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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处逢生

2019-09-10熊芳芳

读写月报(语文教育版) 2019年7期
关键词:姑妈寒风篇文章

熊芳芳

师:今天我们学习刘亮程的散文《寒风吹彻》。刘亮程,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沙湾县的一个小村庄里。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于1998年在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后,在1999年引起巨大反响,被誉为20世纪最后的文学景观。2001年4月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文学新人奖。著名评论家蒋子丹称他为“20世纪最后一位散文家”“乡村哲学家”。刘亮程有四篇作品(《寒风吹彻》《今生今世的证据》《我改变的事物》《走向虫子》)入选中学课本,是作品入选中学课本最多的当代作家之一。而《寒风吹彻》尤其倍受青睐,教育部人才培养模式改革和开放教育试点教材(《中国现当代文学》,钱理群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苏教版选修教材、粤教版选修教材都全文收录了这篇文章。现在,请同学上来为我们伴乐朗读自己最喜欢的片段。

(学生自选片段,轮流上台伴乐朗读)

师:大家读得都非常好。很有感情!其实,刘亮程最初得知这篇文章入选中学课本时还感到很惊讶,但这种惊讶很快便转为一种欣喜。他说:“这篇文章选入课本是我没想到的,不是它不好……那些太寒冷的文字,可能不适合孩子阅读。当然,把这样的文字呈现在中学生面前,说明我们的老师和学生都长大了……中学孩子已经处在人生的半成年期了,我们不应该仅仅告诉孩子们‘春天来了’,而应该把人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包括死亡。”那么,你们从这篇文章里读到了什么呢?你们觉得这样的文字适合你们读吗?

生:我觉得很适合我们读。尤其是对我们这些过寄宿生活的学生来讲,我们每周跟亲人团聚的时间只有两天,等我们高考结束,读大学可能不在广州,然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作者讲到他的姑妈、他的母亲,包括他自己,当一个人生命中的冬天来临时的情景,让我很容易地就联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我们的父母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对他们来说可能正值壮年,但是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应该让我们继续成为他们的负担,我们应该为家庭和父母付出一些什么,这篇文章深深触动了我,所以我觉得它是有价值的。

师:你从文字里面读出了作者对于亲人温暖关切的情怀,并且从中感悟到要对自己的父母多一些关爱,非常好!

生:我觉得人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会有一些寒冷和孤独是任何旁人无法替他消解的,就像作者所说:“但母亲斑白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

师:岁月是一段遥远的距离,随着许多人、事、心境的累积,生命以沉重的步伐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走去,这是人力无法逆转的。

生:我在文中读到最多的不是亲情的温暖。我觉得这篇文章值得我们阅读,是因为它向我们展示了生命中另外一部分我们需要理解的东西:生命并不只是五彩缤纷的,在它的对立面,也有孤独、寂寥、无助、无奈。

师:通过这些文字,你看到了人生的全貌,是吗?

生:是的。

生:这篇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在平淡的叙述中,却透出了人生的无奈和悲凉。在他的文字里,并不是全然寒冷,它还有人性的温暖。

师:很好。正如作者自己所言:“我的文字里面没有单纯的痛苦、快乐、伤感,所有东西都融合在一块了,是一种悲喜交集的文字吧。”

生:他所描绘的是一种生命的真实,是我們不可逃避的事实。

师:很好。他所表现的正是人生的常态,他把这些真实告诉了我们。

生:平时老师们讲得更多的是人生观,很少讲到生死观。这篇作品讲了很多对死亡的正视和理解,所以我觉得这篇文章有必要读一读。

师:嗯,讲了很多人生观,却很少讲人“死”观,是吧?(生点头)梁遇春就写过一篇文章:《人死观》。那么,以大家对文章的理解,能不能在文中找一个现成的短语,来替换“寒风吹彻”这个标题?

生:“孤独地过冬”。

生:“一个人的冬天”。

师:大家觉得哪个更好?前者还是后者?

生:后者。

师:“一个人的冬天”(板书“一个人的冬天”),这个短语里面包含哪两个要素?

生:孤独。

生:寒冷。

师:很好。(板书“孤独”“寒冷”)寒冷当然首先是因为自然界冬天的来临(板书“自然的冬天”),广州是看不见雪的,但在我国的西北边陲新疆,在刘亮程生活了几十年的那个小村子里,冬天的寒冷远非我们所能想象。看看文中哪些句子描绘了这种冬天的酷寒?

生:“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出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在寒冷中,人无处藏身,仅有的一点温暖也无法保留。

师:很好。寒冷会吞噬人。

生:“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路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当他坐在我的火炉旁时,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冷得身上都结满了冰霜,并且让炉火都变得苍白,如果没有看过电影、电视上的一些类似画面,我会觉得太夸张了。

师:很好。抓住了细节。作者没有夸张,这就是西北冬天的真实情景。我在苏州的时候,教过新疆班,孩子们给我看过许多冬天下雪的照片,也向我讲述过那里的生活,那里的村庄几乎所有人家的房门都是朝屋内方向开,因为冬天下雪结1米多厚的冰,会堵死开门的方向。

生:“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得过一阵才能化开。”这里肯定是夸张。(生齐笑)

师(亦笑):嗯,作者的想象很奇特很丰富。

生:作者挂上棉门帘,寒风还是进来了。“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是说寒风很厉害,无孔不入。

师:很好。“熟悉”用了什么手法?

生:拟人。

师:寒风对“我”和“我”的屋子了如指掌,“我”无处遁逃。

生:“我知道雪在落,漫天地落”,人躲在屋子里烤火,不敢出去。这是在写冬天的寒冷。

师:非常好。通过写雪来表现寒冷,是直接描写;通过写人来表现寒冷,是间接描写。继续思考,文中的寒冷,仅仅是因为自然界的冬天吗?

生:还因为人“寒冷的心境”,譬如那个被冻死的老人。

师:很好。“寒冷的心境”,是另一种冬天——

生:心灵的冬天。

师:太棒了。(板书:“心灵的冬天”)文中哪些人经历了心灵的冬天?

生:那个被冻死的老人。“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点点温暖呢?靠什么去留住。他的烂了几个洞、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衣?底磨得快透了一边帮已经脱落的那双鞋?还有他的比多少个冬天加起来还要寒冷的心境?……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我的一小炉火,对这个贫寒一生的人来说,显然杯水车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师:作者是怎样判断老人的心境很寒冷的?

生:天寒地冻的时候还孤身一人在风雪中奔波。

生:老人的旧棉衣已经破了,鞋底也快磨穿了,一边的鞋帮已经脱落了。在雪地上走路,很难想象这样的鞋怎样抵御严寒。应该是没钱买新的,也可能根本没人关心他的饥寒。

师:所以作者说老人“贫寒一生”,他所匮乏的,不仅仅是物质,更是亲情。老人的生命在自然的冬天和心灵的冬天的双重摧残之下,终结在了茫茫的雪地里。还有谁经历了心灵的冬天?

生:姑妈。

师:你怎样看出来的?

生:姑妈看起来是个孤独的老人,身边好像没什么亲人。所以,“我们兄弟几个常手牵手走过封冻的河去看望她。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暄暄。”“我一直没有忘记姑妈的这句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她的活。”我觉得这个姑妈很孤独很可怜,作者的母亲好像表现得挺淡漠的。

师:很善于捕捉细微的情感,很好。那么大家能否说说,母亲为什么看起来很淡漠?

生:“母亲不是一个人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母亲有母亲要面对的生活,她要把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照顾好,不让他们受冻。她自顾不暇,当然顾不上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

师: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是吧?(生点头)母亲是上帝派给每个孩子的天使,上帝忙不过来,所以创造了母亲。

生:“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这样的寒冷,对她和她的孩子同样是一种考验。在大自然的威力下,没有谁敢高声说话。

师:非常好。能活下去就是一种恩赐了,没有人敢自称救世主,也没有人敢肯定地相信未来。

生:可是为什么姑妈死后,母亲也表现得淡淡的,“像在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生俱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师:请大家把这本选修教材翻到第72页,周国平的《面对苦难》的结尾,一起读最后一段。

(生翻书)

生(齐读):“人们爱你,疼你,但是一旦你患了绝症,注定要死,人们也就渐渐习惯了,终于理智地等待着那个日子的来临。”

师:这就是母亲表现平淡的原因。在西北的冰天雪地里,在母亲漫长的艰苦岁月里,她已经见多了生命的无助与渺小。

(生皆感喟)

师:还有谁经历了心灵的冬天?

生:母亲。

师:母亲吃了不少苦,但是,从作者的文字里,我们还是会发现,她比姑妈幸运很多。在孩子们还很幼弱的时候,年轻力壮的她心中充满了对孩子们的爱,她的心灵是温暖的;在她双鬓斑白的时候,又被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的孝心和温暖包围。在文章里,母亲可能是一个最幸运、最不缺少温暖的人。

生:“我”。

师:“我”为什么经历了心灵的冬天?

生:“我”才十四岁就要半夜起来去很远的地方挖柴,“每次拉柴火,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可以发现母亲对“我”还是很关心的,但父亲却只是“有时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父亲不怎么心疼我。

生:为了拉柴,“我”独自一人在外面赶了一天半夜的路,腿都被冻坏了,父亲刚一见到“我”就问“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父亲一点都不关心“我”有没有被冻坏。

师:很细心的发现!没错,拉梭梭柴对于当地的男孩子来说,是最苦的一件事,也是最危险的一件事。父亲对“我”的漠不关心,让“我”在刚刚经历了自然界冬天的风刀霜剑之后,心灵也雪上加霜。这里有个事情需要了解,刘亮程在另一篇散文《父亲》里说他父亲去世时自己才8岁,而这篇文章中拉梭梭柴的刘亮程是14岁。

(生均感诧异)

师:他的父亲是37岁去世的,之后母亲改嫁。这篇文章中说到的父亲,应该就是继父了。后来,《乡村发现》栏目组采访他的继父的时候,他告诉大家说,自那以后,家里再没要刘亮程单独去沙漠拉过梭梭柴。

(生释然)

师:我们也不能过分责备这位继父,男性总会比女性粗糙一些。而且新疆民风豪放,热烈阳刚,一般都认为男孩子是应该要从小多吃苦的。所以,刘亮程还是很豁达地“自以为”拥有一颗“火热温暖的从未被寒冷浸入的内心”。除了自然的冬天、心灵的冬天,还有什么原因造成了寒冷呢?

生:生命的冬天。作者说他发现“穿再厚的棉衣也没用了。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它已经来临”。就像四季一样,冬天是一年里最后的时光,一个人步入老年之后,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就是他生命的冬天。

师:说得太好了!(板书“生命的冬天”)谁消逝在了生命的冬天里?谁正在生命的冬天里苦熬?谁又正在向生命的冬天走去呢?

生:那个老人、“我”的爷爷奶奶和姑妈,都消逝在了生命的冬天里。母亲正在生命的冬天里苦熬,“我”正在向生命的冬天走去。

师:自然界的冬天来了还会再走,心灵的冬天还有可能回暖,只有生命的冬天,注定了奔向唯一的结局。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这个结局,任何人对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的冬天都无能为力。作者是如何表述这个意思的?

生:“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尔后整个人生。”

师:活着的过程,就是死去的过程。我们生命的一些部分一点一点地渐渐离我们而去。就像史铁生说的:“死,从来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陈村有一回对我说: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先是这儿,再是那儿,一步一步终于完成。”

生:“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

师:很好。岁月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沉积了严寒,是别人看不见也帮不了的。在自己一个人的冬天里,我们无法自救,也无法救人。

生:“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师:生命进入冬天的时候,春天是大地的事,是别人的事。进入冬天的生命,再也没有了生长和绽放的可能。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在温暖的春天中延长自己的冬天。

生:“但母亲斑白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隔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师:纵有亲情温暖相拥,母亲生命里的冰雪仍不能融化,因为那冰雪不属于自然的冬天,也不属于心灵的冬天,而是属于生命的冬天。在生命的冬天里,每一个人都注定了绝世孤独,任何旁人都无能为力。这是文章所表现的一种孤独。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孤独?

生:人拥有生命,却不能主宰生命,我们最熟悉的东西,每天都在享用的东西,我们却无法成为它的主人。

师:感觉生命是一个并不绝对可靠的旅伴,过去和此刻它虽与你时刻同行,在下一秒的未来却随时可能撇下你而远去,是吗?

生(寂静,深思):是的。

师:(板书“人与生命的疏离”)这是我们绝世孤独的深层原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是绝对可靠的同盟者。它变着法儿地从我们身边一点点逃离,“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尔后整个人生”。这样的生存处境是否仅仅步入老年的人才会面对?年轻人是否完全不必担忧这个问题?

生:不是的。每个人都面临同样的处境。

师:文中可以找到依据吗?

生:14岁的刘亮程够年轻了,但是他说:“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热。它永远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

(有生骇然,理解为骨头断在那里了)

师(笑):这是文学语言,不是断在那里了,是冻坏了,这根骨头从此不能再支撑他的生命了,所以等于是从他的生命中离去了,而且永远唤不回了。我们一起来读第16自然段。

生(齐读):“那个冬天要是稍短些,家里的火炉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这条腿当回事些,或许我能暖和过来。可是现在不行了。隔着多少个季节,今夜的我,围抱火炉,再也暖不热那个遥远冬天的我;那个在上学路上不慎掉进冰窟窿,渾身是冰往回跑的我;那个跺着冻僵的双脚,捂着耳朵在一扇门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们唤回到这个温暖的火炉旁。”

师:那些从我们生命当中离去的,就永远离去了,再也唤不回来了。并且,它在离开的时候,还会附带着捎走一些其他的东西,譬如温暖,譬如快乐,譬如少年的真纯和青春的激情。继续看,作者还怎样表现了人与生命的疏离?

生:还有作者眼前和身边本来活生生的生命,却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从世界上消逝,那个陌生的老人、姑妈、爷爷奶奶,这都让人感觉到生命“靠不住”。

师:很好。生命虽然与我们朝夕相伴,却不像个忠实的妻子,而是随时可能见异思迁跟着某位情郎私奔的薄情寡义的情人。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看见“人与生命的疏离”呢?

(生沉默)

师:我们来把文章的最后一段一起读一遍。

生(齐读):“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师:发现什么了吗?

生:“我”所真正拥有和能够呵护的,只是“自己”“当下”的“这一个时刻”。“我”的亲人们的岁月,“我”无法将它们烤热;甚至“我”过去和未来的岁月,“我”也都无法将它们烤热。

师:非常好!“我”的过去已经离我而去,敞开在荒野里;“我”的未来不确定,不可知,不知道它会是怎样,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这就是“人与生命的疏离”造成的绝世孤独。还有其他的原因造成人的孤独吗?在文中找找看。

生:人与人的疏离。

师:非常好!(板书“人与人的疏离”)请具体阐述。

生:很多啊!那个老人和自己亲人的疏离,姑妈和母亲的疏离,父亲和“我”的疏离。

师:再没有了吗?

生:应该没有了吧!

师:我们一起读第9、10自然段。

生(齐读):“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以往牛车一出村,就会听到远远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只要紧赶一阵路,便会追上一辆或好几辆去拉柴的牛车,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那种夜晚天再冷也不觉得。因为寒风在吹好几个人,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几架牛车在这条夜路上抵挡着寒冷。”“而这次,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

师:读得很好。想想看,作者为什么要写以往赶车的情形?

生:形成对比。路上有同伴的时候,就不孤独,所以“天再冷也不觉得”。

师:很好。作者描写那样的夜晚时,文字非常细致动人。动中有静,有声有色: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大量出现的叠词和反复,使冷暗静寂的冬夜散发出奔腾跃动、彼伏此起的生命气息:“远远近近”“一辆或好几辆”“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你几乎能够感觉到人们结伴奔向目的地时的兴奋和欢愉。而现在,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作者是怎样描述他的感觉的?

生:“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

师:寒冷如同一支大军,消灭掉了一切目标之后,乘胜追击,集中火力来对付孤身一人的“我”。什么感觉?

生:孤独。

生:绝望。

生:恐惧。

生:必死无疑。

师:对,人与人的疏离,造成了人的孤独。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一边追求自由,一边又渴望群居的原因。西方有位哲学家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天神。”好,下面我们继续思考,造成人的孤独的原因,除了人与生命的疏离、人与人的疏离,还有没有其他?

(生沉默)

师:刚刚我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天神”,其实我并不完全赞同这句话。离群索居者当中也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在人群中感觉不到自由、安全与愉悦,而一旦投入大自然,他们便能够得到自由的释放和温柔的安抚,甚至灵感迸发,创造奇迹。许多诗人和画家都是这样。也就是说,大自然是可以消解人的孤独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古代文人纵情山水、隐居田园呢?人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自然和谐了,孤独感就能够得到消解。跟一棵树对话,往往比跟一个人对话愉悦得多,也深刻得多。而一旦人与自然疏离了,人类就被孤立了(板书“人与自然的疏离”)。我们来看看这篇文章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我”对雪的态度,前后有什么样的变化?

生:最初的时候,“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

师:很好。“我”生怕雪不能发现“我”,所以“我”兴奋热情地主动拥抱雪,迎接雪,向雪宣告自己的存在。后来呢?

生:后来“我”是躲着雪,生怕雪发现了“我”。

师:由“擁抱雪”到“躲着雪”,十分鲜明的对比。作者怎样写自己“躲着雪”?

生:“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

生:“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

师:好。躲不过,正表明一直在躲。

生:“屋子里更暗了,我看不见雪。但我知道雪花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顶和柴垛上,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

师:好。躲在屋子里用耳朵听雪,用心看雪。一样可以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生:“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

师:哦,“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淡漠了。从爱,到躲,到漠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生:因为他被雪伤害了。雪,让他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师:很好。还有吗?

生:因为“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

师:“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又会是什么呢?

生:应该是指现实生活吧。

师:很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事情需要去面对去解决,审美毕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还要劈柴,要打扫院子,要割回地里的庄稼,要把怕冻的东西一一搬进屋子,要糊窗户,挂门帘,还要去看望姑妈和母亲,甚至要去温暖一个陌生的老人。雪的美,不再成为“我”生活的全部,“我”的生命中,有了更多的牵挂和温暖的负载。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当人从自然的母体中剥离,必定难逃孤独的宿命。所以,在“我”躲着雪,对于冬天的来临似乎“漠不关心”的同时,我心中其实仍有一种期待。期待什么呢?

生:“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师:嗯,不仅有期待,“我”甚至有预感——

生:“就在前一天,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大雪来临。我劈好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禾,整齐地码在窗台下;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无意中像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

师:在“我”的内心深处,雪依然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生:很尊贵,像一位贵宾。

生:像一个久别重逢的知音。他与雪心有灵犀,有感应。

生:像一位圣洁的女神,他不想让雪染上一丝尘埃,所以打扫了院子,“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

师:也打扫了心情,“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以一颗澄明的、没有杂质的心,迎接雪的降临、灵魂的洗礼。我相信在这样的时刻——作者与自然亲密融合的这个时刻,这个孤独的人,一定纯洁幸福得类同天神。但这样的时刻并不是永恒的,现实世界还会重新拉我们入怀,再度造成新的疏离。林贤治评价刘亮程的作品时说:“在那里夹杂地生长着的,是一种困苦,一种危机,一种天命中的无助,快乐和幸福。”在“孤独”和“寒冷”之外,你还能看见什么不一样的生命色彩呢?

生:有一种很柔软的爱和一种明亮但不刺眼的温暖。

师:很好。(板书“柔软”“爱”“明亮”“温暖”)说说你从哪些地方感觉到的?

生:“火炉”的意象在文中反复出现,贯穿全文始终,它其实是作家心中的“暖炉”,希望能驱逐人间的寒冷与凄凉。

师:非常好!大家继续说。

生:“我”的一个没能实现的愿望:“天热了,母亲会带着我们,趟过河,到对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蜗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和我们说说笑笑……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春天。”这段话让我十分感动,我觉得作者有一颗多么温暖柔软的心!

师:很好!一个铭记于心的梦,也是一个爱的诺言。

生:“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温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体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我把这点隐深的温暖节俭地用于此后多年的爱情生活。我的亲人们说我是个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仅有的温暖全给了你们。”读到这里,我有一种想掉眼泪的感觉。我觉得作者自己本是寒冷的受害者,他努力隐藏温暖才让自己不致完全冷却,得以存活,并且把自己心中全部的温暖带给所爱的人,别人却还认为他是个冷漠的人,但其实他得到的温暖和储藏的温暖本来就少得可怜。

师:被苦难淘洗过之后,他的心柔软而朴素(板书“朴素”)。面对人生,我们能感觉到作家所流露出的一种对命运的自觉认同和宗教般的虔诚(板书“虔诚”),一种难得的舒缓与从容(板书“从容”),一种对命运、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之后的沉静(板书“沉静”)。苦难就如同一场寒冷的雪,让作者在清醒的灵魂中更清楚地看见生命,并且,像卡夫卡一样,为浮躁的当代人指引了痛苦,展开了人生的全貌。那些远远近近的记忆,内内外外的纠结,都只如海德格尔所说:“运伟大之思者,必行伟大之迷途。”从伟大迷途中走出来的人,才会有伟大的思想;有了伟大的思想,才可能走向明亮的远方。所以刘亮程说:“文学,就是在为我们的精神,创造一种绝处逢生。寒风吹彻中,我们还有春天的梦。”

(作者单位:广东省深圳市盐田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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