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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岁月

2019-09-10莹洲

读者·原创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伢子煤油灯橘色

莹洲

停电了,妻子一边抱怨,一边打着手电筒从搁板上翻寻不知还在不在的蜡烛。儿子兴奋得大叫起来,满屋子跑来跑去—停电对他们这代人来说,的确是很罕见的事了。蜡烛还没找到便来电了,房间里又充满了光明,儿子却对妻子翻出来的一盏老旧的欧式煤油灯特别感兴趣。妻子笑着呵斥:“小心别弄坏了,这可是你爸的宝贝。”儿子便吵着要我讲述煤油灯的故事。看着这盏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煤油灯,我的思绪穿越了时空,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充满激情与感动的橘色岁月。

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华夏大地,镇上的煤矿也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生产运动。同时,为了解决煤矿工人的后顾之忧,镇上决定开设一所煤矿子弟高中,特意请来了省城的高级教师执教。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爸爸便找了在煤矿工作的我的伯父,想尽办法把马上要读高三的我安排了进去。

我家住在乡下,离镇子有20多公里。为了让我能好好学习,父亲就带着我来到了镇上,租了一个小房间住下。他自己白天在矿上打打零工,晚上则当起职业陪读。

高考尚未扩招的那些年,读大学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是当时考生的真实写照。

为了备战高考,学校一般很晚才放学。所以一到晚上,教室里便亮起了灯光,那是老式钨丝灯泡发出的特有的橘色光芒。不像现在普及的LED灯,那时候灯光投射下的人影显得很长,亮度也不够,看书特别吃力。而且由于电力匮乏,学校晚上经常会停电,所以每个同学的课桌边上都挂着一盏煤油灯。

我是比较盼望停电的,因为我的煤油灯和他们煤矿子弟带来的黝黑的煤油矿灯不同,那是我爸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盏镶有金丝花边的豪华欧式煤油灯,也是我这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借读生为数不多的骄傲之一。每次一停电,我便欣喜地第一个点上煤油灯,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下故意拨弄着把亮度调到最大,橘色的光可以照亮半个教室……

每当放学的时候,同学们会自觉地提着自己的煤油灯排着长队从学校回家,一连串微弱而又整齐的灯光,在乡下漆黑夜色的映衬下犹如跌落凡间的星辰,指引着学子们回家的路。

与其他同学不同的是,每次放学我都能在校门口发现父亲的身影。他总是很小心地站在暗处,每当看到我走出校门,他便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呼唤我:“伢子,跟爸回家!”然后我便和同学们道别,离开队伍,和他一起穿过矿区回到镇上的出租屋。

然而我却极讨厌他的出现。对于一群长期在高压下苦读的孩子们来说,每天晚上放学后、回家前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开心的。几个淘气的小伙伴偷偷地在煤矿家属区大门附近的一个小煤球房里开辟了“第二战场”,每天放学便约上同学们去里面玩上半小时再回家,这也几乎成了大伙儿整个高三时期唯一的娱乐活动了。可是,因为父亲的存在,我一次也没能参加同学们的活动。为此,我感到特别沮丧,却又无能为力。

那年3月的一天,父亲和往常一样来接我放学。他提着灯走在前面,高瘦的背影被摇曳的灯光拉得很长,没有半点儿弧度,像极了路边的电线杆。我低垂着头,一脸的不情愿,满脑子想象着小伙伴们在“第二战场”里玩耍的场景。突然,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听到“扑通”一声,我抬头一看,父親已经不见了,四周漆黑一片。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脚下传来父亲急促的声音:“伢子,别动,矿塌了!”

对黑暗和未知本能的恐惧使得我开始慌乱起来,黑暗中我蹲下身来,一遍遍呼唤着父亲。不多时,矿下火光一闪,是父亲划了根火柴。我看到他站了起来,手里还紧紧拽着已经摔破、熄灭的煤油灯。“还好,不高,我没事!”父亲故作轻松地说道,“灯摔破了,我们得靠火柴回家了!”

那天我不知道我们划了多少根火柴才艰难地找到回家的路。一到家里,父亲便瘫倒在床上。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右腿还渗着鲜血。随后,邻居找人叫来了伯父。伯父把父亲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医生当即给他做了手术,说伤口很大,得住院治疗。可父亲却坚持回家休养。伯父拗不过父亲,只得又把他搀回家。

第二天,伯父给了我一盏矿上的黝黑的煤油灯,说之前的那盏煤油灯摔坏了,让我先用这个,而且父亲可能暂时不能来接我放学了。

我看着黝黑的煤油灯,心情低落。但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却有股莫名的欣喜— 没有了父亲的管制,我也能和小伙伴们一样去玩了!

第二天放学后,校门口终于没有出现父亲的身影。我欣喜地加入了同学们的队伍,我们一起来到秘密小屋,开始享受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快乐时光。然而,没过多久,屋外却传来了父亲那略显沙哑的呼唤声。

我打开门,看到熟悉的橘色光亮由远而近,父亲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上还提着那盏修好的欧式煤油灯。

父亲满脸怒气地呵斥道:“伢子,你不好好读书,将来怎么能有出息!”我没回话,想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你只要努力读书就好,其他事不用你管!”

就这样,我跟着跛行的父亲走上了回家的路。橘色灯光下,父亲一瘸一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风中摇曳的树枝。一路无话,我却思绪万千,一时间不知是愤怒还是愧疚,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没读过书,苦难的生活赋予了他坚韧的性格。和千千万万经历过苦日子的中国农民一样,在他们那偏激而又单纯的头脑里,固执地认为拼命读书才是过上好日子的唯一途径。

时隔多年,我仍然无法认同父亲为了逼迫我读书而使用的各种极端的手段和独裁的管制。可是跟他给予我的爱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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