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电影《血观音》的服饰与色彩密码

摘  要：电影是一门视觉和听觉的综合艺术，电影的服装造型设计与服饰色彩运用同样承担着表意功能，可以起到人物性格塑造、电影情节叙事、文化内涵隐喻、电影风格催化等作用，从而向观众呈现出更高的审美意义和艺术价值。通过解读2017年金马奖最佳剧情片《血观音》中棠家母女三人的服饰与色彩密码，更深入地理解三位女性悲剧形成的根本原因，挖掘影片更深层次的审美意蕴和文化内涵。

关键词：《血观音》;服饰;色彩

中国台湾导演杨雅喆编导的电影《血观音》以棠家三代女性为主角，讲述了因一桩灭门悬案而揭露的政商勾结的阴谋和母女三人的爱恨情仇的故事。影片笼罩着一股华丽而暗黑、阴森而诡异的氛围，让观众沉浸其中，久久回味。该片是第54届中国台湾金马奖的最大赢家，不仅囊括了最佳剧情片、观众票选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四项大奖，还获得了最佳美术设计与最佳造型设计的提名，这与影片的服装造型与色彩运用对电影总体氛围的营造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功不可没。

一、制服与畸形的母爱——母女三人的服饰与色彩密码

影片一开头棠家母女三人就各自以一套同一色系、不同材质和造型的裙装出场。棠夫人是一套藏蓝色的立领丝绸长裙，深V的领口，胸前和左肩处点缀着两朵完全盛开的彼岸花，再配上同色的披肩，显得雍容华贵，对比同时出场的林太太和王院长夫人的粉色套装，高下立现。影片通过服装暗示着棠夫人虽然是政商勾结当中的掮客，但道行都要高出众人一等。

小女儿棠真第二个出场，穿的是跟棠夫人同款布料做的短裙，裙长在膝盖上方，青春而充满活力，裙子的下摆点缀着两朵含苞待放的彼岸花，从花的周期暗示着未来将成为棠家接班人的即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同时，棠真的藏蓝色裙子跟一同来参加宴会的林家千金林翩翩的白色连衣裙形成鲜明的对比，暗示着两个女孩表面上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勾心斗角，从服装造型上预示着后来剧情的发展。

大女儿棠宁最后一个出场，穿着同样色系的紧身长裙，两朵盛开正艳的彼岸花点缀在腰部和腿部，更凸显得棠宁的身材凹凸有致、风情万种。这套裙装的材质跟棠夫人和棠真的略有不同，采用的是丝绒材质，散发着一股慵懒、随性而又性感的味道，非常符合棠宁的人物形象设定。棠宁一出场便对王院长夫人说：“您看，我妈还特别订做了制服要我们一同迎接您。”后来参加林议员一家葬礼的时候，棠夫人又去裁缝店定制了母女三人的衣服，棠宁看到了抗议道：“我们全家人又要穿制服去啊！”统一的制服暗示了棠夫人对两个女儿（实则女儿和外孙女）的掌控权。棠夫人口口声声说爱女儿，是为了她们好，但实则是把女儿当作她与官商勾结中迎来送往的工具，畸形的母爱通过统一的制服体现得淋漓尽致。

藏蓝色的制服、红色的彼岸花、绿色的枝蔓，大胆的撞色色彩运用跟影片中反复出现多次的那幅母女三人的诡异的画作交相辉映，画作中三人的头顶也出现了彼岸花的形象，色调一致、意蕴统一。彼岸花，是佛教当中的地域之花，盛开在通往地狱的途中，代表着死亡与堕落，充满着绝望的气息。母女三人裙子上的彼岸花分别是花苞、绽放与完全盛开的模样，花的生命周期对应着棠家三代女性的生命轨迹，也喻示着三个女人的悲剧命运。

二、成长与轮回——棠真的服饰与色彩密码

成年棠真是经常被忽视的一个人物，因为她只在片头和片尾出现，但她贯穿始终，对揭示人物的性格和命运起着重要的作用。成年棠真实际上是影片第一个出现的人物，一头微卷的短发，画着精致的妆容，身着白色真丝上衣和淡绿色半裙，右腿的青花瓷义肢分外引人注意，不禁让观众产生疑问：这个女人是谁？她的右腿是怎么残废的？随之影片由两位说唱艺人的表演将时间拉回到棠真的少女时代。待棠夫人出现后，观众们才恍然大悟，成年之后的棠真，不就是棠夫人的翻版吗？一样微卷的短发、一样精致的妆容、一样爱穿绿色、一样的绿色玉镯，棠夫人将棠真按照自己的模子培养成人，棠真就是她生命的延续。棠真心里带着恨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中长大，却不知道自己最终长成了一个更加狠毒的“棠夫人”。

影片的最后，成年棠真撕掉了棠夫人留下的不积极治疗的医嘱，她对着生不如死地躺在病床上靠插管度过余生的棠夫人说，“夫人，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啊，我祝你长命百岁、万年富贵。”这是最恶毒的祝福，也是最悲怆的独白，两个女人互相折磨。正如影片结尾出现的字幕：“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罚，而是无爱的未来。”棠真就是棠夫人生命的复刻，电影通过成年棠真的服饰造型与色彩运用成功地完成了这个轮回与宿命的隐喻。

少女棠真是影片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影片中很多的镜头都是通过棠真偷窥的视角来完成的。少女时代的棠真出现最多的服饰是日式的校服，出现最多的色彩是白色，其它服装造型也都以浅色、米色为主，配以娃娃领、蕾丝钩花等服饰元素，体现着少女的青春与清纯，塑造了一个乖巧听话、温顺天真的“小白痴”形象。与少女棠真的服饰与色彩形成悖论的是她的性格成长。从小在扭曲的家庭環境中长大，在棠夫人的亲自教导下学习察言观色、迎来送往，棠真的内心早已是超越她外表的世故与冷酷。目睹自己的生身母亲棠宁被棠夫人炸死之后，选择重新回归棠家的棠真换上了与以往的服饰完全不同的黑色外套，服饰色彩的改变喻示着原来的纯白少女棠真已死，一个内心更加黑暗和狠毒的“棠夫人”正在长成。

棠真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服装造型是有一次在她自己的幻想中，她穿上了林翩翩的白裙子跟Macro在阳光下的树林中快乐地起舞。这个镜头是整部色调阴郁晦暗的电影中为数不多的暖色调场景，服饰的对换隐喻着棠真对爱的渴望，她希望自己成为林翩翩，有着正常的父母之爱、异性之爱。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在医院里棠真眼睁睁地看着翩翩在她面前死去而不去救助的原因——她希望自己成为林翩翩，只有翩翩死去她才能获得Macro的爱。可最终当棠真不顾一切踏上Macro返乡的列车去追寻爱情与自由却被Macro强暴，她跳车自杀未遂，但心中唯一的爱也死亡了，从此等待她的便是无爱的人生。

三、本我、自我与超我——棠宁的服饰与色彩密码

棠宁是整部剧中最悲剧的角色，她看似放荡风流，却是心底最纯最真的那个，渴望来自母亲与女儿的爱，不惜出卖自己的色相与身体，扭曲的家庭和爱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只能每天用酒精、药物和毒品来麻痹自己，醉生梦死。我们借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来分析影片中棠宁的服饰，不难看出棠宁悲剧的来源。

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三个层次：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组成，遵循快乐原则;“自我”的作用主要是调节“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受制于“超我”，遵循现实原则;“超我”是道德化了的“自我”，遵循道德原则。当三者处于协调状态时，人格表现出一种健康状况;当三者互不相让时，就会产生心理扭曲。

棠宁在电影中的第一次出场实际上是没有穿衣服的，裸体在花房里与段氏兄弟做爱被棠真偷窥。裸体，应是一个人最“本我”的状态，是由人先天的本能和欲望组成的最原始的状态，但可悲的是，棠宁的“本我”也受控于她的母亲棠夫人。与段氏兄弟的性爱、与小清流的性交易、与警官廖队长的假装爱意，以及棠宁提到的她少女时代被母亲“遗忘”在香港，与一个绰号叫“神猪”的男性在别墅里半个月等，棠宁都是在棠夫人的旨意下裸身相送，当然不能获得“本我”该有的快乐。但是，为了得到母亲的肯定，为了保护女儿不成为母亲的下一个利益交换工具，棠宁只能一次次地牺牲自己的“本我”，用最真的“本我”做着最肮脏的交易，她的“本我”层次是极端痛苦的，是自身否定的。

棠宁在影片中有三套浅色系的服装造型，与她大多数的服饰风格完全不一样，一套是米色的衬衣配粉色的百褶裙，一套是粉色的飘带衬衣配百褶裙，还有一套是纯白色的连衣裙，乍一看就是少女棠真服饰的成人版，给人以温顺纯良的感觉。这三套服饰都是在跟警官廖队长单独相处时穿着的，其用意自然是获得廖队长的好感。但是，为了进一步诱惑廖队长，棠宁又不得不换上棠夫人特意买的不带内衬的黑色性感内衣，包括跟小清流交易、出席棠府的各种宴席时，棠宁的服饰都是深色的、性感的、凸显女性线条的。虽然这些服饰色彩、风格不一，但都是棠宁为了完成棠夫人的旨意或者在棠夫人的授意下而穿着的，这一类服饰我们把它归类于“超我”类的服饰造型。“超我”本位于人格结构中的最高层，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内化而来。但对于棠宁来说，她所在的社会就是由棠夫人掌控的棠府，她要遵循的道德规范就是要符合棠夫人的要求，她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作为棠夫人利益交换的工具。

棠宁在影片中最常出现的造型是一件墨绿色的丝绒材质的长款睡袍，她总是懒懒散散地披在身上，或者一边喝酒一边作画，或者在浴缸里醉得不省人事，墨绿的颜色跟整部电影的色调融为一体。每次看到这件墨绿色的长袍，都让人联想起张爱玲的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正像是棠宁的人生，表面上看是棠府的千金，将军的后代，可里面却千疮百孔，早已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具躯壳。这就是棠宁的“自我”的造型，也是她对自我的认知。棠宁在影片中还有一个体现“自我”的服饰造型，是她骑着机车载棠真一起去买颜料的时候，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风衣、小脚裤、高跟鞋，看上去随性而洒脱，有一种干练而利落的美。这才是棠真选择为自己而穿的服饰，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家庭中长大，她将享受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亲情、爱情与事业，可是，她能为自己而做的事也仅仅那么一瞬间而已。

通过服饰造型与色彩的分析，棠真的“本我”与“超我”都受制于棠夫人，偶尔显露的“自我”也处于自我放弃状态，整个人格特征是扭曲的、病态的，预示着她的悲剧命运。棠宁不过是棠夫人的一个棋子，就像她在影片中对棠夫人说的，她只是棠夫人的名牌包，从小被拎着到处跟人去展示，旧了就要换一个新的。

四、绿与红——棠夫人的服饰与色彩密码

绿色，是该片的总体色调，棠夫人在电影中的服饰色彩也以绿色为主，淡绿色、黄绿色、墨绿色……电影中让人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棠夫人去KTV与议长特助谈判时，身着一件豆绿色的绣金长袍，脖间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雍容华贵，霸气十足地插播了一段《上海滩》之后，她气定神闲地对特助说：“你做事不干不净，根本不入流”，然后扬长而去，表现了棠夫人在权利斗争中的阳刚之美;还有一幕是帮助冯秘书长成功上位后，第一次出现了棠夫人与冯秘书长这个背后的男人在一起作画的镜头，棠夫人身着一条绿色的丝质长裙，光滑的缎面包裹着她的身体，体现了棠夫人在冯秘书长面前展现的阴柔之美。

绿色给人的感觉本该是和平的、安宁的，但配合电影的布景和用光，电影中呈现的绿色是一种阴森、恐怖和神秘的绿色。电影中还有几个值得玩味的红色镜头：一条红色的血淋淋的大鱼、一尊红色的观音像、棠真绑在Macro脚上的红绳子、掉落在林翩翩和棠夫人病床下红得过分的水果。当绿色与红色相遇，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正像片头和电影中反复出现的那幅母女三人的肖像画一样，绿色的背景，红色的彼岸花，扭曲的人像，营造了一种诡异如地狱般的氛围。

片名《血观音》正是棠夫人的真实写照，“观音”是慈悲的、善念的，“血”的意象是残忍的、血腥的，棠夫人就是这两个相悖的意象的结合体。电影运用服饰造型和色彩完美地诠释了棠夫人的“血观音”形象。棠夫人的服饰造型以衬衣、长裙、连衣裙为主，塑造的是一个端庄大方、温婉知性的女性形象，与她狠毒、冷血的内心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棠夫人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她虽然得到了荣华富贵，但却亲手葬送了女儿的生命，到最后被外孙女囚禁在病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有華丽的服饰只不过换来了一袭惨白的病号服。

五、结语

电影的服饰造型与色彩是电影不可忽视的视觉呈现元素之一，它与编剧、导演、摄影、表演、灯光等共同完成了一部电影的创作过程，服饰造型与色彩对电影风格、人物形象、情节叙事等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血观音》中通过棠家三代女性的服饰造型和色彩运用为整部电影增色不少，成功塑造了畸爱的棠夫人、缺爱的棠宁、无爱的棠真三个鲜明的人物形象，并配合整部电影营造了悬疑奇诡的氛围，提高了整部电影的艺术感染力和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林尘，张唤民，陈伟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2]张荣国.服饰——一种隐喻的表达[J].辽宁大学学报，1999（1）：19-21.

[3]徐迅，朱寒宇.论电影的服饰色彩与唯美意境[J].当代电影，2014（1）：169-171.

作者简介：首倩，硕士，桂林旅游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