女性对爱情最大的期冀。

而生活偏偏与她开了个玩笑,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将她对完美爱情的理想打破,所谓婚姻也许真的成为了好友口中的一地鸡毛,这些鸡毛是顾亚慧婆婆奉为圭臬的生活真谛,也象征一种爱情价值观,婆婆的出现预示着顾亚慧爱情信仰的消解。小说开头便用简单笔墨勾勒了顾亚慧的性格:自持、清高、出身优渥却对物质没有过多追求。当她与婆婆相遇时,两种个性必然会产生碰撞,在婆婆眼里,一个合格的儿媳必须要精致优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孝顺:“老公不知道,顾亚慧到了家,婆婆就会下了一道又一道圣旨,她要学习插花,要学煲汤。她回到家里,哪还有半点的自由自在?”、“只是顾亚慧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精心包装的瓷器,那个她不是真实的她,她化着淡妆,拿着手包,像是皇室的女人,一不能翘二郎腿,二不能哈哈大笑。即使大笑,也要刻意地露出八颗牙齿,一不小心多露出两颗就会被婆婆嫌弃。”……这些心理与生理的冲击让顾亚慧走向崩溃的边缘,在无形中受到的世俗婚姻观念的压制,击碎了她对爱情与婚姻原初的向往,难道婚姻真如好友所说这是多么现实又无可奈何?终于因为孩子这一导火索,顾亚慧的种种委屈与气氛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被压抑已久的女性主体意识将要回归,她选择用离婚这一极端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反抗。这场反抗以婆婆的生病告终,也许,看到年过半百卧病在床,往日威严尽失的女人,顾亚慧的心柔软了,理解了婆婆作为女人,作为妻子,已经完全把自我献给了家庭的命运,尽管自己并不接受这样的命运,但她终于理解了婆婆的对于婚姻的坚持。就像小说中所写,她在婚姻的沙漠中孤独而艰难的行走,但终将也会看到一片爱的河,短暂的憩息,与自己和解。

小说中,女主人公顾亚慧经历了结婚———离婚———与婆婆和解一系列人生转变,这一过程是顾亚慧的爱情信仰的消解与重构的过程,更是女性寻找自我、主体意识回归的过程。小说将叙事空间定位在都市,其给予女性作家及其笔下女性人物生长空间与蓬勃生命力的同时,也为其设置了都市的物质消费观念以及欲望人生的桎梏与羁绊,这与女性对自由、纯粹的自我和爱情不断产生矛盾和悖论。在都市的自由开放的空间与多元宽容的精神,女性某种程度上摆脱了乡土以及传统道德的桎梏,获得了伸展性别特质、解放性别身体的机会与自由,为女性的独立与自主创造了条件。在都市物质富足、经济独立的女性个体身上,滋生出批判男权、标榜性别意识的独立宣言。杨晓菲渴望以物质自由摆脱婚姻的枷锁,抛弃婚姻,随心所爱就是她的自我,而顾亚慧则在家庭与个人、物质束缚与精神自由中不断找寻平衡,重建纯粹的爱情与自我仍是她追求的人生。

与对都市女性的当下生活的描写相对应的,是女性都市小说写作中所体现出的传统意识。如果说都市生活的瞬息万变与日新月异,女性在都市中的命运不可预估与不可捉摸,带有种种行进中的不安定因素与生活价值判断的困难,那么揭示女性的所受传统价值观影响的一面就成为探寻女性内在精神密码的重要途径。女主人公的家人与婆婆便是传统意识的化身,可以看出尽管身处都市,身处一个开放的多元的空间,女性传统的婚姻观爱情观仍对她们产生着根深蒂固的作用,也许这就象征着女性在寻找自我时所行走的一片片沙漠。

诉说女性的成长历史,不得不涉及到与女性息息相关的社会中的男性群体。新时代的女性知识者已经不再将男性视为自己的天敌,更不会将男性视作社会生活的全部。男性可以成为女性的精神伙伴与知音,也可以帮助更加弱势的女性在社会中立足,给予各种可能的支持。在小说中,顾亚慧的丈夫实际上便是以一个善解人意,为妻子考虑的丈夫形象出现的,作者有意弱化了男性在两性关系中的主导地位,更侧重与女性之间的博弈,从写作策略上来展现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不过,尽管在彼此的互助中两性关系更加融洽和谐,但女性还是会面对许多困扰,比如给予你精神慰藉的男性往往并不能提供足够的物质与生活保障,而给予了富足的物质生活的那个伴侣常会缺失精神层面与女性的沟通与交流。顾亚慧与杨晓菲的婚姻爱情经历就是两种境遇的写照。

此外,作者在小说中还传达着一种女性的身体美学,其中多次描写到女主人公的身材:“身材还是当今最时尚的,用夸张的说法是,她几乎瘦成了一道闪电。”、“其实对于自己的平胸,顧亚慧并不在意,她不必每天象别的女人一样,要把上半身向前倾斜四十五度,从腋窝就开始整理脂肪,戴着四分之三罩杯的文胸,生生地挤出事业线,让自己女人的资本增厚一点点。”、“顾亚慧知道,婆婆一直对她颇有成见,说顾亚慧长得太漂亮,漂亮的女人傲气,难驯服,还说顾亚慧太瘦,胯太窄,这样的女人不容易生养。”……作者有意强调女主人公身材的“瘦”,显然,此种身体描写不是单纯的外貌描写,女性的身体暗含着政治性和符号性,在顾亚慧的观念中,自己的瘦证明了自己与众不同,无需追随模仿他人,捍卫自己的身材就是捍卫自己独立的个性,而在婆婆眼中,为了家族后代,女性需要拥有一个丰腴的身体。两种观念对的交锋暗含于女性的身体叙事。

作者以女性细腻的视角与笔触展现着都市女性在物质、世俗价值洪流中的命运和作出的自我挣扎,无论是顾亚慧、杨晓菲还是婆婆,每一种女性都有其坚守的价值观,也许存在既是合理,与其对其做出是与非的定性,更重要的是呈现与思索:女性如何在复杂的人际社会寻找自我与他人的平衡,如何在纯粹的爱情与家庭做出取舍,这也许是作者讲述故事的最好的归宿。

作者简介:姚自蹊,王婷,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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