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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趣”

2019-09-10卢忠仁

美与时代·下 2019年8期
关键词:美学概念

摘  要:“趣”是我国美学、文艺理论中的重要审美范畴之一,它大量出现在我国美学、文艺理论中。“趣”论在我国美学和文艺理论史上有一个孕育、诞生、成型、兴盛、深化的过程。“趣”是一种新奇、独特的美,具有反常合道的审美属性,是现实生活和艺术中的一种新颖、奇妙、天真、生动、灵智、慧黠的审美特质。“趣”有多种具体类型和表现形态。

关键词:趣;趣味;反常合道

“趣”是我国美学、文艺理论中的重要审美范畴之一,它大量出现在我国美学、文艺理论中。“趣”在我国美学和文艺理论史上有一个孕育、诞生、成型、兴盛、深化的过程。趣的本质内涵至今还众说纷纭、人言人殊。“趣”有多种类型和具体形态。这方面都很值得研究。本文准备结合目前已出现的一些研究“趣”的理论成果,对“趣”的理论流变、本质内涵及具体形态和表现作些新的探索。

一、“趣”论的历史流变

关于“趣”论在历史上的流变情况,已有一些人作过较系统的研究,笔者在此只引录一些历史上关于“趣”的最重要的资料,对“趣”论的历史流变作一具体论述和分析。

《说文》释“趣”曰“疾也”。“趣”原本是一个动词,有“疾”“趋”“趋向”“赴”“快”等含义。《诗经·大雅·械朴》中有“济济群王,左右趣之”的诗句,朱熹《詩集传》解释说:“趣之,趋向之也。”《易经·系辞下》中有“变通者,趣时者也”,这里的“趣”也是趋向的意思。在《孝经·序》中有“会五经之指趣”,这里的“趣”指经中的意旨、深意。“趣”是怎样由一个动词转化为美学词汇、范畴的,已很难考释。作为美学范畴的“趣”,较早见于《列子·汤问》,书中说:“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这里的“趣”指琴声中的意味、韵味。这里的“趣”已是一个美学概念了。是否可以说,“趣”作为美学概念的提出,最早是《列子》一书?

魏晋南北朝时期,“趣”开始进入文艺理论领域。《晋书·陶潜传》云:“但说琴中趣,何劳琴上声。”《晋书》卷八十《王献之传》中比较二王书法时,说王献之书法“颇有媚趣”。东晋高僧慧远在《庐山东林寺杂诗》中写道:“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说他在大自然的“趣”中感受到佛道玄理。谢赫评画家戴逵的画是“情韵连绵,风趣巧拔”[1]。顾恺之在《画论》中以三幅画为例谈到了三种“趣”:“骨趣”“变趣”“天趣。”梁朝刘勰在其巨著《文心雕龙》一书中也多处使用“趣”,并提出了“风趣”“自然之趣”等概念。刘勰讲的“趣”指文章中的意旨、风致、自然美。南朝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谈到画家创作时,认为画家要“万趣融其神思”才能画出好画。又说“山水质有而灵趣”。钟嵘《诗品》也多用“趣”来评品诗人和作品,其中评阮籍咏怀诗:“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这里的“趣”指诗的意旨、意蕴。南朝姚最还把“趣”引进了绘画评论领域,他在评沈粲画时说:“笔迹调媚,专工绮罗屏障所图,颇有情趣。”从上面不完全的引述中我们已可看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趣”作为一个美学范畴已较多地进入到了文学艺术理论中。同时,这一时期“趣”的多种形态也已引起人们的注意,出现了与“趣”相关的诸多概念,如“骨趣”“天趣”“变趣”“万趣”“媚趣”“灵趣”等。

唐宋时期,“趣”广泛地进入美学文艺评论之中。先说唐代的“趣”论。唐代“趣”论重要的有以下几处。王昌龄《诗中密旨》云:“诗有三格,一曰得趣,谓理得其趣,咏物合砌,为之上也。”王昌龄首次将“趣”与“理”联系起来,为后来“理趣”概念的产生奠定了基础。开元、天宝年间的殷在《河岳英灵集》评储光羲的诗是“储公诗格调高逸,趣远情深,削尽常言”。中晚唐的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评王维、韦应物的诗时说:“右丞苏州趣味澄敻,若清风之出岫。”唐代遍照金刚在《文镜秘府论》中也有几处使用“趣”字,提出了“幽趣”“深趣”等概念。孙过庭、张怀把“趣”引进到书法邻域。孙过庭《书谱》云:“详其旨趣,殊非右军。”张怀瓘《书断》云:“创造小篆飞白,意趣飘然。”这里提出了“意趣”“旨趣”等概念。唐人还提出“趣味”概念,把“趣”与“味”两个范畴结合了起来。唐人还在诗中广泛使用“趣”字。孟浩然在《仲夏归南园寄京邑旧游》中写道:“日耽田园趣,自谓羲皇人。”王维在《晓行巫峡》中写道:“赖多山水趣,稍解别离情。”李白《过三峡登巫山最高峰》中写道:“归途行欲曛,佳趣尚未歇。”

再说宋代的“趣”论。宋代,“趣”被美学家、文艺理论家们广泛使用,趣美成了重要的审美趋向,被人们大力提倡,论述也十分丰富繁多,下面仅举几段主要的论述作分析。北宋苏轼评陶渊明诗说:“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奇趣。”(《东坡书说》)惠洪《冷斋夜话》记苏轼评柳宗元诗时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苏轼还在《生日蒙刘景文以古画寿鹤为寿,次韵为谢》一诗中写道:“故人有奇趣,逸想寄幽壑。”仅在上面的引述中,苏东坡三处提到“奇趣”概念,可见他对“奇趣”的推崇。(“奇趣”概念谁最先提出待考,笔者所见资料最早是南齐谢眺《游敬亭山》一诗使用的辞汇,诗曰:“要欲追奇趣,即此陵丹梯。”)苏轼不仅多次提到“奇趣”概念,同时提出诗歌要以“奇趣”为宗,并对“趣”的内涵作出了自己的规定,即“反常合道为趣”。北宋惠洪结合陶渊明、江淹、白居易、杜牧等人的诗,对“趣”第一次作出了概括性分类,他指出,“诗分三种趣”,即“奇趣、天趣、胜趣”。 南宋姜虁在《白石道人诗说》中评陶渊明诗:“渊明天资既高,趣旨又远,故其诗散而庄,淡而腴。”这里说陶诗的“趣旨”即陶诗的意旨、意蕴,也就是陶诗中对人生、历史、宇宙的深刻洞见和智慧以及陶自足、自娱、自适的高远情趣。宋代诗论家对“趣”论述最深、最有特点的当推南宋的严羽,他论“趣”主要集中《沧浪诗话》中的一段话:“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他说的“别趣”“兴趣”,主要指蕴藉空灵、浑融无迹、言尽旨远、生机灵动的诗歌美。南宋词人、词论家张炎在《词源》中专列“意趣”一目,他列举苏轼《水调歌头》《洞仙歌》、王安石的《桂枝香》、姜虁的《暗香》《疏影》等词说:“此词皆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未易到。”张炎拈出“意趣”二字评词,指词的立意、意旨、意蕴、高情、远趣。宋人提出了关于“趣”的一系列新概念,如“意趣”“胜趣”“兴趣”“别趣”“趣远”“趣旨”等。同时,“趣”论不仅进入到词学评论领域,还得到了多方面深入地阐发、丰富和发展。

明、清两代,“趣”论进入到了兴盛和深化时期。明代,“趣”在诗论、词论、画论、曲论、文论(包括小说评论)中大量出现。明初大诗人高启在《独庵集序》中说:“诗之要,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辨体,意以达情,趣以瑧其妙也。”高啟拈出“三要”即“格”“意”“趣”论诗,认为三者中得趣才能使诗达到妙处。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诗有四格:曰兴、曰趣、曰意、曰理。”屠隆在《论诗文》中说:“文章止要有妙趣,不必责其何出。”又说:“古诗多有兴趣,微辞隐义,有足感人。”他在《画笺》中说:“画品全法气韵生动,……以得天趣为高。”屠隆谈“趣”涉及到文、诗、画三个领域,而且提出了“妙趣”“物趣”“天趣”等概念。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诗贵真,诗之真趣又在意思之真趣。”陆时雍还认为诗中真趣是“意广象圆”“机灵感捷”。这都是一些关于“趣”论的新观点。李贽更把“趣”的地位推向极致,他说:“天下文章当以趣为第一。”(《客与堂》《水浒传》回评)“公安派”的代表人物袁宏道、袁中道都有关于“趣”的精彩论述。袁宏道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序小修诗》),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风气。“性灵派”的“独抒性灵”,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崇“趣”、尚“趣”、追“趣”,主张包括做人和诗文都要“有趣”。他在《叙陈正甫〈会心集〉》中言:“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矣。”这段话中,袁宏道从三个方面道出了“趣”的审美特征:一是“趣”并不表现为一个实体,而是浑融在文本整体中的,只有对文学“会心”之人才能赏悟;二是“趣”与学问之道互别,它源于自然情性之中,是童心烂漫的体现;三是“趣”又与逻辑事理互别。袁宏道之弟袁中道在《刘玄度集句诗序》中说:“凡慧则流,流极而趣生焉。天下之趣,未有不自慧生也。山之玲珑而多态,水之涟漪而多姿,花之生动而多致,此皆天地间一种慧黠之气所成,故倍为人所珍玩。”袁中道的论述与其兄袁宏道一样,很有新意。这段话中有两点很值得注意,一是他认“趣”者慧之所生,慧生趣,趣出自慧黠、慧灵、慧巧的心灵。二是认为山的多态、水的多姿、花的多致等山光水色都是一种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趣”“别趣”了。李日华说:“韵者,生动之趣。”(《题马远画山水十二幅》)。李日华把“趣”与“韵”联系起来,认为“韵”即“趣”。“竟陵派”的代表人物钟惺《东坡文选序》云:“夫文之于趣,……趣其所以生也,趣死则死。”钟惺说文章要有“趣”,趣生则生,趣死则死。在明代“趣”还被引入多种领域。李贽以“趣”评小说《水浒》,汤显祖、王骥德、祁彪佳都以“趣”论戏曲。

清代,古典“趣”论也进入到了深化期,一方面是众多的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对“趣”作了大量的论述,另一方面对“趣”的美学内涵作了大量的发挥和深化。清代以“趣”论文艺者,不胜枚举。下面罗列几家关于趣的论述,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豹。贺贻孙在《诗笺》中说:“诗以兴趣为主,兴到故能豪,趣到故能宕。……每爱唐僧怀素草书,兴趣豪宕,有椎碎黄鹤楼,踢翻鹦鹉洲之概。”贺贻孙继严羽强调“兴趣”,认为“兴”是激发情感,“趣”则使迭宕。王夫之在《古诗评选》中评谢灵运《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一诗时说:“亦理亦情亦趣,逶迤而下,多取象外,不失圜中。”王夫之强调“理”“情”“趣”的融合才能取之象外,得其圜中。吴乔在《围炉诗话》中说:“子瞻云: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此语最善,无奇趣何以为诗,反常而不合道是谓乱谈,不反常而合道则文章也。”吴乔重申苏轼观点,并作了精彩的阐发,强调“奇趣”为诗歌之本。王士祯在《师友诗传续录》中提出“风趣”概念。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将“趣”与“性灵”“天才”紧密联系了起来,这与袁氏兄弟的“性灵说”一致。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中提出了“理趣”。吴衡照在《莲子居词话》卷四“杨灿词”条中说“生动有趣”的画品是“逸品”。黄周星在《制曲枝语》中说:“戏曲之妙在有趣、趣乃生趣勃勃,生机凛凛之谓也。”黄周星用“趣”概念评曲,并拈出“生趣”概念。谢章铤在《赌山庄词话》中说:“词宜雅矣,而尤贵得趣。”谢章铤认为词雅必须有趣。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机趣’二字,填词家,必不可少,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李渔不仅提出了“机趣”概念,而且规定戏曲中的趣是一种“风致”。脂砚斋评《红楼梦》说道:“呆头呆脑的,有趣之至。”脂砚斋“趣”引入了小说评论领域。近代改良派代表人物之一、文化大师梁启超特别崇尚“趣味”。他在《人要生活在趣味之中》一文中说:“我认为凡人必常常生活在趣味之中,生活才有价值。”他在《趣味教育和教育趣味》一文中说:“假如有人问我:‘你信仰的是什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什么做根底?’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底。’”

明、清时期,众多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对“趣”作出了多方面的论述,对“趣”的特征、内涵都作了多方面论析,并且把“趣”广泛地引入了词、绘画、戏曲、小说领域。同时,他们还提出了一些“趣”论方面的新概念,如“理趣”“天趣”“风趣”“机趣”“生趣”等。

总之,“趣”是中国古代美学、文艺理论的重要范畴。秦汉、魏晋、唐宋、元明清历代有无数的人论述过“趣”,涉及领域包括诗、词、绘画、书法、戏曲、小说等。同时,“趣”理论在历代发展中呈现出不断拓展深化的特征。同时,人们还提出了众多“趣”范畴,这些范畴的出现,又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美学的“趣”理论。

二、“趣”的内涵、类型和具体形态

(一)“趣”的本质内涵

“趣”的本质内涵,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到目前为止,人们对“趣”的内涵也是众说纷纭、人言人殊,“趣”的内涵好象还蒙着一层面纱,朦胧难识。“趣”的内涵用古人的评诗的一句话来表达,就是“归趣难求”。

关于“趣”的“归趣难求”,古人早有论述。唐代张怀在《文体书论》中说:“观彼遗迹……其趣之幽深,情之比兴,可以默识,不可言宣。”宋代欧阳修说:“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上面曾引录的袁宏道在一段名言说“趣”为“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吴梅《顾曲麈谈》二章云:“趣之一事,最难形容。”这些都说明“趣”的内涵很难把握。

“趣”的内涵很难作出准确的概括规定,但并不是完全不能作出接近其本质的规定。事实上,古人对“趣”的内涵,也作过一些规定。如宋代苏轼说:“诗以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所谓“反常合道”就是表面看来似违反常规、常境、常情、常事,但又符合道、理、事物的本质和规律,这才表现出“趣”来。也就是说,“趣”是一种新奇、独特的美,具有“反常合道”的审美属性。“反常合道为趣”是“趣”的本质内涵和特征的一个正确的、准确的规定。举一个例子,如唐代(一说五代)布袋和尚有一首《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退步”与“向前”是含义相反的一对矛盾,但这里说退步就是向前,这就反常了,但这里反常是合道的,因为插秧这一特殊的活动恰恰表现为退步就是向前,或者说向前就是退步,这种“反常合道”就有趣了。宋代叶适又从另一个角度规定了“趣”的一个重要特征,他在评刘克逊诗时说:“趣味在言语之外。”这里叶适指出了“趣”的一个很重要特征,即“趣在言外”。这就使我们想到“趣”和中国几个重要的古典美学范畴“韵”“味”“象”的相似性。因为中国古典美学讲的“韵”是韵外之致,讲的“味”是味外之味,讲的“象”是象外之象,都是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在场”与“不在场”的统一。也就是叶适告诉我们的,“趣”是言语之外的意味、韵致。

清代画论家恽寿平论画说:“潇洒风流谓之韵,尽变奇穷谓之趣。”恽寿平指出了“趣”的又一特征是“尽变奇穷”。清代史震林在《华阳散稿》序中说:“趣者,生气与灵机也。”史震林把“趣”规定为“生气”与“灵机”。这从创作主体的生气、生机、灵性、灵慧来揭示“趣”的本质,实际也就是说文艺作品中的“趣”是创作主体的慧心、生气与灵机的贯注,由于主体有慧心、生气与灵机的贯注,文艺作品就有了“趣”,即有了艺术生命和魅力。清代郑板桥说:“趣在法外者,化机也。”郑板桥的话告诉我们两点:一是趣在法外。法是正统的、可以师法的、可寻的。“趣”是法外之趣,不可寻的、不可师法的。二是趣即“化机”,即“趣”是天然的、是生气、是灵机,是一团氤氲在艺术作品中的生气与灵机。清代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这就是说“趣”是文艺作品表现出来的风神、风貌、韵致、韵味。清代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味欲其鲜,趣欲其真。”袁枚的话告诉我们,“趣”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真”。这里的“真”,一是指真實,无虚假、无做作,是自然的;二是指“趣”是天真的,天然的,如儿童身上的稚趣、天趣、真趣。举一个例子:鲁迅几岁的儿子周海婴刚上小学认识了一些字,一天兴高采烈地回家对鲁迅说:爸爸,我认识好多字,以后你写文章有不懂的字,就来问我。鲁迅笑了,说:好的,好的,我一定问你[2]。周海婴因年小幼稚,刚认识几个字就以为自己认识了很多字,这已有趣了。认识了几个字就想给人当老师,这就更有趣了。他不知道面前的人不仅是一个认识很多字的人,而且是一个大文豪,他要给这位文化大师当老师,这就特别有趣了。这就是天真的稚趣、童趣。

今人李旭在《论“趣”的文化根源》一文中说:“‘趣’是一个重要的中国美学范畴。从根本上说,‘趣’是与腐、板、呆、俗等相对立的一种存在,是机智、机灵、活泼、天真,具有自由品性、游戏精神,不拘滞于任何现成观念与功利的生动表现。”[3]郑群辉在《“趣”说》一文中认为作为艺术作品中的“趣”有三个重要规定:一是指艺术作品具有言外之意,富有意味;二是指审美意象的鲜活性、生动性;三是审美意象的独特奇异性。郑群辉作了上述论述后给趣下了一个定义:“趣即是艺术意象以其新鲜独特的个性特征,引起欣赏者进行联想、想象和玩味等综合入微的情感体验,得到鲜活丰富的审美感受的一种风致意态。”[4]135

上述古今关于“趣”内涵的一些规定,虽然还不能说是关于“趣”内涵的完整界定,但已告诉了我们“趣”的一些特征。所以我们可以根据上述关于“趣”的论述,对“趣”的特征先作一些探索。趣的特征,根据古人的一些论述,我们可以把“趣”的特征概括为以下几点:1.真实、天真;2.新奇,即新颖、奇特;3.机智,即机巧与灵智;4.生动,具有生机和灵气;5.巧妙,即巧慧和微妙;6.灵活,即灵动活泼;7.慧黠,即灵慧与巧黠;8.诙谐,表现出幽默慧谐。从“趣”的上述多种审美特征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趣”是一个具有多元审美内涵的美学范畴,是现实生活和艺术中的一种新颖、奇妙、天真、生动、灵智、慧黠的审美特质。“趣”在现实生活中表现为使人体验玩味不尽的或新奇、生动、或幽默、诙谐的乐趣。表现在文学艺术作品中,趣是文艺作品中一种新颖奇妙、天真生动、机智、慧黠的意态、风致和魅力,这种风致和魅力有特别的味道和吸引力、感染力,不仅使人愉悦、快乐,而且使人联想不尽、想象不尽、体味不尽。

(二)“趣”的类型、形态

“趣”的形态和分类多种多样,古代人从各种角度论述过“趣”范畴,既细致又深入,形成了以“趣”为母体的庞大的“趣”概念家族。最早对趣作形态划分的是宋代魏庆之,他在《诗人玉屑》中将“趣”分为“天趣”“野人趣”“奇趣”“登高望远之趣”。我们一看就知道,这种划分是极不完备的。清代史震林在《华阳散稿》序中将“趣”划分为“理趣”“事趣”“情趣”“景趣”。这种关于“趣”的类型划分就全面一些了。

今人关于“趣”的类型和形态的论述也不少。比如关于趣的类型,有人把文艺作品中“趣”的基本类型分为三种:即事趣、理趣、情趣[4]135。有人从天、地、人三方面把“趣”分为天趣、人趣、物趣[5]。还有人将“趣”分为名词性的词,如意趣、情趣、物趣;形容词性的词,如奇趣、妙趣、清趣、神趣;有动词性的词,如打趣、凑趣、追趣。因此也可以概括为名词性的“趣”、形容词性的“趣”、动词性的“趣”,这三种类型。笔者认为,上面这些观点都有各自的道理,但笔者更倾向于把“趣”归为“人趣”“物趣”“事趣”“艺趣”这样四个类型。总之,趣的类型问题还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深入探索和研究的问题。

关于“趣”的审美形态,也如同“趣”的类型问题一样,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是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在论述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先把“趣”的庞大家族概念群罗列梳理出来。以“趣”为基质而构成的庞大家族概念群大致可分三种:名词性的趣概念、动词性的趣概念、形容词性的趣概念。

名词性的趣概念有:意趣、理趣、性趣、别趣、变趣、骨趣、情趣、神趣、风趣、志趣、天趣、人趣、境趣、景趣、物趣、事趣、笔趣、文趣、诗趣、画趣、旨趣、机趣、谐趣、禅趣、韵趣、童趣、鬼趣等。

动词性的趣概念有:归趣、变趣、乐趣、打趣、追趣、凑趣、尚趣、动趣、兴趣、知趣、投趣、赏趣等。

形容词性的趣概念有:真趣、奇趣、远趣、深趣、野趣、拙趣、稚趣、雅趣、俗趣、幽趣、巧趣、慧趣、逸趣、古趣、清趣、妙趣、生趣、谐趣、媚趣、神趣、灵趣、高趣、胜趣、逸趣等。

笔者认为,名词性的趣概念是对“趣”的类型的表达,而形容词性的趣概念则是对“趣”的多种审美形态的表达(以上二者有时交叉)。因此,笔者把上述罗列的名词性的“趣”概念作为“趣”的多种类型的概念,把形容词性的“趣”概念,作为“趣”的多种审美形态的概念。也就是说,“趣”的具体类型和审美形态都是多种多样的。

从“趣”概念的庞大家族中我们可以看出,“趣”的内涵无限丰富且复杂,“趣”的审美特征有很多种;“趣”具体表现无穷无尽。

(三)“趣”的表现

“趣”的表现范围极其广泛,表现方式很多,而表现“趣”的艺术形式也很多,差不多各种艺术形式都能表现趣之美。全面论述“趣”的无穷表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下面主要以诗词和喜剧性的幽默为例,对“趣”的审美表现作点说明。

1.诗词中表现的“趣”

中国古诗词有很多表现“趣”的篇章。如宋代禅师惟茂在《住天台山》一诗中写道:“四面峰峦翠入云,一溪流水漱山根。老僧只恐山移去,日午先教掩寺门。”该诗创设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场面:老僧爱山之深,到了有些好笑的程度。关寺门并不能阻止山移走,其实山也是不会走的。但老僧却产生了怕山移走的奇怪心理,进而又做出了让人关门以防止山移走的可笑之举。诗把老僧爱山之深情,写得有趣,让人发笑。此诗表现的“趣”是一种“痴趣”。

北宋词人宋祁在词《玉楼春》中写杏花:“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是写杏花的名句,由此宋祁得了“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的雅号。此词的美主要在它高妙地表现了春天的“生趣”。近代大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此词:“‘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用一“闹”字,把春天的生趣写得生动、活泼,从“趣”的角度讲就是非常生动地表现了春天的生趣,所以有境界。同样写杏花的生趣,南宋叶绍翁又别有意趣:“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游园不值》)诗说“春色满园关不住”,可谓是春意盎然了,而“关不住”是说,春暖花开,春天、春意、春色是天、地、人都不能管束、禁锢的。怎见得盎然春色关不住呢?伸出墙外的红色杏花作了無可辩驳的证明。诗不仅表现了春天的生趣,而且表现得很巧、很妙,这就使诗又有了“巧趣”“妙趣”,读之让人会心一笑。

宋诗尚理。北宋王安石、苏东坡都是大诗人,他们有很多诗篇具有辩证的理趣。王安石《登飞来峰》:“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此诗表现的是情怀和理趣,即登高望远、不畏所惑的高远情怀和辩证理趣。苏东坡的《题西林壁》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因为处在庐山之中看庐山,横看成岭,侧看成峰,看不清庐山的整体真面目,只是因为在山之中,目光被遮蔽、被局限的缘故。此诗和王安石的诗说的是一个道理,人要登高望远,才不会被蒙蔽、被局限。不过一是正面说,一是反面说,二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在都表现了深邃的哲理,有很妙的“理趣”。

袁宏道有不少写僧人的诗也特别有趣。如《出郭》:“山僧迎客喜,颠倒着袈裟。”僧人一般都是庄重、严肃的,不会匆忙地颠倒穿袈裟,这是“常”。但诗人笔下的僧人是“颠倒着袈裟”,就是反常。但僧人“颠倒着袈裟”又是“合道”的。山僧见到大名士到来,喜出望外,不知所措,神情和动作都很慌忙,连袈裟都穿颠倒了,这合情合理,即“合道”,这就是“反常合道”。诗这样写,把僧人迎接名士时的惊喜、高兴而又紧张、不知所措的心态、情态表现得非常生动而又特别有趣。

2.喜剧性的“幽默”表现的“趣”

美学中有与“悲剧性”对应的“喜剧性”,喜剧性的各种表现形态以及各种艺术形式都典型地表现了“趣”,如幽默、诙谐、滑稽、讽刺(冷嘲热讽)、自嘲、机趣、荒诞、戏谑、风趣、打诨、调侃等。喜剧性艺术形式包括喜剧、相声、双簧、哑剧、小品、玩笑、笑话、插科、打诨、调侃、自嘲等,运用倒错、跳跃、含蓄、夸张、比喻等喜剧手法,表现出很浓的“趣味”,这些形式在美学上属于喜剧性范围。下面以“幽默”为例,对其中表现的“趣”作出分析。

幽默是有趣的。对幽默,鲁迅先生概括得最准确,他说喜剧、幽默是“内庄外谐,婉而多讽”。幽默人们又叫“智慧的微笑”“善意的微笑”“含泪的微笑”,它有风趣、机趣、谐趣、妙趣等多种趣味。所以,幽默的主要特征如果概括为一个字那就是“趣”。

我们先看一些语言中表现的幽默。如外国有一则幽默,一张标语上写着尼采的话:“上帝死了!”尼采的话下面又有一句上帝的话:“尼采才死了呢!”又比如古代一考生把《诗经》上的诗句“昧昧我思之”写成“妹妹我思之”,阅卷官在考卷下面批语“哥哥你错了”。再看一些幽默趣话。据说一个美学教授讲课之前,先给学生讲了一段幽默: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遇到匆匆飞行的苍蝇。苍蝇说:美丽的蝴蝶,你这么飘飘然要到哪里去呢?蝴蝶回答说:花园!蝴蝶反过来问苍蝇: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到哪里去呢?苍蝇回答说:厕所。” 教授说,这就是美与丑的区别。还有一则公交车上的幽默故事:公交车急刹车,一位男士站立不稳,撞了前面小姐一下,小姐很不高兴地对男士说:“德性!”男士微笑着对那位小姐说:“不是德性,是惯性。”小姐听后莞尔一笑,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这则幽默告诉人们,男士反应极快,立即想到了急刹车与牛顿的惯性定律的关系,言下之意不是我无德性撞你,撞你的是司机急刹车,汽车的惯性造成的。开脱得很智慧、很幽默。而那位小姐也不仅懂得牛顿的惯性定律,而且也懂得幽默,所以脸上立即“多云转晴”,愠怒转成善意的微笑。这则幽默给人以妙趣无穷之感。

又比如,一些厕所的名字也很幽默、很有趣。厕所虽然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个必备场所,但在人们的印象中总觉得是一个不雅的场所。但一些厕所的名字却取得很雅、很幽默、很有趣。这样一些厕所名字,如“轻松山房”“观瀑亭”“听雨轩”“雨打芭蕉”“泉水叮咚响”等,看之让人忍俊不禁,这就是一个“趣”字。

参考文献:

[1]谢赫.古画品录[C]//俞剑华,编著.中国画论类编.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361.

[2]周维强.学林新语[N].光明日报,2018-07-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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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赵国乾.中国古代美学范畴“趣”的诠释[J].重庆社会科学,2007(1):34-38.

作者简介:卢忠仁,深圳市委宣传部讲师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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